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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翻阅兵书的时候,被那人又一次打趴下的时候,无数次仰望着那人的背影的时候,那些念头会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将他的心脏一寸寸勒紧了,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为止。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从那个高高的,束缚自己的深宫高墙里逃开,头一回意识到了自己并非一无是处,那些羞于出口的妄想,也是有可能的,甚至就在眼前,近在咫尺,俯拾可得,那种美妙的幻觉简直要让他魔怔了。
那脆弱的种子终于长成参天大树,几乎从他的喉咙里顶出来。
顾桓觉得这小孩是有些过于兴奋了,但考虑到姬蘅毕竟是第一次直面战事,有点神经异常也就不是不能理解了。
虽然比起他那个第一次见血就脸色发白,简直恨不得要翻白眼晕过去的柔弱爹,姬蘅这样兴奋的反应有些过于生猛,几乎让顾桓要生出点发毛的不适感来,但顾桓还是安慰自己,比他那个爹要有血性一些,显然不是什么坏事。
他们在离村庄不远的一处山谷追上了后梁的袭兵,再往前就是一座山峰,两方的人一向以此为天然分界线,让他们躲进去,再追就不容易了。
双方既然撞上,没什么话好说,亮出兵刃迎上去就是了。姬蘅一头热血,一口气也能使出三分力,威风意气竟无人可挡,他冲入敌阵,挥刀如砍瓜切菜,鲜血溅了他满身满脸,眼里却毫无怯意,仍是亮得惊人。
姬蘅是大盛朝尊贵的太子,生来体弱,如鲜花露水般柔软无助,是被全国百姓烧香拜佛求着上天,才得以长到这么大的。谁也不能料到这样水晶般的脆弱人儿,刀尖上舔起血来,竟然毫不犹豫,莫说是心理障碍,甚至看起来有种夙愿得偿的满足欣悦感,或许是跟在顾桓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还带了股与顾桓身上相类似的狠劲。
看了竟不由教人胆寒起来。
如果顾桓看见了,他一定会为自己这些年来养出了个什么样的狼崽子而大惊失色,然后一脚把姬蘅踹回到京城里,继续让他当一个活泼可爱的草包小废物。
可惜的是,他没有来得及看见。
姬蘅一朝亮出锋芒,虽然灼目刺眼得很,到底是把生刃,刃风拿捏不好,不提防便要割到自己。
对方不过来了这么点人,原本是想着随便打点秋风,探探敌情顺便伤一下顾桓的眼,这都是双方的日常活动了,三不五时就要到各自的地盘闹上一闹,纯粹是为了找对方的不开心。哪知道这回追出来的人这么认真,中间还有个小阎王,死死咬在他们屁股后头,活像要把他们活剐了似的。
一下被杀了个七七八八稀稀烂烂,谁都不想死在这里,都不恋战地想要跑,但姬蘅杀红了眼,一下忘了穷寇莫追的道理,不肯放这些手下败将就这么轻易跑了,顾桓一时没看住他,竟让他一拍鞭子追了出去。
这小兔崽子,确实该揍一顿了。
顾桓这么咬牙,但也只有拍马追上去拉人。
意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屁滚尿流地跑路的敌兵也是烦透了身后那个小白脸的阴魂不散,边跑边往后乱七八糟地射箭,心里自然是不抱希望的,平时定点都不一定能射中靶子,别说敌动我也动,还看都不看一眼地射出去。
但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有时候就有这么巧。
那几乎只有天意安排才能解释的巧合,就这么真实地落到了头上来。
姬蘅觉得自己几乎能看见那迎面而来的箭簇,尖端还闪着寒光,他心里虽然紧张,但并不特别慌张,他觉得自己能避开。
但有人比他更快。
姬蘅被扑过来的顾桓抱住,两人一起从马背滚到地上,姬蘅下意识地搂住了顾桓,在他后背的心口处摸到了一支坚硬的箭身,有滚烫的湿黏从他指间溢出。
姬蘅被热血激得醒过来,他的鼻子好像终于恢复知觉,他闻到了令人恶心的血腥味。
他那状若癫狂的兴奋褪下去,他眼圈一红,一瞬间回到了当年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孩了。
“舅……”他哽咽得发不出声音来。
顾桓皱紧眉,疼痛和失血让他面容迅速失色,他眼前开始出现了重影,他感到了一阵眩晕。
他想,我是欠了这小混蛋的吗?
