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兰珏道:“对,西边的酒,也烈得好,不像京城的,只管香绵了。”
青年没接话,埋头切面,刀在案板上咚咚作响。
面刚下锅,一个书生匆匆撞到摊前,一迭声叫:“我的张屏兄呦,你怎么还卖面呢?早说了今天有好事介绍给你,赶紧收拾回去,再有半个时辰,人家就到了。”
张屏抓起青菜丝下到锅里,在围裙上擦擦手:“正好先卖完这一份。”
那书生哎呀叹了一声:“你就是连半文钱也舍不得少挣。”
张屏慢吞吞道:“不挣,就没得吃。”
书生唉声叹气地拖了一张小板凳坐下:“你要是因这几文钱,让真正大好的生计飞了,才叫得不偿失。”
兰珏在一旁瞧着,待那书生坐定,与他搭话道:“这位仁兄……”
那书生一副喜好结交的模样,立刻拱了拱手:“承蒙垂问,小弟陈筹,敢问兄台贵姓,可也是今科试子?”
兰珏含笑道:“正是,小弟曹玉,是南郡来的,刚到京城不久。”
兰大人其实已不算年轻了,但自恃保养得当,朝中同僚亦常赞他翩翩好似二八年少,故而与这些小后生论交攀谈,自称一声小弟,老脸不红大气不喘。
陈筹果然毫不生疑,兴兴头头道:“真是巧遇,不知曹兄在何处居住。小弟与这位张兄是西川郡的试子,日后多多亲近,讨论些文章道理。”
兰珏讶然地道:“啊?原来这位摊主兄竟也是试子么?”
陈筹顿了顿,望向张屏,露出惭愧慌乱的神色:“啊……是,是……张兄他家中贫困,权且为之,其实他学问很好,我们西川试选,他考了第三名,有些人时常诽谤他,曹兄不要听信。”
兰珏道:“士农工商,都是社稷的根本,本无高低贵贱。听说朝中的大员们,早年未发迹时,亦有过临街卖字,破庙存身之事。卖面与卖字,有什么差别?许多人都写得一手好字,却不能像张兄这样,做得一手好面。”
兰珏说这话,多半出自真心,因为早年临街卖字的人中,就有他。兰侍郎年轻的时候苦过,特别能体恤这些穷苦的小青年们。可惜现在大都说他势利,实在是世人的误解。
陈筹又笑起来:“是了是了,曹兄这才是真正道地的见解,可惜不是人人都像曹兄这么通情达理。”
兰珏更加通情达理地说:“就连庙里的神仙还有人骂,何况我等凡夫。说便任他说,做就由我做,所谓各人顾各人。”
陈筹搓着手连连点头:“曹兄说得太好了!”见张屏端着热腾腾的面碗过来,侧身让开路,“可惜今天小弟与张兄有要事,不能与曹兄尽情畅谈,曹兄要得空,就去小耗子巷,我和张兄就在最里头门朝北那小院里住。”
兰珏颔首,挑起一筷子面,自然不会入口。
陈筹站起身,搓搓手:“张兄,时辰真的不早了,要不然我先去等着,就是巷口朝东那家茶楼里头,二楼包间儿已经订下了。你回去之后换换衣裳就赶紧过去。”
张屏埋头收菜板,应了一声。
陈筹又歉然向兰珏道:“曹兄,对不住,真不是催你的意思,你慢慢吃,我先走一步了,你要是觉得这面好,以后多光顾光顾张兄的生意……”连声道了别,走了。
兰珏起身相送,坐下时假装没留意,啪的一声,将面碗扫落,汤面泼了一地,连面碗也碎了,那枚荷包蛋沾着泥污,躺在残汤碗渣上。
兰珏叹了口气:“怎么就手滑了,糟蹋了张兄的好面,连带打了你的碗,实在惭愧。”从袖中取出钱袋,随便抓了一把铜板丢在桌上。
张屏面无表情地走到桌边,垂眼看地面,缓缓蹲下身,捡起那颗荷包蛋。
他托着荷包蛋,走到放净水的木桶边,舀了一瓢水,将蛋仔细洗净,放进一个碗中,拿了扫帚,把面和碎瓷扫进簸箕。
兰珏正要离开,张屏端着簸箕起身,忽然道:“兰大人,这碗面里没有毒。”
兰珏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暮色之中,张屏拄着扫帚站着,如同荒野坟头边,一棵孤独的酸枣树,带着幽幽的苍茫,直视着兰珏。
“兰大人,我去你家门口,不是跟你有仇。你家门房吃了我的面,没给钱,我那天是去要账。”
兰珏沉默地站了半晌,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了你?”
