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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启平已是快两年不曾入台城,被此事惊动,特意冒雪前来。自太子被废之后,他与皇后之间关系日渐淡薄,不算疏远,却也与往日的亲近大相径庭。
马车赶到明福宫外时,萧启平听到人声,他下车后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正当想要不随便喊个人领自己进去,却突然被拉住了。
萧启平本能地缩手,那人开口道:“平哥哥,是我。”
他放了心,又听萧启琛道:“你眼睛不好,怎么到宫里来也没几个人陪?王嫂呢?”
“听闻母后似是要……我毕竟是她的皇儿,她虽没有要我来,但于情于理我应该陪着。子佩近日有些不舒服,翠玉姑姑照顾她。想着进了宫总归有人认得,我就没带人来,没想到这边这么忙。”萧启平说到最后,似是有点勉强了。
萧启琛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这话放在当下未尝不妥,萧启平当年有多么万千宠爱于一身,现下就该有多失落。
他拽了拽萧启平的袖子:“别想太多,父皇总是疼你的,哪像我呢……”
萧启平不置可否,只朝着他的方向翘了翘嘴角。他难过地想,他和萧启琛本不是一母所出,甚至有些上一辈的恩怨纠葛,可萧启琛却比任何人都像他的亲手足,比起里面那个还没哭出声的团子,更是让他放心得多。
明福宫诸人忙进忙出,没人在意庭院中多了两个皇子。萧演急匆匆地赶到时,身侧跟着雍容的李贵妃,她昂着那颗尊贵的头颅,好似这样就能维持高人一等。
萧启琛连忙拉着萧启平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贵妃娘娘。”
萧演匆忙地一颔首算作知道了,急忙往内室而去。萧启琛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没有搀扶萧启平的另一只手在空荡荡的袖中捏紧,骨骼几乎发出喀嚓响声。
他在萧演那一瞥里心冷至极,呆在原地和萧启平吹风,他们谁也不开口。
直到内室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时,萧启琛才回了神。他朝宫室望去,里面出来个御医,满头大汗却面露喜色:“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萧演惊道:“当真!皇后辛苦了,朕定会好好赏她!来人,领朕去看皇儿!”
四下立时又是一阵欢庆,萧启琛浑身如坠冰窟,他眼前一片五光十色,明福宫内的装饰令他眼花缭乱,几乎站不稳。萧启琛往旁边一个趔趄,靠在了墙上,他的手还握着萧启平的胳膊,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听萧启平道:“恨他么?”
萧启琛平静地小声道:“恨皇弟?当年你恨过我吗?”
萧启平想说“你不一样”,但这话着实让人多想,于是他缄默片刻道:“我从未恨你。哪怕后来知道皇兄指使晚晴下毒,害我终身残疾,我也没有恨他。”
在萧启琛的愕然里,他继续道:“天家无父子,兄弟间若能和睦相处是我的福分。生在台城中,谁不想争谁先出局,只怪我当年一时不察,太过大意了。如今多了个嫡子,你哪怕想掐死他,都是应该的。”
萧启琛唤道:“平哥哥……”
“但你惟独不该恨他。”萧启平道,“他也不过是枚棋子,待到日后有了自己的想法,仍旧和你我一样,为这皇位和荣华所控。我从前就对你说过,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
萧启琛垂眸不语,萧启平便也不再和他多言,他一拽萧启琛:“走吧,这里不需要我们。”
“平哥哥。”萧启琛忽然停下脚步,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坚定道,“我是不会被这么个刚出生的小家伙激得失了分寸的。”
大雪已经停了,台城被覆盖上一片洁白,宫墙之下的曲折回廊湿滑无比,汉白玉的长阶显出几分柔软。长江以南的冬天尚不能滴水成冰,唯有墙角的霜花晶莹,在雪后初晴的阳光下闪烁着转瞬即逝的光。
萧启琛将萧启平送到宫外,王府上的马车来接了他。那车夫显然不知萧启平为何忽然进宫,只喜气洋洋地对他道:“王爷,王妃身子不适好几天了,早上翠玉姑姑找医生来替王妃诊脉,竟是喜脉!恭喜王爷!”
这消息来的时候不对,萧启平并未有他们预料中的开心,只轻轻一笑:“知道了。”
他的笑中居然久违地夹杂了几分嘲讽,萧启琛太熟悉这弧度,过去的东宫里,每当旁人提起陛下赏了赵王什么东西时,萧启平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萧启琛目送马车走远,心道:“原来他也会恨,也跳不出世俗窠臼。”
皇七子最终被赐名萧启明,他出生时东方既白,启明星高悬。萧演在腊月的第一个朝会上宣布了这消息,随后便透露出自己有意立储。
这荒唐的抉择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反对,老臣谢轲第一个说道:“七殿下年纪尚幼,不明是非,还需日后好好引导方才得见德行如何。储君乃一国之本,陛下当深思熟虑,方能做下决断,如此儿戏实在不妥。”
钟弥紧随其后,道:“纵使废太子当年被交口称赞,立储亦是十岁以后的事了。七殿下现在需要好生调养,而非揠苗助长,望陛下明鉴。”
连王狄这个一向看皇帝脸色的大司马都站在了钟弥身侧,拖长声音道:“臣附议。”
萧演有执念,自然不会轻言放弃,只说容后再议。他们迅速地开始讨论腊月之后北方巡防之时,并未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萧启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
回宫后萧启琛实在憋得慌,他思来想去,终是换了朝服领着人出了门要了马车,不由分说地对天慧道:“去侯府。”
马蹄哒哒而去,他靠在车中被颠得五脏六腑都不在原位,心头却前所未有地宁静。他在这时不出意外地依然会想到苏晏,萧启琛呻|吟一声,烦躁地闭上了眼。
“殿下,我们到了。”天慧掀开车帘,打断了萧启琛那混杂着少年情思与家国大事的思考,“小侯爷刚好回家。”
他立刻起来,几步跳出马车外,连招呼也不打就朝里跑:“苏晏!苏晏!”
