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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毕一挥手,台上幕布撤开,露出一张大匾,其上将将两个大字:藩镇。
众人静了片刻,又乍然哄了起来,一片窸窸窣窣交头接耳声——这恒王,忒胆大了。
藩镇,这是能随便拿出来论的么?
张九龄一代贤相,曾忧藩镇某边将狡黠,以此告帝王,并不被信。杨相之前,藩镇与朝臣交好,互有利益往来,王忠嗣告之天子,反被诛杀。如今杨相虽在任,却隐有藩镇将领入朝为相之状。多人进言节度异状,反被天子尽数绑了送去了范阳。
冯逸在心底呦呵一声,开了扇子看热闹:一介闲王,一众寒门,敢论藩镇,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人跃上台子,四下见礼道:“寒门微尘,敢请一试。”
”不计出身,不论贵贱,但求高论。”李瑱一拂袖,“请。”
那人四下一揖,朗朗道:”欲论藩镇,先言边事。奚、契丹渐强,大食东侵,南诏数败,吐蕃卧于榻西。强敌在侧,不得不重边防。每以数州为镇,节度使即统此数州,州刺史尽为其所属。祁初以文臣主边事,自李杨为相,改任蕃族寒人,以蕃将为节度,精兵俱在边镇。此为内外失衡。”
李瑱高声道:“敢问足下姓名。”
那人洒然一笑:”既敢言,便敢认。在下颜清臣,见过恒王!”
人群一阵骚动,冯逸往那处一瞥,却是一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引得众人不断怒目。冯逸回过头去,继续听台上颜清臣说话。那人终于挤到了他身侧,冯少爷听得专注,完全没注意,被来人牵住了手。冯逸歪头看他,眉锋舒展开来,郁鸿雪两眼直视前方,小指在他掌心挠了挠,嘴唇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没戴面具也没在腰上绑那劳什子的腰牌,只着了身墨色常服,袖口以银线绣了两只画眉,面容英俊地站在人群中,煞是倜傥。冯逸爱极了他这副样子,微微一笑,与他十指相扣,垂下了衣袖遮住两人相携的手。
台上颜清臣已然说到:“……藩镇据要险,专方面,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方镇不得不强,京师不得不弱。”他环顾四周,沉沉吟道,”幽州胡马客,绿眼虎皮冠。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名将古谁是,疲兵良可叹。何时天狼灭,父子得闲安。”环揖而退。
此人刚下,又一人跃上台,身上甲胄正亮,身姿挺拔目光坚定。
李瑱扬声道:“敢问阁下何人?”
那武人抱拳道:”雷万春甲胄在身,请恕不拜之罪。鄙人乃金吾卫街使,当值中听到众人高论,难耐蠢蠢之心,胆敢一试。”
“金吾卫,倒是贵勋之后,有意思了!”李瑱低声一笑,随即朗声道:”擅离之罪,不可不治。说完自去十六卫领二十军棍。”
雷万春哈哈一笑,又抱一拳:“谢恒王!”顿了顿,说道:”本朝六百多折冲府,广布于京畿关内、河东、河南等道,仅关内就逾二百之数,此谓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而今百姓苦如边战,惯于逃役,府兵渐废,十六卫徒留虚名……”
冯逸忆起杨沐日前所言,可见确实南衙日渐颓败,精兵悍将都被拨去了边陲。
只听那雷万春又道:“北衙六军,宿卫皆市人,富者贩缯綵、食粱肉,壮者为角觝、拔河、翘木、扛铁之戏。天子亲兵尚且如此,关中各地募兵,观来又如何?诚如先前那位兄台所言,此为弱干强枝。若有战乱,何以勤王?”
李辰神色大变。不单是他,场上众人无一不变色。若说先前颜清臣之言只是暗责边将坐大,那么雷万春此言,便是直接挑明未来可能出现的叛乱。
冯逸常掌各地镇戍烽堠之数,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朗声道:”陇右节度使突厥哥舒翰有兵七万余,胡人安禄山兼河东、范阳、平卢三地节度,兵力达十八万之众!仅此二人,掌兵近国之三中有一,所领疆域,为国之五中有一!方镇,已相望于内地!”
