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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一抬衣袖,几枚花瓣从衣褶里抖落出来,柔弱无骨,娇嫩得几欲透明,真是如玉一般。
所以谓之琼罗花。
姬允坐着发了会儿呆。
才让李承年进来,服侍他洗漱。
到底是第一回目睹如此盛景,连李承年亦不住多话起来。
姬允伸开双臂,李承年弯着身子为他系腰带时,又忍不住道:“圣君,奴才一早起来,看到漫天漫地都是花,真是要惊得魂也飞掉了。”
李承年并不识字,想必也是费尽了所有想象力,才将这场花雨夸得天花乱坠。
姬允道:“哦,那现在朕跟前的,却是一具丢了魂儿的行尸走肉?”
他说这话时,语气实在很平常,内容听起来虽有话外之意,但于一贯没分寸的姬允来说,却是不存在的。
但是李承年却是抖了一抖,连忙跪下请罪。
姬允放下双臂,牵住衣袖抻了抻,才掀一掀眼皮,笑骂道:“没胆子的东西,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李承年磕头告饶:“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奴才的心自然都是系在圣人身上的。”
姬允垂下眼皮看他,脸上似笑非笑。
这老东西倒是从来会做人得很。
上辈子悄没声儿地投靠了白宸,却是半点不露马脚,还是到最后联合白宸反咬他一口,彻底暴露之后,他才晓得内鬼是谁。
一个是夜夜相对的枕边爱人,一个是寸步不离的忠心仆人。
想他姬允一生何其可悲,最想要他死的,莫不是最亲近之人。
姬允不怨白宸,因他于白宸良心有愧;不怒背离他的臣子,因他于江山社稷有亏;亦无怪于野心勃勃的贵族,因利所往,他与贵族从来也就没有连过心。
唯独李承年,是在姬允做皇子之时,就跟着他的。
几十年,但凡姬允荣,李承年就不会衰。
姬允做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李承年便做天底下最有权势的阉人。
扪心自问,姬允待李承年,何止是不薄。
但有些人确实是不会念恩的。
这一世重生回来,姬允对李承年何止是耿耿于怀,简直是如鲠在喉。
只是到他这样地步,万事不动声色罢了。
老东西还有点用处,姬允也不想即刻将人废了,便懒洋洋地,道:“起来罢。”
李承年又是畏惧地告了声罪,才抖抖索索地爬起来,继续为他抻已经很平整的袍角。
他倒是很乖觉,最近一些看起来无甚作用的小特权被剥了去,姬允也不再时时刻刻都叫他跟着,便越发小心服侍,唯恐惹他不快。
用早膳的时候,花雨竟然还未停。
堂前飘飘洒洒,雨后初晴的日光穿梭在越发透明的花瓣中。
流光溢彩一般的眩目。
行宫里都是王京来的人,反应自是不比李承年淡定到哪里去。
唯独姬允面色也不改一下,一口一口地,用着熬得软烂的鸡茸粥,配上一口做得精细的小菜。
很多东西便是这样。
第一回惊为天人,第二次习以为常,第三遍,就乏善可陈了。
所以姬允并不觉得稀奇。
结果不出一刻钟,姬允觉得自己的脸又肿了一回。
白宸自中庭错落的花树间走出来,雨后日光澄澈,穿透飘羽似的飞花,拂了他一身的光采。
——望郡有琼罗之花,惊蛰既发,小雨之后,飞舞若旋,天地充盈,若神女有降。
姬允原本以为这只是传说而已。
原来并不是的。
只不过下降的并非神女,而是神子。
姬允看向白宸,心里无可奈何,究竟还是只能承认:任你阅尽千帆,终归有那么一样,也只有那么一样,使你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尽日不能忘。
白宸走到堂前檐下时,已兜了满头满身的落花。
他立在廊下,身后是簌簌的飞花。嘴唇的形状漂亮地弯起,望向姬允的漆黑眼里,也仿佛是盈满了温柔地。
“凤郎,”
情人般的温柔呢喃,借了风声和花语传递过来。
“琼罗花开了。”
姬允坐在堂内的主位,漫天的透明花影随着少年的走近,笼向了他。
琼罗花期在仲春,与上巳相逢。
琼罗花开之时,邀对方赏花。
是望郡独有的,并不诉诸于口的爱意。
算上这一次,两辈子姬允总共看过三次琼罗花开。
第一回也是在今日。
姬允立在船头,白宸站在士子中间,不亲不疏,为他送行。
姬允隔花看他,想着下一年春,要再来望郡,邀白宸赏花。
只是未及下个春日来到,白宸倒先入了宫。
第二回看琼罗花开,却是在十三年以后了——后梁北上,连拔十一城,老将樊城八十一岁挂帅出征,不敌,战死。朝中无人能与之战。那是姬允庸碌昏昧的皇帝生涯里,头一回直面山河飘摇的危机。也是头一回,如此不加顾忌地,对四大世家破口大骂:食君粟米,无以解忧。如之硕鼠,国之虫蚁!