站在门口刚除下大氅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扑到背上的萧启琛砸了个七荤八素,苏晏向前踉跄几步,自然地握住他交叉在自己胸前的手:“病好了又活蹦乱跳了?”
萧启琛大大咧咧地挂在苏晏身上,随着他的脚步和他往里走:“是啊,常人都是冬天容易生病,我却一入冬就好多了,可见有苦夏的毛病。日后等北方平定,夏日我去幽州好了,那地方听说凉快得很……”
他话说得开心,没注意到两人的姿势多么亲密,直到看见东厢外候着的人影,萧启琛突然咬到舌头,龇牙咧嘴地从苏晏身上下了地。
那女子表情平静,她走到两人面前,朝萧启琛福身行礼,苏晏不失时机道:“这是六殿下,我同你说过的。阿琛,这是绒娘,你还没见过呢。”
李绒轻言细语道:“见过六殿下。”
萧启琛本来郁闷了半晌的心情好不容易有了回转,这下顿时又冒出一股酸味,他很想敷衍,但碍于苏晏在旁边,“真诚”道:“新婚那日我生病了不好前来,后又没有理由探望,今日得见少夫人姿容,实在惊为天人,难怪阿晏近来也不和我们鬼混了。”
眼看他又要胡说,苏晏拉过萧启琛的手腕:“不要瞎说,我何时鬼混?走,去书房聊,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言语间他拉着萧启琛便走了,竟是完全将新婚妻子忽略到一旁。
萧启琛走出两步回首,李绒仍在原处保持着一丝不苟的微笑。她和苏晏站在一起时像个美丽的雕像,挑不出半点刺,惟独少了些生气。
屋内放了暖炉,萧启琛随身还带了个小的,捧在手心里。苏晏倒了茶拿了果脯,往桌上一摆,自己这才落座:“我听爹说今天朝会上王大人谢大人竟然达成共识,这可是今年第二回 了,简直不可思议。”
萧启琛冷笑道:“因为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皇想立一个没满月的团子做太子。”
苏晏半晌说不出话,害怕一开口就是以下犯上。他只得吃了个蜜枣,试着宽萧启琛的心:“若是那天你说的……其实……”
“豫哥哥恐怕马上就要趁着年节回金陵赖着不走了。”萧启琛自顾自道,“七弟出生那天,李贵妃的神色真好看,不知她是否又在盘算把还不会说话的那位掐死溺死,好绝了后患,免得自己儿子苦心经营二十年最后全是给他人做嫁衣。”
他表情如常,苏晏却心头一冷,试探道:“你觉得赵王会先下手?”
萧启琛分给他个浮于表面的笑:“到时我只好装作不知情了。”说完这句,萧启琛眼波一转,忽然道:“你说要给我看好东西,是什么?”
“哦,这个。”苏晏站起来,从柜中取出一本书册,小心翼翼地摊在了萧启琛面前,“上回你不是说和太傅要研究清光郡的水患?前些日子我随军前去临海,在海边遇见一位老人,和他相谈甚欢。他说自己不久于人世,唯有这本书是传家之宝,要我好生收藏。我拿回军中一看,记得你提过……”
萧启琛的眼蓦然亮了,他站起来,手指仿佛抚过心上人面颊那般温柔地落在泛黄书册上,呢喃道:“……《水经议答录》,失传已久,居然真的还能见到……”
书籍保存完好,墨香却已被海风的咸湿味取代。萧启琛动作极轻地翻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地收好,只恨没带贵重盒子。
苏晏恰到好处地从桌下提了个盒子出来:“装在这里带回去吧,我试过了,大小正好。”
那正是苏晏新婚当日,装萧启琛送的那对玉如意的檀木盒。
拿出去时苏晏其实有些忐忑,但萧启琛好似遗忘了这茬,恭敬不如从命地装好,放在手头掂了掂,朝他笑了。他变脸的本事苏晏领教了多年仍觉得惊讶,遂开口道:“我听谢晖说你之前是心病,就是……因为七殿下吗?”
“他还没那么重要。”萧启琛摸摸木盒顶上的四个边角,漫不经心道,“那时我自以为终于能出人头地,结果被父皇的态度打回原处,心下愤懑。再加上……还有些旁的事,于是终日忧愁。现在想来,却是很没有必要。”
苏晏道:“为何?”
萧启琛道:“因为有的事我改变不了,只得妥协。你不也常常这样吗?还是说你现在已经和平哥哥一样,跌进夫人的蜜罐子里了。”
“我……说不上,”苏晏等着他提这话,道,“绒娘,爹娘都对她很满意,她常在廊下刺绣,很安静。她没出过远门,爱问我很多事情,和她聊天时我会觉得舒服……那天爹问我是不是喜欢绒娘了,我思来想去,才发现根本不知道‘喜欢’是指什么。”
书房中暖炉和熏香搭配在一处,将整个空间烘得如同春和景明的四月。萧启琛抱起了那个小暖炉放在手间,轻声问道:“你真不知道吗?”
苏晏迷茫地摇摇头。
“那你记得以前看的那些……不正经的书,”萧启琛说完,见苏晏若有所思地笑,也跟着凑过去道,“前人所言,‘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秦淮河边姑娘们都知道,心上人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思之如狂,每次相见时中间就仿佛隔了几千个日月交叠。夜来孤枕难眠,听见窗外南风掠过枯枝,看见皎月清辉,星汉灿烂,却都不及他一个眼神。
我空有一颗真心,怕给出去也没人要,于是隔着窗户纸给你看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