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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陛下您用不上它了。”
“朕没用。”宋映辉小声反驳道。
“嗯,您没用。”张福海顺着宋映辉的意思说了一句,他看着被子底下的锦缎衣裳摇摇头:“陛下,起来把衣裳换了吧。”
“朕自己会换的。”
“嗯,是奴才自己想服侍您,恳请陛下成全奴才了。”张福海面无表情地说。
约莫被子里面也是闷得慌,宋映辉在被子下面动了一阵,最后还是自己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宋映辉十六岁生辰的这身衣服设计很是复杂,光是换好就要费些功夫,现在被宋映辉这么一弄,衣服更是紧紧捆在身上,看着就不舒服。
仔细端详了一下宋映辉的脸,张福海发现比自己想象中要好,虽说是很委屈的样子,但倒也没哭得双眼通红。
“小福子……”宋映辉把自己从被子里面挪出来,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
“在的。”张福海弯下腰去替宋映辉打理着腰间的衣带,灯光本就昏暗,衣带又被绞成了死结,着实不便。
“吴盛德一定都和你说了。”
“没听陛下您说过。”
“一样的。”宋映辉顺着张福海的动作抬起手臂来:“她们要我娶皇后。”
“恭喜陛下。”
“什么恭喜,我一点都不想娶什么皇后。”
张福海手里还在梳理着宋映辉的衣带,对于皇后的事情,他比宋映辉接受得淡然多了,总是要有人母仪天下的,况且就算是皇后,和这昱央宫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的主子还是宋映辉一个人。
“您总是要娶的。”
宋映辉撇撇嘴,嘟囔道:“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手里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张福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装作没有听见宋映辉的话。
宋映辉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跟张福海说,不过这一晚实在是过得太久了,纵然他坚持着想要把话说完,终究是太累了,沉沉睡去了。张福海替宋映辉换下了层层叠叠的礼服,叠好一团糟的棉被,然后从床侧抱出一床凉被来盖在宋映辉身上,等一切打点妥当了,寝宫之中就只能听见宋映辉浅浅的呼吸声。
放轻了手脚,张福海轻轻合上寝宫的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原本的睡意也被吹去了三分。夜色沉静,可这时候张福海偏偏惦记起了今夜没放成的烟花,他跟桃雀说夜里还可以去红鲤,自己却从来没有去看过,既然是睡不着了,去看看也无妨吧。张福海难得有些期待,从值夜的护卫那里要了一盏灯笼来,红彤彤的灯笼在身前划出一道红色的光来,就像一尾划水而过的红鲤。
张福海打着这盏晃晃悠悠的灯笼,路过自己房门前的时候,突然哪里也不想去了。然后他吹熄了灯笼,随手丢在一旁。
原本今夜发生的这么的事情足够让张福海烦心上一段时间的,只是接下来几日异常消沉的宋映辉让他无暇去顾及其他了。最初感觉到宋映辉的不对劲就是隔天的早上,张福海按照往常的时辰去服侍宋映辉洗漱,但宋映辉这日却没起得来。醒虽然是醒了,宋映辉把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眼睛上,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张福海站在床边,听见宋映辉说:“朕今日不想见夫子。”
“这个时候,贺大人应是已经进皇城了。”
“啊,也是。”
宋映辉起身洗漱好之后还是像往常一样,练功、晨沐,然后去流渊阁。张福海瞧着宋映辉没精打采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找到吴盛德,询问昨夜宋映辉和贺稳之间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贺大人?这个啊,咱家得好好想想……咱家是看见贺大人和陛下一路来的,之后陛下和两位主子争执起来,贺大人好似也没做什么啊。怎么?陛下和贺大人……”
吴盛德不善于察言观色,全身心又只放在几个主子身上,从他嘴里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张福海只是暗自留心起来,不过宋映辉奇奇怪怪的样子只不过持续了几天,很快又像从前一样了。宋映辉这边是好起来了,张福海积攒下来的事端却又找上了他。
再次见到秋笛,还真真是像她之前说的一样,不过时隔几天而已。
“张公公!”秋笛比前两次更为热情的样子,还隔着一座假山呢,就向张福海挥手扬了扬手中的帕子。可真是算不上端庄。
张福海突然见到秋笛,也不是不吃惊,只是上次之后张福海也明白了个大概,再装作糊涂也无甚作用,所以他等秋笛迈着小碎步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说:“劳烦带路了。”
听到张福海这么说,秋笛笑得也很开心:“秋笛就知道张公公是最好的了,要是这次再请不到您,秋笛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秋笛身材娇小,又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她一路走在张福海的身边倒像个小跟班了。张福海这张脸,宫女们多半都是识得的,宦官们不见得都识得张福海的脸,但至少是听说过这个人,认得他身上这身衣服。秋笛来寻他的这个时间虽然不是人极多的,但也是光天化日,路上偶尔来往的宫人们都偷偷摸摸地对两人好奇着。张福海本就敏锐,被人盯着有些不适,秋笛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一般,即使张福海完全不回应她,一个人也有说有笑的。
“你之前不在宫中。”
一路上一直都是秋笛一个人在说个不停,听到张福海突然开口对她说话,灿烂地笑出来:“您肯跟秋笛说话了呢!”
“回答。”张福海仔细想来秋笛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宫中的人,宫人没有哪个像是她这般不守规矩的,况且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盯着他来的,并没有和秋笛相熟的。
“嗯,不在。”
“为何?”
“因为主子对秋笛好,不舍得把秋笛养在宫里。”秋笛回答的理所当然。
“这次是因什么?”
