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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嘿嘿笑了一声,将张屏和陈筹让进厢房,屋内一股药香,一架屏风上人影绰绰,想必是方才那说话的女子闪在其后。靠墙的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老者,后生走到床边连声喊:“舅爷,宜平县来的人,找你有事!”
老者大咳了几声,后生扶着他颤巍巍坐起。张屏到床边见礼,说明来意。老者闭着眼,深深喘了两口气,哑声道:“辜清章……咳咳,我再老糊涂了,也记得他,唉……辜……姓辜的人,都生得奇,死得也奇……”慢慢睁开眼,看向张屏道,“张大人想必是科举出身,可知道人生有四福四祸么?”
张屏没费劲想答案,直接道:“请朱大人指教。”
朱县丞又咳嗽两声,长喘了一口气:“四福和四祸,指的乃同样四件事——生做神童、少年登科、偶得横财、妻娶娇娥。”
陈筹插话道:“这四件都是天大的福气,怎么能是祸?”
朱县丞道:“这四桩但凡能赶上一桩,的确都是天大的福分,但天地阴阳,讲究个均衡之数。此长则彼消,折去了这么多的福气,可不会有祸?”
张屏道:“朱大人说得极有道理。”
朱县丞大咳几声,嘶哑道:“老夫可说不出这样一番道理,是有人和我说过这些话,我记下了。说此话的人,就是辜清章。”
朱县丞道,当年,辜清章刚报名参加县试时,他便留意了此生。辜家庄一向孤立避世,竟有个后生主动参加科举,算是一件稀罕事。朱县丞见他年纪轻,在他报名的时候,有意考了他一考,结果辜清章的谈吐学识,都大出他所料。
待到县试阅卷的时候,朱县丞又觉得这个学生很古怪,考第一名的那个学生,应答见解都远远不如辜清章,但是偏偏辜清章的卷子答错了几题,倒像是他故意不想考第一一样。
朱县丞心存疑惑,在发榜领取郡试资格时,有意泛泛试探辜清章,问他没得第一,是否不甘,辜清章笑嘻嘻地说,第二刚刚好。
等到郡试成绩出来,辜清章又是第二。他这个第二,已经是给宜平县争光了。宜平县郡试有五个学生获得了参加会试的资格,是沐天郡之首,孔知县大大长了面子,亲自设宴替这五个学生庆祝。
辜清章是名次最高的一个,坐在最上首,但整个席间都闷闷不乐,朱县丞忍不住又去问他,难道这次得了第二,竟然不甘了。
辜清章愁眉苦脸道,不是,这个第二,还是太高了。
陈筹不禁道:“这个姓辜的有点装吧,考了第二,他嫌名次高,这话让考不上的人听到了该怎么活?”有时候过分的谦虚,亦是一种自夸和炫耀。
朱县丞道,他也是这般和辜清章说了,问他是否在自夸,然后,辜清章就讲了这四福四祸。
“后来,老夫忽然听说他没了,就想起他当日和我说话时的神情语气,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是这个结果一样。”
陈筹忍不住又插话:“也可能,只是碰巧了。”
这个姓辜的当日故作谦虚,没想到后来真的夭亡了,搞得好像应验一般,看来人还是要少说点丧气话。
朱县丞又咳嗽许久,方才摇摇头:“老夫也不知道……但张大人特意从宜平来问我,是否关于辜清章,有什么疑惑?”
