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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友-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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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场上的萧启豫着实比苏晏想象中要有种,又或许在一群仓皇逃窜的烂泥衬托之下他这平平无奇的表现简直堪称英勇。只是赵王殿下大概天生运气不好,沙场凶险,他三天两头地受伤,正值盛年的一个人,如今脸色像棵弱柳扶风的小白菜。
  苏晏掀开军帐,见小白菜哼哼唧唧地躺在榻上,腿侧箭伤晾在一边。苏晏本意是想让军医来折腾一下他,无奈萧启豫有先见之明,带了个大夫随从,没让苏晏得逞。
  他绕着萧启豫的营帐转了圈,这才有模有样地请安道:“赵王爷,这些日子军情紧要,一直没时间关心殿下,还请恕罪。”
  萧启豫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露出个苦笑,竟一点也不想和他打官腔:“将军,我直到上了战场,才知道那些话……父皇说的,并不都是假的。”
  苏晏在他榻前坐下,旁边随从颇有眼力见地递上一杯茶,他轻呷一口,居然还是上等的碧螺春。平日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的辅国大将军没什么礼数地咂了咂嘴,一时十分复杂地仇恨起了这些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
  萧启豫见他表情微妙地变化,继续道:“当年父皇告诉我,来北方是要立军功的,可我不知道一个军功这么难。”
  “为什么要军功?”苏晏浮躁的心思被那杯碧螺春冲淡,心平气和地与萧启豫攀谈起来,“三天两头的,身上都没几块好皮肉,这种苦有什么好吃的。”
  萧启豫坐起来,面上竟也轻松多了:“事已至此,不怕你见笑——阿晏,我自小便是渴望那个位置的,议政、经书、民生,每一样我都了如指掌,惟独军务,父皇不肯给我机会。他躲着我,还有萧启琛,一心一意地培养所谓嫡子,你不觉得可笑吗?”
  苏晏没什么表情,端着茶杯,似是在发呆。
  萧启豫突然索然无味起来,他抱着一点收揽心思和苏晏聊他的苦处,对方却无动于衷,明显不太感兴趣。他挥挥手:“反正我想夺嫡也不是一两天了,说与你听更没什么。将军,一路多谢。”
  他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苏晏不想多留,站起来寒暄几句便离开。
  行至门口,苏晏仿佛突然记起他来此的正事,转头以一种冷淡的通知语气对萧启豫道:“不日兖州军会来增援,届时望殿下写封奏疏,将军中那帮逃兵的现状禀奏陛下,否则长此以往,殿下别说军功了,半点捞不着好。”
  他的威胁让萧启豫浑身一震,刚要发作,苏晏已训练有素地脚底抹油了。
  此后不过三日,兖州军果真增援到位,只是范阳城被从两边包围,兖州军并不能与骁骑卫汇合。消息传进来时,萧启豫第一个蹦了起来。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里应外合,现在就冲出范阳城,两侧包夹啊!”
  他这话一出,几位将军的脸色纷纷变得很好看,雁南度这种异常心宽的,直接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了。苏晏无奈地揉了揉鼻尖,示意萧启豫看沙盘:
  “王爷,我们在城中,兖州军现下应当在城外东南方向的一百里地左右,而突厥在东北方向。贸然出城,并不能形成两侧包夹,反倒非常有可能被突厥堵住后路,彻底地切断大军与范阳城的联系,如此,我们只好撤退到下一座城池——纵然我有把握在未来几个月内重新收复失地,金陵的各位……肯听我解释么?”
  萧启豫顿时失言,钻研沙盘好一会儿,道:“如此我们是要等候兖州军过来么?”
  方知颔首:“这只是个中策,上策为我们直接与突厥军开战,然后兖州军跟上支援,急行军根本花不了多久,就看他们能不能有足够的体能了。”
  “嗯,是这么个道理。”苏晏正欲跟着方知多说几句,目光落到沙盘上标记为突厥大营的地方,突然停住了,“嗯……?这里有一条河?”