李瑱脸色变了几变,方缓缓言道:“方镇相望于内地,则王室日卑,号令不出国门。”
颜清臣在台下大喊:”正是如此!”
李瑱道:“敢请足下名姓?”
郁鸿雪轻轻摇了摇头,冯逸冲他笑了笑,在阑干上一撑,潇洒跃到台上,一揖到底:”兵部员外郎,冯子昂。”
有人喊道:“大祁正当盛世,尔等未免太过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冯逸慷慨道,“十镇之中,唯河东一镇相较居于内地,余九皆在边境,京师驻军不过九万,而九节度掌近五十万。居轻御重、强枝弱干。畿辅内地,河、雒、江、淮、汴、蔡、荆、楚、兖、泗、魏、邢,咸弛武备,倚沿边之节镇,以冀旦夕无虞。边将久任军职,视骁勇善战者为养子,将专其兵、兵忠于将,焉知天子?我也希望只是杞人忧天,然而外强中枵,专征之权委于边将,而中原空其无人,那就剩一个字,危!”
李瑱还想说什么,太学外却一阵吵嚷,接着一群兵涌进门来,一看服饰,正是东宫六率的人马。六率兵将隔出一个通道,一人快步走进。
众人正不知所措,李瑱已迎上前去,施礼道:”太子。”
太学内众人尽数跪下:“见过太子。”
来者诚然是李亨。
冯逸低声说:”太子近来看着年轻许多。”
郁鸿雪同样低声道:“杨钊因南诏之败消停了不少,太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显年轻。”
李亨李瑱二人仿佛在争辩着什么,太子脸色有些难看,李瑱则显得有些急切。冯逸对郁鸿雪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怎听着这么别扭。”
郁鸿雪反问他:“难道不是?”
却见李亨走上高台,对四下读书人作了个揖,温和道:”听闻恒王设七绝之较,座中颇多贤才,本宫心向往之,遂来此敢以国事问诸位。”说着一挥手,扈从将写着“藩镇”二字的牌匾撤下,抬了副新的来,李亨当场命人磨墨,挥毫写下两个字——”赈灾”,向众人道:“关中正有饥荒,父皇忧虑民苦。孤身为太子,常恨不能为君王分忧,故向诸位问赈灾策。除此之外,开东宫内库,捐十万缗钱,聊表爱民之心……”
李瑱很不给太子面子,见他易题后,恒王大手一挥,留下大批扈从,独自一人扬长而去。
冯逸听了一会儿只觉无聊,恰不久后太子又因故退场,只留恒王府长史主持,冯逸这下是真的无聊了,脑袋放空地出了会儿神,郁鸿雪察觉出来,问:”跟我出去走走?”
冯逸摇了摇头:“我还得回兵部,改日吧。”
郁鸿雪轻声道:”晚上我去找你。”
冯逸脸上微红,点了点头,往外才走几步便被一扈从拦住,道是太子有请。他微觉惊讶,怀疑是否与医较有关,然而储君有请,哪怕前头下刀子也得去。
他头一回进东宫,只见护卫仆人来来往往,草木典雅繁茂,回廊小轩博敞高明,厅堂中回洞深,楼阁高檐腾掀,储君典制果然不是一般的高贵,然而细观之下色泽多显陈旧。方穿过一道月门,便见一位少女手拈木芙蓉而来,一袭淡赭隐花罗裙,外披浅粉纱罗衫,指间木芙蓉开得正盛,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那扈从避到一旁,躬身道:“郡主。”本朝只有皇太子之女可称郡主,冯逸连忙移开目光,侧身让到路旁去。
那郡主却在他面前停步,笑盈盈道:”冯子昂。”
冯逸讶然抬头:“郡主认得我?”