张屏道:“兰大人看得见我,我就看得见你。”
兰珏再问:“你又怎么猜得到我是谁?”
张屏道:“兰大人最近被弹劾了,不敢收礼。你穿着家常衣服从兰府出来,又不像家丁管事。”
兰珏愣了一愣,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想笑:“你那天既然猜到了我是谁,为什么不把这事和我说?”
张屏垂下眼皮:“本来也没多大的事,一点小钱,是我跟门房的账目,与兰大人无关。再说,我要因为这点事,告诉了兰大人,他们不忿,也要修理修理我,我做的是小买卖。”
兰珏扬起了眉,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张屏放下簸箕,又回到桌边,从桌面上拿了八枚铜板:“面三文,碗六文钱一个,旧的,算五文。”
手指瘦而长,声音板板正正。
兰珏看着他把钱收进衣袋,道:“我刚才来的时候,你只肯卖给我素面,就是料定了我不会吃你的面?”
张屏没有回话,拿着抹布擦拭桌面。
兰珏袖手站在旁侧,不由得想,这件事,算是桩笑话,因此却见识到今科的试子中一个有趣的后生,倒也不坏。
每次科考,是天下求功名的读书人的头等大事,也是朝中诸官的一件趣事。尤其是像兰大人这种凭借科举晋身的官儿,用林中老鸟的双眼看着这些拼命想挤进林子的青涩小雏们,揣度着他们的将来,有一种过来人的怡然。
这么多年看了这么多人,兰大人对自己的眼光尚有几分把握。
看这张屏的言行举止,倘若能榜上有名,进了朝廷,清正廉洁的党林中,会发出一根峥嵘的新杈吧。
他笑了笑,转身离去,临行前道:“也罢,这场误会,的确是我一时多心。你叫张屏?若是在学问上也像你的眼神这般好,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你就能与本官同殿为臣。在此之前,如有机会,我再来尝尝你的面。”
张屏堆好板凳,兰珏的身影已转过街角,余下一抹长长的背影,在旧砖墙上拖曳而过。
张屏收起棚子,推起板车,往家中行去。
第2章
回到住处,张屏捣腾了一下泡糖蒜的缸子,草草洗了把脸,换上唯一一件还算周正的长衫,到了巷口外的吉庆茶馆。
陈筹正在茶馆内楼梯口处打转,一见他立刻扑过来:“我的个张老板,你可算来了,人家两个真老板都已经到了,上面茶都沏好了,赶紧的!”