张屏道:“学生奉命重新编撰县志,因昔年辜家庄一事和辜清章此人相关,上一编县志上都记载寥寥,似有隐晦,心存疑惑,故而前来问询。如果有什么忌讳,也好避开。”
朱县丞长喘几声:“唉,辜家庄,后来突然就闹了瘟疫,一个村子都没了。当日我们还道,是不是这个村里的人天生身上就带着什么病,辜清章先死了几年,他们村子就一起发病了。这村子古怪,当年辜清章县试郡试中了,多大的喜事,搁在平常人家都能放半个月鞭炮,结果送喜报的人连村子都没进去,就被撵出来了,那些人说,辜家庄说辜清章坏了他们村子的规矩,已经不认他了,他不再是辜家庄的人。”
陈筹咂咂舌:“原来真不是装,只是一脉相承的古怪。”
朱县丞咳了又咳,那后生端水来喂他,张屏见他体力不支,不便再多打扰,又寥寥问了几句,就要告辞。
告辞前,张屏又问道:“敢问朱大人,当年辜家庄瘟疫,前往救治的大夫与兵丁可有感染?”
朱县丞闭着眼点头:“有……不少……先知县大人与老夫亦曾到过那里,回来后也有些不适,吃了几帖药好了,但身体从那之后就不如以前了。唉,老夫怕出不了今年年里了……”
那后生立刻道:“舅爷说哪里话,昨天王郎中还和我说,要是这服药吃完您老还不好,就让我拿棍子抽他。”
朱县丞闭眼笑了笑,又摇摇头。
屏风后,有女子低低的抽泣声。
离开朱家,张屏和陈筹又回到留宿的那家客栈内,客栈帮他们找了一辆马车送他们回到宜平县城门外。
往城门内走时,陈筹忽然道:“张兄,要按照今天那位朱县丞的说法,你我这样多磨多难的,倒不用担心什么横祸。”
张屏嗯了一声。
停了片刻,陈筹又愁眉深锁道:“张兄,是不是我之前有过那番奇遇,折损了运道,这次才上不得榜?”
张屏沉默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不信这。”
陈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回到县衙内,小杂役远远就向张屏谄媚笑道:“张大人回来了?又有一封京城急信。”双手捧着一个信封递给张屏。
张屏接过,一看封皮,竟然又是兰珏的信。
他回房拆开,信的内容极其简略——
“你问及辜清章,想必有因。此生身上有些干系,非你所能触及,莫要再查。”
几天后,兰珏接到张屏回信,打开一看,气得手一哆嗦——
“学生知道大人不便告知内情,但请放心,学生会自己查出来。”
京城近日一片太平,王砚待在衙门中困守文书,坐听陶周风教诲,只觉得无限寂寞。
忽而这一日,有捕快来报,城南有个壮年男子张大突然暴亡。
张大是开茶铺的,报信的捕快与他相熟,每天到他那里吃茶,今日早上又去,见茶铺未开,外面有一堆人议论,方知道是张大死了,左邻右舍正劝他家人去京兆府衙门报案。捕快赶紧跑回来告诉王砚。
张大的尸首捕快并未见过,但听邻人说,口鼻流血,脸色乌青。
张大新近刚娶了一位妩媚娇俏的小娘子,两三天前,这位小娘子的表哥前来看她,就住在张大家。
王砚顿时精神振奋,立刻召集捕快,吩咐备马。
刑部衙门马厩中的几十匹快马,都是太师府饲养的名驹,王砚牵来做刑部公用,跑起来像风一样,回回都抢在京兆府或大理寺前头。
这次亦不例外,王砚率人到了张大家,一挥手把小娘子表哥和几个伙计统统套上,牵着走了,周围百姓咬指瞻仰,只见王侍郎雄赳赳的身姿又风一般离去,只余滚滚烟尘。
“衙门办事就是快,太师的大公子真真英武不凡。”
“不是报的京兆府么?为啥来的是刑部?”
……
王砚御马前行,想到不久之后京兆尹跳脚的模样,心中一阵得意。他放慢马速,回头瞧那几个嫌犯,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街边有一道熟悉的、绝对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身影。那身影匆匆地闪进了一间茶楼内。
自从接到张屏的回信后,兰珏心中就不甚踏实,总隐约有种预感,张屏要捅下大篓子了。
接到回信的第三日晚上,王砚突然登门拜访,才吃了一口茶,就道:“佩之啊,我昨天上午,在城里见着一个熟人,就是老陶和你的那位好学生张屏。他到京城,没来见你么?”