殿下寂然,无人敢言一语。
后有隐世三十五载的白衡,一身宽袍布衣,不簪发不系带,趿木屐,出栖绿山,一路折花,骑牛入京。
他以白衣之身,负手立于金銮大殿,眉目疏朗,声虽不高,而字字千钧。
“草民可与之战。”
姬允垂眸望他,这个已被传说为世外的人,这个曾经拒绝任自己帝师的人。
良久,姬允问道:“君有何智计?”
“草民智计在一人尔。”白衡道,“此人出,则草民智计可行,能胜之。”
“何人?”
“草民族人,白氏子弟,名宸也。”
白宸囿于禁内十二年,一朝身披甲胄,冰冷甲胄衬出他脸上的凌厉战意,凛凛不可侵犯。
姬允重生之后,偶尔会想,或许一切早在白宸露出那样神色时,便已经注定了。
然而那时的姬允并不知晓,抑或不愿知晓——
大军开拔前一夜,白宸拥抱他身体的力度,亲吻他皮肤的热度,还有那贴住耳朵的,低低的一声“等我回来”,难免让姬允生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令人手心发麻的,美好渴盼。
相伴十三年,白宸到底不是石头,想来也该对他生出哪怕一丝的情谊了吧?
半年之后,白衡之师于桐城行水之战大捷,小将白宸更是亲手斩杀后梁主将。
姬允看过最后一封战报,白衡不日班师,途中会经过阆州,白宸受了箭伤,暂留望郡休养,不随大军还朝。
姬允扔了奏报,隔日便下旨,要亲赴阆州劳军。
两月之后,在望郡的饮宴上,姬允重新见到被那世家子牵着的姝,怒而抄了那世家子满门。
不久,白衡之师抵达阆州。
彼时春盛,前日刚下过雨,琼罗花漫天漫地。
姬允亲自到城门口去接迎大军,白宸坐在高马之上,脸色苍白,想是因受伤的缘故。
然而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刻,那双漆黑眼里是全然的冷漠和全然的无视,姬允那因为临别前那一句“等我回来”,而火热了大半年的心口,仿佛是即刻被冻住了,迅速地凉下来,连四肢都凉透了。
那一日,姬允都未能同白宸单独说过一句话,遑论一同赏花。
待劳军酒已饮过三轮,明月悬于中天,姬允摇晃着,往白宸休息的帐子里走。
他的脸皮从来是厚惯了的,白宸冷漠待他也不只一回,没道理这时才感到伤心。
今夜月色很好,琼罗花还在放,心上之人也已归来——何苦为一丁点不相干的情绪,惊扰了它?