每次都差点被他搞死。
但他张张嘴,口中说出的却是沙哑的:“没事……别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脱口而出的是这个,大约是当年他看见姬允握着自己带血的剑穗子,红了眼睛鼻子的那一刻,就想对他这么说。
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人,心里曲折着什么样的念头,现在连他自己都已经无从追溯,日益长大之后,他与那人渐行渐远,那些遥远的心事也都已经模糊。
只有在对着眼前这个,肖似那人的年轻版,才会偶尔回想起当年的一些零碎琐事。
但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过去与现在都在迅速离他远去,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个被天运眷顾的小兵却不知道自己射中了什么样的大人物,足够他吹嘘完下半生,只是眼见那白脸小阎王被带下马,终于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和同伴屁滚尿流地躲进山里。
那一箭太尖酸,箭尖抵住了顾桓心脉,只万幸射箭的是个半吊子,虽然在天意加持下瞎眼地校准了,但终究力度不足,否则前胸穿后背,顾桓早被射了个对穿。
即便如此,伤及心脉,顾桓也不是什么铁皮铜骨,军医每日低着头进进出出,顾桓仍是只吊着口气,至今昏迷不醒。
顾桓横遭不测,营中上下都大惊失色,顾桓的军师苏靖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封锁内外消息,然后连同顾桓的副将姜越,找到姬蘅,请他亮出自己的身份以定军心。
姬蘅在顾桓床头守了一个日夜,整个人有些麻木恍惚,对姜越的话全然地左耳进右耳出,忘了带魂儿出门似的。
苏靖和姜越都是这里为数不多知道姬蘅身份的人之一,苏靖平时深居简出,穿着一身旧袍子,神态间显出些阴郁漠然,轻易不能劳动他张开尊口,同姬蘅这种泼皮猴儿自然没什么交集。
但姜越不一样,他一直跟在顾桓左右,很烦这个跟没出窝的小鸡崽一样的太子。这种厌恶有点生理上的因素,一直以来有功高震主的说法,但这话最初不知道是谁说出来的,多少带点儿偏见的意思,好像说人没事给闲的,有人给自己庞大的家底添点儿彩头还浑身难受似的。
若说上头有猜忌,下面也未必就没有二心。
别说顾桓自己就不是那种善避锋芒的主,对姬允的处处挑衅,即便顾桓果真像个纯臣,也还有一帮子会察言观色,善于为主子鸣不平的奴才。像是姜越这种,看自家大将军隔了大概有黄河那么浑的一层滤镜,一直觉得自家大将军功勋赫赫,是撑起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王朝的柱国之才,却平白无故受了姬允的猜忌,让顾桓不得不躲到谯州这个破地方受憋屈,心中早憋了一缸子的抱怨和不满。平日里有顾桓按着,他还勉强能消停,现在顾桓出事,还是因为姬蘅,对姬蘅的仇视简直要把他点着了。
姜越要请他出面,却带了一圈的侍卫围着他,神色狠戾咄咄逼人,饶是姬蘅三魂去了六魄,也能觉出这个态度有点不大对劲。
他还没有像他的父皇那样,经历过什么是被逼迫的感觉,但天家中人仿佛天生对此敏感似的,他心下咯噔一跳,下意识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微妙。
他是太子又怎么样,在这三十万人的军营里,这帮人是只认顾桓的,顾桓肯罩着他,他即便没那层光辉荣耀的头衔,别人也照样不敢轻侮他,但一旦顾桓罩不住他了,他就算是天子又如何,照样能被逼到角落里,成为一只缩头的鹌鹑。
而顾桓如今生死不明,朝廷肯定要见缝插针找人来代顾桓的位置,但这些顾桓旧部也都不是软茬子,怎么可能坐等被收拾?