兰珏在心里叹了口气,微微蹙眉:“哦?怎么他会在京城?”
王砚捏着茶碗盖,挑起一边眉毛看他:“他真没来找你?这两天,他在京城中一天去近十个茶楼喝茶,好像在打听什么人,好像打听的,还是你的熟人。”
兰珏放下茶盏:“王大人查案真是细致,听闻你昨天仅审了一堂,就破了一桩命案,怪不得今天冯大人哭到了皇上那里,他要辞官归田,把京兆尹让给你兼任。”
王砚呵呵笑道:“老冯这人就是太较真,套一句我们陶尚书的名言,案子谁来破,不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社稷,为了皇上么?什么京兆府刑部,何必分得太清,案子他接去了,他要是破不了,还是要送到刑部,不都一样?佩之啊,我真不是审你,就是提个醒儿,姓张那小子一个外任的末品小县丞,擅自回京鬼鬼祟祟问东问西,这是拿命玩。”
一边说,一边看着兰珏的神色:“他查的人,叫辜清章。我记得,正是当年我刚认识你时,常与你在一起的那个神神叨叨的小子。说我活不到四十,结果自己早死了的那个。以张屏折腾的能耐,不可能翻不出来。”
兰珏的手一顿:“他查的是辜清章?”
王砚嘿了一声:“我不知他为什么要查一个短命鬼,当心自己也变成短命鬼。”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他住在折巾巷的顺顺客栈,房号我也写上了。”
王砚走后,兰珏即刻叫来管事:“我向朝中告假,后天你着人预备,替我做一回生日。”
管事怔了怔:“老爷……怎么又做寿?”
兰珏道:“王大人替我荐了一位算命先生,占得我明年当有一劫,须赶在年前再做一次生日,算多过了一岁,方渡得此劫。此事不必声张,只自家人吃顿饭便可,对了,我还叫了张屏,他已到京城了,住在折巾巷顺顺客栈,丙十一房,你明日接他到府中来住罢。他在地方小县中做事,贸然回京,别引什么麻烦。”
管事喏喏应了。兰珏去兰徽房中,查了查他的功课,方才回到自己的卧房。
天已甚寒,卧房内挂了厚厚的帷幕,夹壁与镂砖内也已熏笼了炭热,因还不算大寒,用炭不多,房内温热适宜。
兰珏取了一本书在灯下看,不久微微起了倦意,朦胧中,似有人坐在对面,怅然地望着他:“佩之,你信不信命?”
他从书上抬起眼:“不信。除了自己,我哪个都不信。”
那人轻叹了一口气:“佩之,这样最好,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你三旬之内,注定有一劫,但你若要不信命,此劫便有转机,千万记得。”
他不禁冷笑:“那王公子刚说要找人打死你我,你就说我活不长,真灵验。再这般到处说旁人有劫有难,当心第一个活不长的是你。”
那人在灯下定定地望他:“佩之,我知道你不爱听。我本不想和你说,但若此时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我恐怕,真的活不了几天了。”
兰珏手中的书啪嗒掉在地上,猛地回神四顾,屋内空空如也。
他坐了许久,方才站起身,从柜中取出一方不起眼的锦盒,盒里躺着一块玉,是一块剔透的黄玉,刻成了一枚杏果的模样,玉上似乎还带着那人手中的余温。
“佩之,我没什么好送你,只望数年后,世上还有个人,能记得我辜清章……”
次日,兰珏到司部中处理完公事,告了假,回到府中,管事的说,张屏已经接过来了,正在和兰徽吴士欣说话。
兰珏道:“让他到书房罢。”
待换下官服,到了书房,兰珏看到张屏木头般的身影杵在屋子当中,听到他那死板板的请安,便有一股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