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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三人相视无语,皆不知这十余年前的事情要从何查起,正在寂静时,风雨门弟子匆匆跑来后院,说是找到了一封书信。
一封十年前,由淮南第一风流才子孔衷写给江南牧的书信。前几页都在讨论诗词,只在最后几行潦草写下,前几日我托王公子的福,终于见到了远近闻名的岳城第一美人,的确生得容貌秀丽,但怎么说呢,美则美矣,腹内却空空,气质远不及上次我来你家做客时,见到的那位雍容妇人,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吧,连那名寡言的婢女都比不过,她主仆二人最近可好啊,还是说,已经被五爷接回苍松堂,不在你那里住,或是干脆送回西南了?
送回西南,便越发有可能是谢含烟。看信中的意思,倒不一定就是江南牧的客人,更像是江南牧受江南震所托,帮忙照顾那两人。
江凌飞道:“五婶性格刻薄,又善妒嘴毒,是个厉害角色。若说因为这个,五叔才会将客人安排到二叔院中暂住,倒也有可能。”
“不管怎么说,江五爷与谢小姐定然是相识的,而且关系看起来还相当不错。”云倚风道,“但前几回我们提起卢将军、提起谢家、提起那张雅乐居旧琴时,他可都装做浑不知情,茫然得很。”
由此来看,还是皇上那头的线报要更准一些,及时送来密旨,扼断了江南震的掌门之路。
截止到目前,能找到的线索就只有两条。
第一,江南震与谢含烟关系匪浅,在卢将军战败的至少十年后,谢含烟还曾带着婢女来江家做客,江南震却刻意隐瞒此事。
第二,谢含烟曾与婢女起过争执,其间提到了“我为何要对得起将军”,并且极有可能因此杀了婢女,将她弃尸井中。
江南牧院中已无旧人可问,只有从江南震那头下手。
仅靠一封提到了“西南雍容妇人”的信函,显然不能作为证据,硬说那就是谢含烟。季燕然便决定带着云倚风,亲自去一趟淮南。
江凌飞道:“我刚刚接任掌门,五叔想来还在不忿,估计得装好几个月的病,你们且放心去吧,我来盯着苍松堂。”
从丹枫城到淮南万里城,也就是那位孔才子的老家,若昼夜不停赶路,只需短短十余日。
飞霜蛟与翠华一前一后,在官道上跑出惊雷幻影,风飒飒自耳边拂过,心情也畅快得很。云倚风挥手扬鞭,令胯下墨影加快速度,飞霜蛟看得心痒,也想撒开四蹄追上去,却被主人微微一勒马缰。
“你让着些。”季燕然低笑,“否则再赢他们一次,晚上你没胡萝卜,我得睡地上。”
飞霜蛟也不知听没听懂,倒是配合地放缓脚步,为胡萝卜折了精壮的腰。
就这么着,翠华一路跑得雄赳赳气昂昂,飞霜蛟嚼着胡萝卜跟在后头,终于在一日午后,共同抵达了淮南万里城。
万里城,名字听起来嚣张,实际上从城东走到城西,一共也用不了一个时辰。孔衷的家也很好找,门口一株歪脖子大柳树,院门半掩着,云倚风轻轻扣了两下,那木门便“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孔先生在吗?”云倚风问。
良久,屋内才传来沙哑的询问:“是谁找我?进来说话吧。”
卧房的门也敞开着,一名头发花白的男子正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也颤着:“你们是谁?”
“我们是丹枫城江家的人。”云倚风将手里的点心补品放在桌上,“路过万里城,所以来看看孔先生。”
“江家啊。”男子撑着坐起来,疑惑道,“江家的人,已经快十年没见过面了,怎么现在突然跑来了?”
“咳。”云倚风道,“实不相瞒,我们是从江二爷江南牧的书房中,翻找出了一封旧信,所以有些事想请教孔先生。”
孔衷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我说呢。你们问吧,但我近些年啊,记性也不大好了,可能说不清楚。”
“先生先看看这封信。”云倚风从袖中取出来,“可还记得?”
孔衷只瞄了一眼,便点头:“这的确是我写的。”
云倚风又问:“那信中提到的雍容妇人,先生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与江五爷又是什么关系?”
“看气派谈吐,应当是出自大族名门。”孔衷努力回忆着,“只是她相貌虽温婉,性格却刚烈,而且似乎对皇家……颇有一些微词。”
第127章 雪衣妇人
这里的“颇有微词”; 算是委婉说法; 因为在孔衷接下来的描述中,那位雍容妇人对皇家的怨恨; 听起来可是一点都不“微”; 咬牙切齿的; 只恨不能与李家人同归于尽。
云倚风吃惊道:“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她就当着先生的面; 说得这般直白?”
“我当时也被吓得够呛; 连连劝她要谨言慎行。”孔衷道,“江二爷听到之后; 心里亦是没底; 私下同我提过; 要尽快将那主仆二人送回苍松堂,不能再让她们继续借宿。”
至于妇人的身份,就确实不知道了,只能根据字句猜测; 她之所以对皇室有着滔天恨意; 是因为父兄叔伯、此生挚爱; 皆是死于朝廷之手。
这个……除去谢含烟,似乎也寻不出第二人了。
云倚风又问:“关于那名婢女,先生可还记得什么特征?”