  沈成君电光石火地明白了他的意图,从沙盘一侧绕到另一端,手中红色的小旗帜标识飞出,准确无误落在了突厥营帐旁边:“大帅,你说这里?”
  沙盘按幽云地势缩小而成,所有的河道、山脉都与实际存在的一模一样。苏晏皱眉,随后露出了个奇异的笑:“这是……沧水,沈将军,我有一计,不知可行否——我们能不能将沧水北引?”
  沈成君:“得再等几天……河面的冰没有化掉。不过我若是呼延图,定要赶在冰融之前强行攻城。”
  苏晏:“范阳城中兵力多少?”
  方知接话道:“不足五千,敌军过万,大帅,末将建议不要硬性突围。”
  苏晏深吸一口气,拼命压抑住自己那点怨念,放松道:“遣斥候两名,分别刺探突厥的攻城意图,通知兖州军主帅,密切关注我军动向,一有被包围的趋势立刻支援。”
  方知领了命,转身离去。
  看了半晌热闹的雁南度终于露出了忧愁的表情:“真不要增援?”
  “能调动的兵力我都已经调动了,无奈有几位督军好似不太配合,所以眼下只有两个办法。”苏晏从怀中摸出那半枚虎符,浑然不当回事一般随意扔在了沙盘上,“其一,陛下突然良心发现把虎符给我,之后调动黄河一线的全部守军倾力一战;其二,在座的哪位武艺高强的,潜入深宫帮我把虎符偷出来。”
  众人饱含期待的热切目光齐齐落在了雁南度身上,无辜被扣了顶大帽子的人愤怒道:“看我做什么!”
  这群人还挺会苦中作乐。全然不懂为何死到临头还开得出玩笑的萧启豫忧心忡忡地用目光追随苏晏,只觉得他冷静过了头。
  他当然不知道,倘若苏晏都慌不择路,这群临时拼凑出来的所谓“精锐”恐怕崩溃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沧水北引的计划暂且搁浅,苏晏却并未放弃。他接连收到金陵的调兵令,施羽的签章力透纸背,给他放来了黄河以北装备最精良的燕州军,令燕军从东北边境南下,三方对突厥形成包围之势。
  苏晏当然知道这薄薄的一张调兵令后,施羽和萧启琛付出了多少。
  三月二十,距离梁军被困守范阳已有半月余,在即将弹尽粮绝之时苏晏做出了一个决定:燕军与兖州军既然都集结完毕,胜负在此一举。
  尖锐的哨声响起时,范阳城外初生春草再次惨遭铁蹄践踏。一千轻骑为先锋,苏晏亲自领军,招呼也不打,就这么直接地冲向了突厥营地,迎接他的是迅速整军的弓箭部队,一时间万箭齐发,对方的守势堪称稳如泰山。
  被苏晏强行留在城楼上的萧启豫急得快冒烟了:“他这是要强攻?他有病吧!”
  旁边奉命确保赵王安全的方知低头道:“王爷不妨再看看,目光放远些,此处可将范阳城东百里之地尽收眼底……”
  萧启豫一时哽住,因为方知话音刚落,从南边的几座土山中蓦然冲出了一支军队。他们看上去装备精良,以逸待劳很久似的,迫不及待想要与突厥决一死战。
  此处乃幽州最后的堡垒,萧启豫攒紧了拳头。
  两军相接,苏晏格外显眼,黑马银甲,露出一片红衣,身后并无披风,反倒是一柄长弓直直地撑起了脊梁,让他像出鞘的剑一般锋利又无所畏惧。
  “身为主将,何必要亲自杀敌……”萧启豫喃喃道。
  “大帅以为主心骨不能缩在中军帐里,有帅才运筹帷幄,他们就须得在最前面冲锋陷阵。”方知顺从答道,他口中的“大帅”此刻却是在说困守金陵的苏致了,“小侯爷学了个十成十,他亦是这样的人,曾说过……”
  “既是主将,就必须担负起全军将士的精气神,怎么能跟个懦夫似的缩在后头?若是上了沙场还害怕受伤,那是自己学艺不精,根本不配成为别人的支撑!”
