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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不明白到这个关头,除了已死的两个死者,究竟还有谁见过那真凶的真面目,又是什么样人会冒着这样的会说出这般言之凿凿的话来。
偏那一步步踏着背后火把上的光,走上堂前的富察尔济只用自己那只半瞎了许久,却仿佛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凡人都要清明透彻的眼睛盯着这犯人才开口道,
“我之前也始终未想通那个轿子里的孩子脚印和童鞋布料到底是谁。”
“因为段仵作之前的验尸结果,也因为最初我们都以为那是双环被绑走时候所做的轿子,可后来双环在家中发现,那就说明这顶轿子和双环的失踪是无关的。”
“此前,段仵作已将花瓶图的谜底揭开,现在只由我告诉各位,这世上唯一一个看穿真凶面目的人到底是谁。”
这一句暗示性极强,细听之下令人背后发凉的话。
令那即便是行凶之时都始终筑起重重心理堡垒,从没有一丝对受害者有过愧疚的罪犯暴露出一丝眼底深处的惊惧。
但随后,当衙役深夜按照富察尔济所说的传唤了,那名唯一也是最后的‘人证’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那个人证并非是别人。
而是康举人家小妾所生,如今算算还没到两岁,连话都不会说的襁褓孩童乳哥儿。
来时,这头上带着个虎头帽,脚上蹬着一双童鞋的孩子正趴在自己娘亲的怀里,因今日听说真凶伏法,康家小妾也是急匆匆抱着孩子就过来了。
这个当娘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官差们公堂在审,一定说要将这名字都还没来得及的乳哥儿抱来。
可等她来了,还未等着小妾开口有所言。
一瞥见堂下这被火把照着一张刀疤脸,摘了黑布巾,跪在那处的嫌犯郭木卜。
这本还好好的两岁孩子就突然张大嘴,带着点古怪地滚下两滴眼泪,又抱着自己娘亲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哇——爹——杀——杀了爹——哇——”
这扎耳无比,一下划破公堂寂静孩童哭声来的无比突然。
孩子小还不怎么会连串说话,但这乳哥儿这一哭,四面的人都惊恐无比地议论纷纷了起来。
面色煞白的康家小妾吓得连连哄他,只道这孩子之前一两岁不会说话,怎么这遭开口说的第一句就是这么一句骇人无比的话。
没有人知道康家的这个乳哥儿怎么就突然哭了起来,又是为何一看到凶手就会哭,还开口说了话。
也是这一幕,令一旁面色一沉,又和那头的富察尔济对视了眼的段鸮瞬间明白了什么。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康家小妾之前最后一次问话时回答自己的那个问题,那个至关重要的关于行凶那一晚的问题。
【“确,确定,我每日天黑前就瞥见窗子上有他的影子呢,是老爷,后来他嫌家人吵,自己在书房住了几日,有一页,我就抱着我家乳哥儿在内屋睡下,老爷还来看我们娘俩。”】
【“先是走到堂前,把灯吹了,与我靠在一块不声不响地说了些体己话,我正在哄孩子就也没转过身来,还是因为乳哥儿在我怀中哭闹起来,老爷才什么也没做就起身走了。”】
原来,这一切真相竟是如此。
那轿子门上留下的孩童脚印竟是如此。
这一刻,段鸮的万般思绪却是被一股脑涌了上来,所谓的案子真凶后竟还藏着这样一件秘密。
原来,那一夜,凶手曾假扮成康举人欲对其不轨,在他进入卧房时曾吹灭蜡烛,康家小妾当时正抱着孩子躺在床上,背对着这一切,什么也不知情。
可当凶手走到床前,这时怀中的乳哥儿却恰好睁开了眼,又借着床头的蜡烛大哭了起来,所以事后凶手才没能得手。
乳哥儿救了自己的母亲,用孩童的眼睛识破了真凶的面目,记下了他脸上的疤痕和他杀了自己父亲的事。
所以富察尔济方才说的没有错。
在这世上唯一见过真凶真面目的,就只有康举人这还没有学会说话的小儿子。
至于那轿子里为何会出现残留模糊的脚印。
这么想着,一直站在一边的段鸮只上前和那康家小妾说了一句,又小心抱过了这孩子,等褪下他脚上的鞋袜,又看清楚这孩子的脚印和底下那一处被刮到的杏花红布料,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就是这双鞋子没错。”
“……”
“这就是当初轿子里的那双鞋子。”
这话,段鸮是对堂上和那凶手对峙的富察尔济一字一句说的。
也是听到这话,歪着头,脑子里将之前所见一切串联起来的富察尔济这么说着又转了个身,并睁开双眼直视着郭木卜的面目道,
“郭木卜,你也许不相信,但一个人只要还身处于光下,即便是终年生活在黑暗中,只要有一束光,你的影子就会被看到。”
“你以为所有曾经见过你,又被你害死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但有一个人,一个还没有学会开口说话的人却真正地目睹了你的面目。”
“那日你将令轿子停在康家,想借着机会将康举人带走,却不知这个孩子当时也在院子里,他今年才蹒跚学步,连话都不怎么会说,却想用脚蹬踹开轿子几次救自己的父亲,让其他人来救他。”
“只可惜,被关在烟道多日,那时的康举人已经奄奄一息,只将自己的儿子推出轿门,又任凭你将其运走退下了悬崖,但这一切,却都被这孩子看在眼里。”