郡主道:”上巳节咱们见过,你是文若的师弟。”
冯逸想了起来,那天肖彧身边确实有个姑娘,当时自称姓李,孰料竟是李亨的女儿,当下便笑道:“原来是李姑娘。”
郡主冲他眨了眨眼:”父王要见你么?他严厉得很,不过你别怕,我爹对才士都挺客气。”
冯逸摊了摊手:“我还不知道太子找我干嘛。”
郡主笑道:”他就在前面,你去吧。对了,文若近来可有消息?”
冯逸说:“没,不过年末总会有信的。”
郡主点点头,摇了摇手中的木芙蓉,带着一众侍女袅袅离去。
带路的仆从停下脚步,在前方做了一个请的姿态:”太子殿下就在前面,冯大人请。”
穿过月门,目光跃过几株高大花木,便见一方池塘,池中央堆着几块湖石。清爽的风从池面吹过,水映着天,满池锦鲤便似在云端游曳。李亨左手执着竹竿,右手漫不经心地拈着鱼食,一身燕服盘坐在这小方天地间,望着一池锦鲤搅起微澜出神。他神色安逸,完全看不出不久前刚跟恒王吵了一架。
冯逸躬身道:“殿下。”
李亨回过神,随意道:”来啦。”
冯逸笑道:“惊了殿下的鱼。”
李亨摆了摆手:”无妨,反正也没有钓到。这些鱼各个都似成精了!”将鱼竿提起来,收了线放到一旁,仍旧盘腿坐在池边,抬手一邀:“随便坐。”并没有坐榻,可见这”随便坐”,当真是要随便坐了。
冯逸一撩衣摆,席地跪坐在他对面。
李亨笑道:“探花郎,又见面了。”
冯逸欠身道:”逸出身末流,虽得功名亦觉忐忑,一直未敢叨扰殿下。”
李亨打量着他:“眉宇间颇见飞扬色,可知心中意气正盛,未有忐忑。”
冯逸忍不住笑道:”太子英明。”
李亨点了点头:“冯子昂,你有锐气也有胆量,大祁安逸得太久,须要你这样的人。”
这话之前殿试的时候太子就说过,冯逸有印象,心中暗自叨咕,莫非是太子先前也在太学偷偷听众人议论,因而旧话重提又夸他言辞犀利?
李亨开门见山道:”我要你进御史台。”
冯逸被他冷不丁一惊,一下子愣住了。无论是肖彧还是郁鸿雪,都在叫他要看清朝中情势,不可轻易站队,却又不可不站队,而李亨这话无疑是想招募他,那么,于他而言,太子究竟是不是一株良木?
李亨见他沉吟,微微笑了笑,并不出言催促。冯逸见他如此状貌,忽然想起李亨于太子位上一坐就是十六年,即便天宝五年那般的纷争都没能动摇他东宫的位置,这必然是有理由的,此前寥寥几次相见,自己只见到他于老皇帝面前的谨慎模样,实在是小觑其人!但看此刻的李亨,哪有一丝一毫地战战兢兢?冯逸突然强烈地感觉到,太子毕竟是太子,只要他在位一天,他就是当之无愧的雏龙、储君、天命之所系。
那么,就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太子因何会看上他?冯逸回忆与李亨仅有的几次会面,第一次是殿试,李亨赞他锐气问他家世,第二次是恩荣宴,李亨举止冷淡并未与新科进士交流,后几次是他当起居郎时侍奉于朝会,太子一贯地谨言慎行,最近一回便是今日医国之论,几乎是刚论完藩镇,自己就被请了过来。李亨的态度是否与藩镇之言有关?冯逸一想,有可能。“藩镇”论的虽是十镇,然而明眼人都知道,矛头实则直指范阳平卢节度,毕竟陇右的哥舒翰已告病于长安将养。那姓安的胖子被人说谋反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日恰又有从范阳搜出的龙袍玉玺为证,他若真反,最恨的当有三人:皇帝、右相、太子,一个坐江山的,一个从来不对付的,还有一个等着继承的。自己忍不住插的那一嘴,也许正叫太子合了眼缘?可是观当时李亨和恒王的样子,似乎两个人明面上又不对付。冯逸转念又想到,自己与杨沐交厚并未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