姬允走到帐前,未来得及掀帐,听见那人冰冷地说:
“我只恨没有死在战场上,便不必再看见他。”
第16章
宁愿死在战场上,都不愿回来见他。可见白宸是多么怨恨作他的帐中人了。
脸皮厚如姬允,也都不忍心再逼迫下去——他到底是乏了,这许多年的宠爱,无休止的追逐,使人身心俱疲。
他也终于不得不承认,白宸好比山间孤月,他再是踮高脚尖,伸长手臂,总是够不到的。
他或许是该换个人宠爱了——要贴心一些,感恩一些的,不至于到头来,落得互相怨怼下场。
姬允回到王帐中,姝正跪着为他叠衣裳,见着他,立马起身来请安。
容色十分惊人,却因受过太多磋磨,昔日清高难觅,反见神色中卑微柔顺,隐隐显出些惶恐。
之前姬允还在琢磨,要如何安置这美人儿。美得太过,便成罪恶,若无依傍,恐难保存自己。
心念电转间,姬允想起当时宴会上,也不知是谁说过:这样美人儿,不收入帐中,委实人生憾事。陛下果然不心动么?
当时姬允并不如何心动,此时也无甚情绪。
但他面无表情地传了人进来,拟旨,册封姝为濯兰君。
白宸既然不想看见他,他便不去招惹了。
偏偏这位如今桩桩件件,做出对他深情厚意的姿态。
连琼罗花开了,也来同他说,倒像是为他了了这桩心愿。
姬允看着他俊美的面容,上面似有温柔的含意,漆黑的眼珠也很令人心动。
他端起杯盏,抿口茶,淡道:“小郎盛情,怎好辞之不受。”
有些事他知道不是真的,好笑之余,但终究难免心悸。
他很清醒,但这不妨碍他放纵。
若非生而矛盾,言不由衷,心不由己。
何以称之为人?
午后船队要出发,姬允不去管那些殷殷切切要同他作别的官员士子,反倒同白小郎单独漫步在白堤,琼罗花漫天,落了两人满头满肩。
走不了几步,白宸要停下来,为他拂花。
指尖从鬓边擦过,有不易察觉的酥麻感。
姬允含笑看他,看他墨如鸦色的睫毛,垂下的眼皮,微微翘起的嘴唇,唇边有很细的漩涡。嫩嫩的耳朵,像是有些害羞,微微发着红。
这样美好的少年郎啊,怎么他就得不到呢?
白宸忽而抬起眼来,姬允清醒过来,面上还是笑着,但已收敛住那点见不得人的沉迷。
“小郎,怎么?”
白宸看着他,嘴唇渐渐抿起来,他突然道:“凤郎此去,会不会忘了宸?”
姬允不动声色地微笑:“小郎何出此言?”
“都城遥远, 又美人如云。”白宸脸色有些难看,“宸久不在凤郎面前,凤郎恐怕是想不起来我的。”
他微微顿住,脸上显出犹豫,看着姬允欲言又止。
姬允心中了然,含笑道:“小郎不必多虑,以你才华,想必至少是能评上个三品上等资质的,届时拜个著作郎,秘书郎不在话下。”
白宸闻言像是呆住了,眼睛微微睁大,惊是惊住了,却明显不是多么喜的模样。
姬允心想,年纪轻轻,野心倒不小。唔,野心大些也好。才不至于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贵族给生吞活剥了。
便更缓了颜色,温言道:“虽说位卑,却是身居中央,乃是进位之基,前途不可限量。小郎有壮志是好的,只万事皆有法度,循序渐进为佳,不可冒进鲁莽。”
白宸下巴紧绷,听见姬允的好言劝慰,面色却已是有些发白了。
他张张唇,声音滞涩:“凤郎的意思是,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亲近凤郎了,是不是?”
姬允不答。
白宸又问:“那姝呢?凤郎,你又将如何待他?”
他的脸上有微微的冷意,牙齿也咬住,声音有些沙哑了。
这种嫉妒,姬允也在别的宠臣脸上看见过,原本并不稀奇。但出现在白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