“所以,他就是这世上唯一见过你,且能来一举揭穿你犯下罪行的人。”
“你就是那跟踪案,以及杀死了康举人和双环的真凶——地狱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到了咩~啾咪~下一章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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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中)
数罪并提; 青天大白。
公堂之上因这乳哥儿的哭声和富察尔济的指证而陷入一片哗然; 也令那跟踪狂郭木卜到此终于是败下了阵脚。
他的肩头塌了半边,背脊软下的同时,一滴冷汗也是开始顺着鼻梁骨淌下。
那孩童的哭声刺的他耳朵痛的要死; 也令他胸中一股压抑许久的扭曲暴怒也涌了上来。
“别,别哭了……别哭了!我说别哭了——”
这如同张牙舞爪的嘶吼咆哮使着犯人像个失心疯一般; 眼圈通红的康家小妾抱着孩子被这疯子一吓尖叫了起来,幸而潘二他们冷下脸一起涌上,才用刀制住此人。
今夜这一番连环计已令他身陷囹圄。
眼下富察尔济和段鸮各站在一边; 并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他就是有再多辩白诡计也是无用了。
证人。
蜡烛。
影子。
脑子里乱糟糟的,最后全是这耳边像是恶鬼催魂般的孩童哭声。
无人能在这样的铁证下继续抵抗。
因为正如富察尔济所说; 这就是这天下唯一能证明他罪行的人证,他已经逃不掉了。
也因此; 这犯人只在颤抖了两下逃亡过程中沾染上鲜血的双手被镣铐和锁链拷着; 一张带着刀疤的脸庞淌下滴汗水,接着才闭眼嘶哑着声音道;
“……草民; 认罪。”
这四个字不亚于是浇进热锅当中的一泼凉水; 使着四面八方一片沸腾。
此人竟真是地狱王。
可谁又能这样一个老迈枯朽宛若个老汉乞丐; 随时能在路上见到的人会有这等杀人的歹毒心机和本事呢。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么想着,这一路千回百转,也是一后背冷汗的刘闯大人心头一跳,赶忙拍下惊堂木; 又示意周围一众百姓肃静这才定下心问了句——
“好一个终于认罪,郭木卜!本官问你,你当初又为何会犯下此等罪行?你和这三家又到底有何解不开的仇怨?”
“……无仇无怨。”
“只是自己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实在不顺,除了认识知府大人,我甚至不认识其余两家,从来是素不相识。”
这恶徒显然这话倒也说的很平。
常人听了只觉得奇。
既然你和受害人无仇无怨,怎么偏要连番做下这等杀人谋害之事。
但郭木卜已经被捕,又在富察尔济和段鸮的重重线索包围之中再无反手之力,他口中所言却也非假。
大概是知道已无回头之路。
双膝点地,浑身上下汗涔涔,额发披下来几根在血淋淋的脑门上的郭木卜本人想想却也将自己这一路的生平当着公堂所有人一点点道来道,
“世宗十三年,城防营换兵,草民丢了官职,那时还是佳珲大人关着城防营,我心里不愤说了几句,谁想却被彻底断了生计,草民祖上几代都非常的贫寒,只是寻常佃户,一辈子替人耕地,连亩良田都没有,就是这样,爹娘却也出不起给我讨老婆的银两。”
“我最初本本分分做城防营军官,攒了些钱想在平阳安家,可那年置办好了产业,有天晚上却着了火,我当时觉得该是有人害我。”
“定是有人要害我,不然这世上怎偏偏我一个人怎么如此倒霉,其余人都好好的?”
“我去报官,官府的人告诉我说不是别人纵火,就是走水,我找的工匠没把烟道修好,我又去找那工匠,结果他索性跑了,我赔了个人财两空,老婆娶不着,我又爱喝些酒,赌些钱,只能替人做些浇铸的活计,却也半辈子都完了。”
“那几年,草民的日子不好过,便只能露宿在城防营外的桥洞,和一些流民乞丐一起,后来我还是觉得有人要害我,我就拿出从前的本事,开始往人家里去。”
“最初我只是想趁着这身手偷些值钱东西,但很快我发现了一种可以让我一直有容身之处的办法。”
“有一回,我正躲在那人的家里,这家的一个疯妇却在柜子里发现了我,她怪叫连连,还找了人将我绑起来丢到屋外,说要打死我。”
“我被家丁们……打的脸上多了一条疤,那天开始,我就想着,若是我哪一日真的在进了哪家屋子,就要将这样聒噪的贱妇先奸污几次,再将其一刀刀砍死喂狗。”
“有了一次念头,后头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我也终于验证了自己最初的那个念头,那就是把那个‘家’想办法变成我‘自己’的。”
这话,一时说的令人毛骨悚然。
段鸮闻言一语不发,却也和此人对视了眼。
那一刻,这浑身杀气十足的人就像是只真正的已经化了原形的蜘蛛,见状,那一把年纪的疑犯只古怪地仰头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
“想办法杀掉主人,然后把‘我’自己变成‘那个人’。”
郭木卜说这话样子看着就像是一个没有魂魄的傀儡空壳。
口中所言也是完全地由心中所想的支配,完全暴露了他此前一直以来的作案动机。
因无家可归,就只能心机险恶阴毒地鸠占鹊巢。
也因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