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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然而原州刺史一身大祁櫜鞬服,单枪匹马进到一箭射程之内,从权却恭敬地一拜,终使李亨放下心来,当晚便率军进驻了原州。
然而原州实在是个下州,辖内郡县颇少,陡然四千人进城,有贵族有禁军有府兵有百姓,疲累交加,如何迅速安顿便十分棘手。皇室要有居所,兵将要有营地,百姓因信任朝廷而拖家带口地追随,更是需要抚慰。四千人,吃喝拉撒睡,既要地方,又要钱粮,肖彧作为一州刺史,少不得与州府、都督府、县府上下官僚都交代一番,细化各种条令事项,碰上皇家的需求,更不能假手他人,日夜忙碌,接连两日都未曾稍歇。
冯逸和他师出同门,当晚被安排住进了肖彧的私宅,然而这私宅不过就是间带天井的大瓦房,用具单一,屋里就一张床,只在书桌前摆了张硬木榻,正是他师兄的习惯。冯逸原先还怕自己扰他休息,后一直没见着他,以为肖彧自己不住这,便睡了床,孰料又见着了。
说过一句话,冯逸也就彻底醒了,再睡不着,蹑手蹑脚地下床,走近打量。
也就片刻的功夫,肖彧已经睡着了。他两眼下皮肤发青,嘴角还冒了颗水泡。冯逸猛一眼看他,觉得还是跟以前一个样,然而再细细瞧,却又和长安的时候不一样了,终究是在塞上待了近一年,被风吹被沙磨,整个人黑了不少,肤质也有些糙。他的被子有些薄,冯逸就抱了床上的那条,轻手轻脚地盖上去。
肖彧毫无知觉,冯逸看了一会儿,坐到桌旁,发了会儿呆,铺开一张纸,研磨提笔:”寇逆乱常,毒流函谷,主上倦勤大位,移幸蜀川……”
三镇叛乱,皇帝无法掌控大局,逃出京城的那一刻,那把交椅就不再属于他了。蜀地是杨家的大本营,太子受杨钊掣肘了那么多年,原先之所以无法下死手,只是惧于君父威压,而一旦天子失去权威,太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任由杨钊换个地方继续当宰相。李亨选择动手,也是形势所驱,不在马嵬驿,也会在其他地方。
大祁上下对天子的不满在弃京师后达到了顶峰,急需有人站出来,担负天下人的期望,扛起靖难的大旗。太子以兵谏杀国贼,替父皇分忧、为社稷排难,正是站足了道义。接下来,南奉圣皇、北集戎事,太子,以及他们这些追随太子的寥寥臣子,将要面对一段漫长的时日,以原州的民力兵力,并不是能够长安的大后方,泾凉、武威、延庆,日后还得……
日后?
冯逸怔忪。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长安道,秋山又几重?
杀杨,诚然是没有办法、非做不可……
冯逸心中发苦,待回过神,却见自己无意中已把那四句话涂在了纸上,顿时一阵烦乱,把写了大半的宣纸一揉,团在手心直压成个饼。
天色逐渐亮堂,然而原州地处西北,春迟夏短,昼夜温差极大,六月下旬的清晨,层叠远山间呼啸而来的长风带着北疆山石的嶙峋之意,已将那微薄的暑气逼得行将消失。
忽地一阵敲门声,肖彧似乎有所察觉,眉头动了动,冯逸忙跑去开门。
来人作禁军打扮,施过一礼:“肖刺史在此处吗?”
冯逸道:”他在休息,有事?”
肖彧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进来说话。”
冯逸让到一旁,那士兵进了屋,递上个条子。
肖彧刚睡醒,犹倚在木榻上,表情罕见的有些发怔,盯着那条子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监牧马?我这就去。”说着就起身。
冯逸听到“监牧马”三个字,心里大概有了数,问:”要搜阅监牧公私马了么?”