一把拖了张屏上楼,进了二楼最里面的小包间。
包间内,茶博士正在上茶,一男一女坐在桌边,男的约莫五十岁左右,面圆身宽,一脸和气,女子看面相不到四旬,大方脸盘儿,粉涂得煞白,耳边荡着一对镶玉的大金坠子,两道倒竖的柳眉平添精干。
陈筹向这两人躬身赔笑道:“金老爷金夫人,抱歉得紧,张兄他一时耽搁,怠慢了二位,我代他赔个不是。”一面又向张屏道,“这位金老爷,就是赫赫有名的来喜班班主,赶紧见过。”
金老爷站起身呵呵笑道:“不敢不敢,做戏班子的,比不得你们读书人斯文。”
张屏顿时知道了,陈筹介绍的这笔好生意是什么。
京城物价极高,赁屋备考开销巨大,家境不富裕的试子们大都要寻些门径赚点补贴。
这门径又分为几等。
第一等,卖诗卖赋;第二等,卖字卖画。这两等都是抢着做的,但要有些才名的方能做得来,做得好了,这一点点虚名飘进朝廷中,有那么两句诗赋几张字画被考官提前留意到,对科试大有帮助。
做不好一二等的,就只能去第三等中默默地寻些门径了,每届会试前,京城的书坊中,总会多出许多时新的话本,暗格之内,崭新的春宫活色生香,京城的各大戏班,月月都能上演新戏,勾栏里的姐儿们,传唱着各色有情有趣的香艳小诗。
张屏知道,陈筹新近就揽了一个写戏的活计,在写一出情戏,讲一个在秋日里偶发春情的小姐如何与一个书生私奔,却又被某将军抢去做妾,生下两个娃之后再遇书生,不知道该不该抛下孩子再和书生私奔的苦情故事。
张屏还曾告诉过陈筹,夜半翻墙的时候要留意哪些细节,用什么方法可以翻得更快。
张屏很是感激陈筹帮忙找活的好意,但张屏做事,素来以事实为本,在情事上,他暂时无本可参,不能毫无根据地胡编乱造,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合适。
厮见完毕,入座后,金老爷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他的戏班最近想赶着排一出新戏,急需找人写个本子。
金老爷说:“一定要快!够快!还要够劲!”双眼灼灼发光,张屏猜测了他大概是要哪种的够劲,诚恳地说:“在下,不……”
陈筹眼明手快地一把按住他,把他的话头截住:“金老爷要的这出戏,我敢用人头担保,张屏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一向最擅长这个,有时候我晚上睡不着,找他给我讲个故事,他和我说的那些事儿,让我连着三个晚上都不敢合眼!”
金老爷一拍大腿:“好极好极!张公子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就是要这样得劲的,把庆圆班那帮孙子们的台子挤塌!”
金夫人嗑着瓜子儿,眯着眼向张屏笑:“张公子,如果你写的这出戏能红过庆圆班的那一出,你就是能比过西山红叶生的才子,这回科举,保不准能中个状元!”
张屏冷静地说:“西山红叶生自《边塞烽火》之后的几本书都是伪作,据在下揣测,此人应该早已亡故。”
西山红叶生乃本朝传奇话本的第一人,据说他写的传奇,连皇上和怀王都爱看,当今太后读他的成名作《乱世盗侠》时,看到魏昌公主为了侠盗殉情一节,曾经泣不成声。此人的身份一直是谜,数年之前,写完《边塞烽火》之后,就声称封笔,从此隐匿江湖。
金老爷道:“西山红叶生肯定早就死了,大家都明白,庆圆班的那帮孙子也知道,所以才明目张胆发死人财,他奶奶的不是玩意儿!”
来喜班和庆圆班算是京城中两个比较出类拔萃的戏班,一直互相竞争,挖角抢戏各展手段。
金老板收到消息,庆圆班要把西山红叶生的《乱世侠盗》中,侠盗与公主的一段情编成一出新戏,近日开演。
这段情可是看哭过太后的,来喜班深深感到了威胁,所以他们也要赶一出新戏,压倒庆圆班。
“咱们肯定要整个狠的,要不然压不住他!”金老板咬牙切齿道,“要是可着劲儿地找狠段子,其实有得是,就是谁都不敢改,才子佳人戏,现成的礼部兰大人搞上他那先夫人的事儿,寡嫂和小叔,比如怀……”
金夫人赶紧青着脸咳嗽两声,截住金老爷的话头:“所以我们思来想去,选了个现成的段子,张公子你照着写就行。不过,还有个事儿,要先说在前头……”金夫人面有难色,“公子你知道,西山红叶生名声摆着,世人庸俗,我们也不得不……”
陈筹咳了一声:“张兄,是这样,金老爷他们对外说这出戏是东湖居士写的,就是马廉那小子,他已经收了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