“她沉默寡言,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孔衷道,“不过我听江二爷说,那婢女似乎对江五爷有些意思; 所以想要留在江府。”
风流才子探听到的事情,还当真挺风流。而且据说妇人对这段关系并未反对,称江五爷对父兄皆有大恩,往后还要仰仗江家报仇雪恨,将自己的贴身婢女送给他,也算是一种报答。只是那五夫人实在凶悍,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就一直拖着,拖着,直拖到孔衷离开江府时,仍未言明。
“江五爷对她的父兄皆有大恩,将来还要报仇雪恨呐。”云倚风摸摸下巴,“多谢老先生,今日这番话,可算是帮我一个大忙。”
言罢,便与季燕然双双告辞。两人离开孔宅,往出城的方向走了几步,见四下无人跟随,便默契地一拐弯,双双钻入一条小巷,又挑一棵繁茂大树,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层层枝叶中。
恰好能看清楚整个孔宅的动向。
云倚风用胳膊肘打了他一下:“何时发现异常的?”
季燕然笑笑:“你呢?先说说看。”
“说话的神情。”云倚风道,“我前阵子……其实直到现在,都经常会突然忘事,所以知道记性不好、努力回忆时是什么感觉。而那位孔老先生,要么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要么就冥思苦想大半天,再来一句什么都不记得,未免太过奇怪。”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该有一些处于“清晰记得”和“完全不记得”之间的模糊印象,若只有前两种,那只能说明对方早就有所准备,将该说的提前背个滚瓜烂熟,不该说的,一律推说不记得。
“还有,我见王爷全程未发一言,就更加断定有问题。”云倚风又问一回,“你呢?”
“我就简单了。”季燕然笑笑,“那封信并非孔衷原稿,是我后来誊抄的。”原字迹潦草狂放,像是醉后所书,抄时却刻意求个工整,前几句的问候也改了内容,而那躺在床上的老人,只看了一眼开头,便爽快承认是亲笔所书。
云倚风:“……”
你这法子,的确简单。
“从江家找出那封书信时,我已派人检查过了,的确是陈年旧物,也的确是孔衷本人的字迹。”季燕然道,“所以大致能排除今人伪造,有意误导你我的嫌疑。”
但找到那封信函时,现场有许多风雨门弟子,在风雨门弟子身后,还站着掌灯的江家侍女,说不定屋里还有奉茶的杂役,刚好就瞄到了什么,总之,消息并非是全然被保密的。
云倚风警觉:“你是在怀疑我风雨门的人?”
“我这不还说了江家的侍女杂役吗。”季燕然立刻解释。风雨门怎么会出错呢,风雨门一定是没错的,九成九是江府有鬼,我们回去再同江凌飞算账。
“算了,王爷的怀疑也没错。”云倚风靠在树杈上,“不管是谁吧,消息果然被泄露了,被对方抢先一步。”也不知孔衷是受了何人的威胁或利诱,才会说出方才那番话,或者干脆,现在躺在床上的究竟是不是孔衷,还都没个准。
晚阳穿过树叶间隙,洒在脸上有些烫意。
季燕然用手替他遮住阳光,低头亲了亲,反正闲来无事,美人在怀……美人还挺香,茉莉混合着淡淡一丝药味,自乌黑发间与雪白颈侧盈盈散出,全身处处好看,当真像是抱了个大神仙。
云倚风往侧边一躲,命令:“坐好!”
“孔宅有动静了吗?”季燕然在他颈间磨蹭。
孔宅没有动静,你的动静倒不小。云倚风被他呼吸拂得又痒又想笑,却又无计可施,只好由着对方乱来——反正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反手拍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抚,自己继续伸长脖子盯着不远处。
季燕然在锁骨处亲了一口,满意道:“云儿还挺配合。”
“那是,没有一点真本事,如何能留住见过大世面的萧王殿下你。”云倚风嘴里胡乱敷衍两句,却见孔衷已经出了院子,便赶忙坐直身体。季燕然正将下巴放在他肩上,专心致志轻薄美人呢,这一来,上下牙重重磕在一起,眼泪都快要冒出来:“这就是你的‘真本事’?”
“哎呀,没注意。”云倚风推卸责任,“孔衷的错。”谁让他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选在萧王殿下到处乱啃的时候出来?果然啊,乱臣贼子,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孔衷锁好大门后,颤巍巍转过身。
夕阳西下,农夫归家,街上正当热闹时。各种小摊都支了起来,茶棚老板娘身着鲜艳红裙,笑得满面春风——今日开门飞横财,可赚了不少银子呢。
孔衷小心避开这份热闹,弯腰钻进一条僻静小巷,七拐八拐,向着出城的方向走去。
脚步也由先前的蹒跚迟缓,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拐杖丢了,腰背也挺直了,脸上布满皱纹的面具被撕扯丢到一旁,再回首间,眉眼深邃,竟是当初在西北大漠中,假扮雪衣圣姑的那名妇人!
一匹马正在路边等她。
妇人面露喜色,匆匆小跑几步,伸手欲解马缰,手腕却骤然一痛,震得半边身体也麻痹瞬间。
身后传来飒飒破风声。
妇人心知不妙,便又想像当日在大漠中时,施展遁地绝学逃走,一条雪白蛇形软鞭却已缠住了她的脚腕,整个身体亦被重重拖向后方,“砰”一声摔在了树下——云门主还是很讲仁义的,念及对方是名中年婶婶,特意为她挑了处最厚实喷香的花丛,不至于摔得太过狼狈凄惨。
季燕然半剑出鞘,将龙吟抵在她颈处:“阁下到底是谁?”
妇人闭起一双美目,不肯再发一言。
……
万里城,府衙。
马县令原本正在有滋有味吃肉喝小酒呢,突然就接到通报,说是萧王殿下来了,惊得险些飞了胡子,一路连摔十八跤,连滚带爬进了前厅。
云倚风赶紧扶住他:“这位大人慢着些。”
“下下下官——”
“不必行礼了。”季燕然摆摆手,开门见山问,“孔衷呢?”
马县令赶紧道:“在家,在家,下官这就差人去叫。”
云倚风:“……”
自然了,孔宅里头空空如也,莫说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