肖彧才套了一个袖子,嗯了一声。
“给我写个手令,”冯逸说,”我去,你多睡会儿。”
“毕竟是谕旨亲封的监牧地,”肖彧半仰头扣扣子,”我得亲自跑一趟。”
冯逸按住他,笑道:“你这原州刺史,还真当自己是养马的了?凡事亲力亲为,也不见得就事半功倍。烦神的事多得很,点马这种小事,放心地交给我呗。”
第80章原州(二)
冯逸揣着肖彧给的条子,到衙门借了匹马,小跑着往城外方向去。
原州的警戒级别比刚进城那夜高了不少,金吾卫重新担起了巡视街头的任务,此地没有宫禁,太子妃主皇孙郡主等都住在了州府官衙,府邸内外也俱是禁军。原州是西北与关中往来的必经之路,在冯逸的想象中,本当是另一方繁华景象:服饰各异的北方民族,货物千奇百怪的东西市坊,南来北往的商队马铃,粗犷的歌声出自色目人之口,和着羌笛胡笳在这边城中盘绕起来。然而此刻,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巷陌中来来去去,家家户户闭门关窗,街道一片萧条状,除却将士说笑、马匹嘶鸣,并无多少百姓身影。
其实前年司天监曾上奏过天生异象,即赤星荧荧似火,于心宿旁徘徊不去。别人不知道,时任起居郎的冯逸却是知道的。赤星司天下人臣之过,帝王衰颓而宰相如日中天,关内水旱相继饥荒不断,边疆兵戈不休,正应了荧惑守心之兆。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一切,南诏叛乱似乎只是这张棋盘最边缘的厮杀,而在更广大的区域,棋子依次落下,黑龙白龙,从华清宫远到青海阴山,一切均按天道而行。
如今,这张棋死一半活一半,一个眼在蜀地,一个眼在原州,也不知那些人是什么打算。
“冯公子——”
冯逸只作没听见,催马向前,后面那人却纵马追上来,问:”跑什么?”
冯逸深吸口气,答:“有事。”
郁鸿雪拦在他马前,控着缰绳在前面绕来绕去,一副恶虎拦路的架势,冯逸烦他,缰绳一抖,胯下那马便往旁边绕。郁鸿雪”呵”了一声,拽住他的缰,上身倾过来,朝他脸上瞅来瞅去。
“真有事。”冯逸道。
郁鸿雪遂撒了缰,冯逸刚松口气,就见他伸出一手,拇指在自己眼睑处轻轻一擦。
冯逸一愣,随即去揉眼睛。
郁鸿雪笑道:”没有。骗你的。”一声清叱,纵马消失在路当头。
冯逸皱了皱眉,复向城外草场去。
天宇高远,长云未散。
长空流云的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极目望过去,除了草还是草,像是一片肆无忌惮的汪洋,甚至连那些无处不在的遥远且沉重的山影,都被这铺天盖地的草叶淹没了。
这草场大得出乎意料,却只零零散散站了些马,观来不过数百,而看这遍地草叶,却又尽数被啃得低矮参差。冯逸骑着马到处绕了绕,向着四面八方大声喊:“刺史手令——”
等了一会儿,一个青袍小吏骑着马出现在视野里:”大人?”
冯逸摆摆手,指着短得像刚收割过的韭菜茬样的草,问:“怎么才百十匹,马呢?”
那官吏笑了起来:”每年三月起,停料野放,大人所见的不过九牛一毛,这时候都在外面吃草呢。”
“马籍簿子给我瞧瞧,”冯逸打了个手势,示意边走边说,问,”一共多少?”
牧尉哎哎哎地直点头:“大人这边请。”
冯逸跟着牧尉去了草场旁边的监牧司,马籍簿子到手一看,唬了一跳,目瞪口呆道:”这么多!”