“秋笛不知道。”笑嘻嘻的秋笛又不正经起来。
张福海不再搭理秋笛,秋笛带着他也没有在绕圈子,虽然越走越是人烟稀少处,但是却不是故意混淆他的视线。秋笛步伐轻快,对这石径小路倒是熟悉得很,她说自己不是宫中人,可又奇怪得很,皇家园林布局巧妙,不熟悉的人总是要转个晕头转向才对。张福海自己至今也没有完完整整地皇宫里里外外都走上一遍。看来,秋笛要去的绝不是什么一时兴起随手找来的地方。
“张公公是不是走累了?”秋笛突然问道。
“没有。”
“主子总是在那里见人的。”秋笛解释说:“主子这可是把秘密都透露给您了呢。”
能够轻而易举被透露的,还算得上是什么秘密呢,张福海想。越发觉得秋笛口中的“主子”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对于这种人物,不管他见或是不见,对方总是能游刃有余地将一切掌握在股掌之间,所以无论是如何都没有什么是值得后悔的。在御花园中七拐八拐,秋笛领着张福海走到了一片水木繁茂之处,张福海向四周看看,蒿草齐膝,宫中怎么会有这般荒芜的地方。当然秋笛口中的主子不是想在这杂草丛生的地方跟张福海说句话,在蒿草的深处,有两三件矮屋,房上铺着琉璃瓦,门外燃着孔雀灯。
“就是这里了,还请张公公等我家主子片刻。”秋笛说完这句话,一副遗憾的样子,她向四周张望打量了一下,突然笑起来,压低声音对张福海说:“公公既然不中意秋笛,这怕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
“本也不相熟。”
“嗯,您说得也对。”秋笛歪着头看了看张福海,嘟着嘴说:“不过秋笛还是会一直想念您的。”
想念,秋笛口中所说的想念究竟是什么呢。张福海不是第一次听秋笛说“想念”这个词,秋笛总是说得很是随意的模样,再说的话还有些许不安好心。能让张福海在意的人,除却了已经故去的,大概就只有宋映辉一个人了吧,只是张福海不想念宋映辉,朝夕相对,没有什么值得想念的,更况且张福海分不清是因为什么才会在意宋映辉的。张福海和秋笛不过是总共才见过三次的人,有什么是需要想着念着的呢,他想也许秋笛是在说谎吧,或者她也和自己一样,都不明白想念是什么。
“你不会想念我的。”张福海对着秋笛摇摇头。
“不会吗……”秋笛迟疑了一下,也对着张福海摇摇头:“我会的。”
秋笛摇头的时候脸上还是笑盈盈的,跟平常无二。话毕,秋笛蹦蹦跳跳地来到正中间那间屋子前,冲着张福海吐吐舌头,说:“您这边请。”
“嗯。”
张福海向着秋笛所在的地方走去,路过秋笛身边的时候,看见她微微低垂着头,耳旁有一缕流苏耷拉下来。秋笛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吧,但是张福海却突然感觉到她也许是想哭的,就像他也没由来地相信了秋笛的话,这真的是他们最后一次见了吧。或许秋笛是真的会想念自己吧,只是张福海知道自己是不会想念她的。又迈出一步,踏进屋内,身后的大门并没有合上,却有另一扇门在心里静悄悄的,不会再开启。
屋中有几个服侍的女子,身上穿着与宫里服侍的宫女相似的衣裳,不过衣料还要好上一些、花纹还要繁琐一些,颜色也不是浅桃的,而是薄紫色。一时说不上这些侍女是什么来历,她们与这些屋子一样透着古怪,屋中的摆设用得很奢华,却又不是宫中的风格。张福海一踏进屋子就有侍女迎上前来,落座之后,面前立刻奉好了茶,清清淡淡的茶香味里还透着点甜味。在张福海的身后,有侍女轻轻为他摇起了扇子。
宋映辉对茶没有什么太讲究的,除非是要和他那皇姐见面的时候,怀山长公主最喜饮青茶,且不提她用的是如何名贵的茶叶,单单是其中的手法便是很讲究的。宋映辉只是差下人们去备顶好的青茶而已,他不懂茶,所以张福海自然要懂一些。奉在张福海面前的这杯茶,他从来没有见过,怕是来历不简单,就像那位还没见过的“主子”一般。
正想着那位主子,张福海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对着最前面的人看了看,张福海想这位主子还真是没有半点遮遮掩掩的意思,不过如果是这个人的话,那藐视众生的眼神,确实就是这样盛气凌人。
起身对着来者行了一礼,张福海说:“太后。”
尹太后从张福海身边径直走过,在主位上坐定,立刻有一连串的侍女在她身侧的放桌上摆好茶水,还有瓜果点心,相比之下张福海刚才的待遇确实是简单的。端起茶杯来小小用了一口,她才对张福海微微点头:“坐吧。”
“谢太后。”
“哀家不喜欢拐弯抹角,这话就直说了。”尹太后的声音很冷淡,她说:“哀家要你为哀家做事。”
虽然早就知道尹太后的脾气,张福海还是有些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尹太后眼上的妆本就画得上挑,她扬起脖子看人的时候,眼尾像是刀子似的。
“哀家给你考虑的时间,哀家正好也有几句话要说。”看张福海不答话,尹太后说:“等哀家的话说完了,你必须给哀家一个答复。”
“我若只是假意答应了呢?”张福海微微颔首,问。
“哀家本也不要你的忠心,你大可留给别人。”尹太后嗤笑了一声:“但哀家会让你怕哀家。”
张福海知道这时候只要有些骨气的人,都会反驳,可是“我不会”如此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哽在喉头,不能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