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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谰池上-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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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瑄城侧过头去拿过火盆里的火钳,微微拨了拨炭灰,拨得亮了些。红彤的火光之下,那面上的铁青终于有些缓和。
  再往下,李瑄城便起了身,道:“我不宜久留。”
  穆修白无甚反应,也只看着那火盆,里面的炭火里清清楚楚地勾勒出木材本身的年轮。
  李瑄城又在此处站了一会儿,只看着穆修白,两人都不发一言。穆修白侧脸的弧线被暖光勾勒得明晰,愈发显得消瘦,他面上是火光也没能遮掩的病态的苍白。
  李瑄城回转过身,门外虽是雪如撒粉,却是天光微晗。身后便有一个低如落雪的声音道:
  “我怕死。救救我。”
  这人也未必是可托的良人。只是千般境地,走投无路,真正能够抓到的,也只有这一人。
  李瑄城微微阖目,将那顶绣金的绸伞撑开,入了天光里。
  次日早。李瑄城往长公主住处去。
  长公主正读着佛经。念完一页,翻过来,敲一声钟,依旧双手合十,再读一页。
  长公主在自己的居处设了香案,摆了观音。长公主这几日心神不宁,故而日日捏着一串菩提子,一日数十遍乃至百遍地念着心经。
  得了通报,长公主便住了念诵,往外间走来。
  李瑄城怀抱珠匣不便行礼,只在案前跪下,略略一躬身道:“长公主。臣有几句私话。”
  长公主大袖一拂,便见侍女尽数都退下了。
  长公主才往案后坐了,道:“你说吧。”
  李瑄城微微吸了一口气,道:“我用除沉珠向长公主换一人。”
  长公主蓦地抬起眼,瞳孔急缩,她大声道:“你说什么?”
  李瑄城敛眉,抬手开了珠匣,夺目的光辉尽泻而出,一室的光华满目。
  长公主的神色还未沉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说,除沉珠在你那?”
  李瑄城微微点头,往珠匣中示意:“这就是。”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父是李蹇。”
  长公主死死地盯着李瑄城的面孔,李瑄城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忽而道:“你要的人,莫非是阁子里那位?”
  李瑄城面上松了松,低声应道:“正是。”
  长公主便轻笑着,有些止不住,笑罢了微吐出一口气,面上取而代之的尽是嘲色,她道:“我记得你虽流连风月,却不爱少年。”
  李瑄城不语。
  长公主道:“如此说来,那阁子里的人,真是祸水了。老四喜欢他我是信的,连你喜欢他?”
  李瑄城道:“他中毒已深。他曾救我一命,我若能救他一命,也算是了了恩情。”
  长公主冷道:“你早救过他一次了。谎话连篇也不打腹稿。我倒想问,此人于你有何用处?”
  李瑄城道:“此人于我无用。”
  “无用?我都不知道你哪句该信。老四拿南梁俘虏换他一人就够荒唐了,你用除沉珠来换,岂不是荒唐至极!城儿,我以为你不傻。只能以你为狡诈了。”
  李瑄城只道:“并非诡计。我便是只说我有除沉珠一桩,无论真假,都已是开诚了。”
  长公主只是咄咄逼人,道:“是。有或者没有,你都不当讲。如今我猜的你都已经坐实了。若是无心,为何留着这珠子?”
  李瑄城道:“臣并非想留它。这是梅山道人交给臣的。”
  长公主听梅山道人四字,又道:“你表字承运,也是你师父梅山道人取的?”
  李瑄城不意她问表字,面上一僵。
  长公主将杯盏往案上一搁,便是“噌”地一声,茶水也泼溅在案上:“承天景运,好大的口气!”
  李瑄城眉间微蹙,遂道:“七晋山人也赠我了表字,是怀璧。”
  长公主低眉看了那珠匣里的珠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
  李瑄城又道:“我不留除沉珠,我是弃是献?试问我奉珠祁夏,祁夏会不会留我?”
  长公主道:“可我……如何信你!如何信你!”言语之下,竟不知是问李瑄城还是自问。
  李瑄城面不改色,缓缓吐字:“我如今奉珠而来,长公主还有何顾虑。”
  长公主反问道:“我有何顾虑?”又道,“我就恨是我养了你这些年……纵虎归山放龙入海,非我所为。照理,我应该杀你。”
  李瑄城道:“臣虽在校尉一职疏于职守,为陛下兢兢业业,也非无功。”
  巫蛊祸事,祁嵊反事,李瑄城皆是力挽狂澜。长公主内里是信他的。可常言道,人有阴阳双面。一叶障目也未可知。
  长公主道:“我将阁子里的人给你,你往何处去?”
  “臣先回语谰池。至于天地之大,我往何处,就看长公主预备如何了。”往后穆修白体内的千寒,非历遍九州,不能得药了。率卜仙山,或可一去。
  “老四要你当将军,你要如何应对?”
  “长公主必有说辞。至于望月,长公主便说他死了罢。”
  此言音落,室内一阵死寂。两人相对无言。茶水已凉。
  长公主只觉得七窍不通,胸中不畅。苦闷生涩就如堵着一块积雨的云。良久起身道:“你走吧。我答应了。”
  李瑄城道:“多谢长公主。”
  “不用谢我。是我一步走错……我要是当初没去李德山府上,没入画楼见你,我现在就该杀你了。”
  李瑄城听她提这些旧事,到底长公主对他恩情有加,低声应道:“故而臣奉珠祁夏,报一线之恩。”
  长公主听罢此言,反倒是怒意盎然,道:“报一线之恩?”自嘲地笑了两声,遂道:“李瑄城,你我这一别,我料你以后绝不会来再见我。你于杜正,若不是我劝你,你连临终都不懂得送他一送。我早前就知道你是块捂不热的顽石,什么事情,都是恩怨两清,我虽不是你生母,幼时照料你,也常亲力亲为。让你喊我一声娘亲,你喊我官称喊到如今……你可是知冷知热之人?”