  “大梁朝廷如今跟懦夫一样,难不成我军将士也个顶个的贪生怕死么?”
  “文死谏,武死战,千山万水魂归故里——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何尝不是一大幸事。”
  萧启豫似是有些触动,他猛地发现,自己曾经想要拉拢苏晏或是以苏晏来威胁萧启琛的心思真是肮脏。他又隐约觉得,这样的人,应当是会从一而终、坚持自己到最后的,他再怎么横插一脚,苏晏恐怕也不会理会吧。
  动不动把死挂在嘴边,他难道真就不怕……
  漫天尘埃飞扬,雁南度踩在马背上一个翻身躲过两只铁箭,大刀横向一砍,眼前倏地溅起了血雾。他转头勒住缰绳,那团红衣几乎要淹没在视野中。
  “鸣玉!”雁南度声音都变了调,他又是砍翻了一个冲上来的突厥军,“你有事吗?!”
  “还活着!掩护我靠近辎重!”苏晏远远地回他一声,大黑马前蹄抬起,在原地转了个圈,扬起一尺多高的泥土,他手似是抬起了,接着便是弓箭破空声。
  雁南度放了心,与他配合杀敌。
  中军帐有沈成君坐镇调度,张理与雁南度分别领一支弓兵与一支骑兵,掩护苏晏,方知留在范阳城,随时予以支援。而兖州军已开始试探着与骁骑卫汇合,远处的燕州军得了命令,亦是朝这边加入了混战。
  厮杀实在激烈,看得人心惊胆战。方知的手一直握在剑柄上,背心全是冷汗,他的目光始终追随那道红色的影子,生怕苏晏有了闪失。
  他领军直直地杀向突厥大军的辎重部队,身前的掩护不知换了多少批。
  “闪开!”苏晏眼疾手快,长弓调转打上了面前一个小战士的腰,那骁骑卫将士突然重心不稳,连人带马地往旁边一跌,好险拉住缰绳拼命站住了。
  他转过头,自己方才待的地方,一柄弯刀杀到,满月般的弧度,躲闪不及必定会被拦腰砍断。他不由自主地重新跟上苏晏,半点没后怕似的:“将军小心!”
  苏晏以长弓格挡住另一把弯刀,左手霎时放开缰绳,迅速抽出别在腰间但一直未曾出鞘的佩剑,直直地往前一送,将面前的突厥骑兵捅了个对穿。那人离他如此之近,倒下时弯刀甚至擦过了苏晏的左腿,他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血污沾满了半边脸和盔甲,与黄土混在一起,几乎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苏晏这面目全非的样子哪里还有让金陵城中少女们芳心暗许的俊俏,但他不在乎,只咬了咬牙,连腿上的伤都顾不上,一抖缰绳,惊帆疾驰而去。
  羽箭上淋有火油,张理的那一小支弓兵藏在中军之后蓄势待发。
  不远处的突厥辎重部队已察觉到了危险,开始笨重地后撤,用不了多久,他们的精锐部队就会明白苏晏的意图,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有限……
  最后一支羽箭按在弦上,火星四溅里,他瞄准了一个突厥士兵的铠甲。
  堪堪松手,苏晏甚至来不及看清是否射中,突然背后一冷,劲风呼啸而至。他连忙回撤,长弓在这时变得笨重,弯刀已经快杀到眼皮底下!
  那人疯了似的朝苏晏扑过来,嘴里嚷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但苏晏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他感觉到身后火光越来越大,闭上了眼,觉得可能要硬挨下一刀——
  金属划破轻甲的声音,接着是皮肉被划开,伴有一声痛呼。
  马背上突如其来地砸下一个人影,苏晏慌忙扶过他,再一抬首,那突厥兵已经倒在黄沙之中了。苏晏慌忙按住那人伤口,拍了拍他的脸:“雁南,雁南?!”
  雁南度紧紧地抓住苏晏的胳膊,睁大了眼,似是想说什么,最终虚脱一样彻底无力。
  最开始认识他那会儿,雁南度带着非常不屑一顾的倨傲神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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