现在他们尚且还不肯撕破脸皮地“请”自己出面,是因为自己太子的身份能给他们做挡箭牌,若是自己不能起到这个作用……一股冷汗顺着脊背攀上去,姬蘅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指尖。
姬蘅左看看阴郁的苏靖,右看看恨不得拿刀抵上他脖子的姜越。
他眼珠颤动,仿佛故作稳定,却忍不住惊慌似的,他胡乱地点了点头:“出了这样的事,本宫自然该出来主持大局的。”
姜越看他那怂样儿,很是敷衍地拱了拱手,出了帐子才不屑地嗤了声。
雪花般的书信送进京城,京内京外掀起如何高的风浪暂且不提,顾桓仍是气息微弱,陷在半昏迷中。军医换了几拨,最后连附近的有名的江湖郎中都请过来,但都只是摇头,说只能看人醒不醒得过来。
说是这么说,但顾桓已经不年轻了,别说心脉受创这样的伤连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也未必经得住,顾桓曾经还遭过那么多伤和病,那些潜伏已久的后患在这场大难中一起显出了厉害,像是奉了死神的旨意,定要将他带走似的。
但姬蘅仿佛天生缺心少肺,他似乎看不出来顾桓人如将灭的灯烛,仍是每日守在床前,不肯离开顾桓半步,除了诊病开药,几乎将医官的活计一力承担下来。
他仿佛没想过顾桓也会有油尽灯枯的那一日,连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似的,没事就在顾桓耳边碎碎念叨。
“你放得下心吗?”他有点委屈似的,“你舍得抛下我吗?”
“你都不知道,你的手下太坏了,还想要欺负我。”
嚯,就这样了还不忘记要告小状。
“我以后不再拖累你为我受伤了,”姬蘅又小声地,像是试探地,“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护着我呢?”
床上的人面如金纸,眼皮紧闭,除了脸色太差,就跟睡着了一样。
姬蘅呆呆地望着对方那张脸,仿佛中了魔似的,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指尖,碰了碰对方干裂起皮的嘴唇。
说不上什么触感,但姬蘅仿佛被电到了一点,很快缩了回去,分明一个人没看见,他也像做了亏心事似的,脸微微地红了。
而后他眼睛心虚地乱转一圈,仿佛沉下心似的,他弯下腰,慢慢靠近对方的脸。
姬蘅听到自己咕咚咕咚,仿佛要破胸出来一样的心脏跳动声。
然后他伸出自己湿润的柔软的舌尖,舔上了对方的干裂的嘴唇,那上面起的皮渐渐被舔得软化了。
却仍然感到不满足地,舌尖偷偷摸摸地顶开了唇瓣,探了进去。
对方嘴唇里是因为缺水高热而十分干燥灼烫的气息,姬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一腔的心疼让他瞎几把地就着嘴唇给对方渡了好几口口水,也不管顾桓知道后会不会嫌弃地抽死他。
姬蘅自己也明白,也就是趁着顾桓这会儿没有意识,不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胡作非为。
他这会儿色 欲熏心,胆大包天,甚至有些无赖地想着有本事你现在睁眼,不然我还能更过份。
他轻薄人家轻薄得很投入,竟没有注意顾桓眼皮底下微微地颤动,随后对方那被自己纠缠住的舌头,仿佛有了意识一般,轻微地蠕动起来。
仿佛渴极似的,下意识地吮 吸起流入口中的津液。
直到舌尖被抵住吮了几下,姬蘅才意识了过来,他饱受惊吓地缩回舌头,仿佛自己被轻薄了似的往后一跳。
随后他看着顾桓半睁开眼皮,涣散的目光勉强地对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