那牧尉见他吃惊,面上略得意,道:“下官三代典牧群,自是颇明闲牧养。”
诚然如肖彧所说,原州是圣旨封的监牧地,但这话说得还不够准确。
马政由来已久,上溯可至西周。李祁建朝之初,周边戎族林立,要战,须有足够比得上游牧民族的好马,况且大祁的皇室血脉中也流淌着塞外民族的血液,故比起前朝来,于马政上更为费心。泾渭流域东有关河南有秦岭,西至陇山北连大漠,一直是出好马的地方。管这些马的,一是隶属太仆寺的陇右监牧,一声隶属殿中省、由闲厩使掌管的八马坊。大祁最盛时,这两大系统同时能供给七十万匹战马。而安史以来,歧邠泾宁四州浸染战火,八马坊沦为空壳。陇右监牧所辖的原州、陇西、金城、天水四地,共四十八监则大多得以保全,自太宗时起,陇右监牧的最高长官都监牧使就是由原州刺史担任。而今,这都监牧使便是肖彧了。
冯逸手上的这叠马籍,将原州牧场所畜马匹分为四十多个种类,大多是西域进贡或互市的马种杂交所得,共计一万余匹,其中两岁以上的,再按品质优劣给予不同的马印,如此再得一次分类。见他看得仔细,牧尉解释道:”好马印飞字,细马次马以龙形印,要送进宫的在尾部印三花……”却听外面噪声隆隆,好似夔牛战鼓一般。
冯逸愕然问:“什么声音?”
牧尉笑说:”大人出去瞧瞧?”
天地交接处首先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好似卷地而起的黄龙,而后穿沙踏叶的,万马蹄如骤雨,雄赳赳气昂昂,好似一团无边无际的乌云,隆隆地滚过迂阔平原,又像狂风,带着绞碎一切的气势,迅速碾了过来。
冯逸喝彩道:“好马!”
牧尉指点道:”大人请瞧,那骨大业粗,眼如悬镜,后桥下促骨起而成峰,是骨利干马;那些耳根铁勒,尾本高丽,腹平肷小的……”
冯逸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不出什么差……”
正说时,马群奔到近郊,便能见四五位马倌,束袖短衫的,在马群四周挥鞭呼喝,其中一人好似一支穿云箭,胯下一匹黑亮骏马,在马群间冲来冲去,而那马显然烈性,身形快成了闪电,又跳又甩又嘶,只想把骑者颠下背来。冯逸一看那人,心中又是一阵烦闷,转念一想,飞龙使原出禁中闲厩,本就跟马政沾亲带故,使他来倒也合理。
郁鸿雪被那烈马颠了半日,从头爽快到脚,下马时嘴角还扬着笑意,对冯逸道:”刺史府派的居然是你,我想想,啊,是了,肖刺史跟你一个老师?”
冯逸看他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却只在喉咙里咕噜一下,忍住了,“嗯”了一声。
郁鸿雪没在意,问那牧尉:”朝廷要收马扩军,怎样,有多少匹了?”
牧尉忙道:“两齿以上的,七千有余,包括没来得及送尚乘局的三花马。因为东北出了事,所以今年分派给各府和驿站的份额也尚未送去。”
冯逸递过马籍簿,郁鸿雪在手里翻了翻,随口说:”算上私马呢?”
牧尉“啊”了一声,道:”这个……下官就不知了……”
郁鸿雪“唔”了一声,说:”“王侯外戚习惯把牛驼羊马牧布诸道,百倍于县官,将校也多备私马,放养于官方牧监。”他忽地凑近冯逸,盯着瞧了瞧,冯逸想躲,却被一下子按着脑袋。郁鸿雪把他脑袋上粘着的马毛捻掉,续道:”我再问你,算上私马,有多少。”
冯逸被他弄得浑身不自在,抖了抖肩,后退几步。
只听牧尉改了口:“两齿以上,一万。”
”禁军各部这几天来取,一万匹,你记住了。”郁鸿雪把马籍簿扔还过去,在牧监忙不迭的应声中转向冯逸,“过来。”
冯逸说:”我要回去复命。”
郁鸿雪却理都不理,长腿一迈,出了门。
冯逸只好跟着他出去,一直走到草场,郁鸿雪才回头,问:“闹什么?”
冯逸:”……没有。”
“没有?”郁鸿雪靠近一步,才伸手,冯逸就警觉地后退。郁鸿雪脸上兴致高昂的笑意顿时撤去,说:”这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