  李瑄城只觉背脊微僵,端坐不动。
  长公主见他无言,气急,抓了那盏冷茶,往他面上倒去。李瑄城这许多年来从未见她如此失态。
  李瑄城受了那盏冷茶,又坐了半日,听长公主似乎并无他话,方避席而稽首,道:“孩儿告退。”
  长公主听此一言,不觉泪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见面了。

☆、章三十三奉珠入庙(三)

  
  李瑄城又开始替穆修白调理身体,悉心尽心之至。
  穆修白精神虽然好了些,又日日忧心,讲起话来三句不离日后的去留,自己都嫌烦,便干脆不讲话。
  李瑄城此人倒是皮糙肉厚,见得穆修白不搭理他,一人乐得闲扯。
  穆修白偶尔应一声两声。冬季日短,不多时窗外就成了漆黑的一片。李瑄城却依旧没有走的意思,穆修白都觉得他过于殷勤了,终于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要趁着这几天把该讲的话都和我讲完?”
  李瑄城听这一句,住了口,侧眼过来望他,眼睛映着火光黑白分明,他道:“不是。我怕你没话讲。”
  穆修白确实觉得自己和李瑄城生疏了些,之前求过他救他,再也开不了第二次口,就没什么话好讲。这会儿也不知道要讲什么了。
  李瑄城见他果然噎住,想讲些什么却不得的样子,十分了然道:“你不想讲,就只好我讲了。否则你也不嫌闷。”
  李瑄城的音色本来就低,穆修白被这句话挠得都要起激灵。他道:“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李瑄城笑道:“我对你好吗?你心里明明还在骂我,嫌我对你不够好。”
  穆修白被说中了心思,一时讷讷,竟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对。憋了半晌才道:“我没有。”
  “果真没有?”
  “没有。”声音却小了。
  李瑄城这会儿不再当君子,从几案的另一头伸了手过去,抬起人的脸。穆修白侧身一躲,好容易躲开,面上却烧了起来。
  李瑄城的手尚在半道,双目沉沉地望着眼前人,他道:“这屋里是不是太热,我把炭盆挪开些。”
  穆修白心下恼自己的反应,口头又不够伶俐。眼睁睁见李瑄城站起来,将火盆往边上推了些,顺势又绕到穆修白这边。终于道:“李瑄城,你别……”
  那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垂了头,躬身凑近他,抢道:“别什么?”
  穆修白道:“别……过来。”
  李瑄城道:“你真那么怕我?”
  穆修白道:“我不是怕你!”
  这句话说得大声,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李瑄城顾自道:“不怕我,那不就完了。”伸了两手,就把穆修白捞起来,穆修白一下没了着落处,心也跟着一悬,便双手推拒着,微微挣了挣。
  李瑄城将人抱在怀里,好生安抚道:“别这样紧张,又不是第一回了。”
  穆修白听了这一句,心下泛上一些隐秘的羞耻感,更多的却是心口隐隐作痛的感觉。他终于没有再卯足了劲儿,浑身却还是绷着。
  穆修白有一腔的话,出口却成了:“为什么要在这里……”
  李瑄城只做听不见,他抱着他一路走向卧榻,路上的时候低头亲吻了他的眉心。穆修白抓着李瑄城的手掌也收紧了。李瑄城的吻又落到面颊,和嘴唇。就如汪汪溪流流入了心下寸许。这吻并不激烈,穆修白却不敢喘气。随着吻的持续他极度地缺氧,他觉得自己心田渐渐被涓涓细流布满,不时却成了大涝,他快要溺死了。
  李瑄城的手掌已经探入了他的衣领内,触摸到他的肌肤。这人的手掌并不是冰冷,而是温热的,甚至比穆修白肌肤的温度还要高些。即便是这样,穆修白的身体还是微微颤抖起来。那只手掌不规矩地动作着,贴着他的肌肤摩挲着,穆修白从僵硬变得瘫软。他的体温也渐渐升高了。
  李瑄城感受到他的异样,他说:“你这么喜欢我……”
  ……
  便有人将这事往长公主处报了。
  第二日穆修白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长公主府。他置身于颠簸的马车之中。他躺着,车窗里偶尔漏出一些空隙,他可以得见远山,都是苍茫的雪顶。他的思维有些迟钝,一想昨夜的事,才觉自己枕在一个人身上。
  李瑄城见他睁眼,便道:“醒了?”
  穆修白嗯了声。
  李瑄城道:“我们这是秘密出城,车马也就简陋了些,你担待着点。”
  穆修白心下已经了然,还是问道:“我们……去语谰池?”
  李瑄城道:“对,你高兴了?”
  穆修白又追问道:“呆多久?”
  李瑄城见他小心翼翼地样子,调笑道:“你什么时候能主动投怀送抱了,我就告诉你。”
  穆修白便别开了头去,心却早已飞上云顶去了。李瑄城这句话相当于告诉他,他不用回去了。他也不接李瑄城的话,就问:“你怎么做到的?”
  李瑄城不在意道:“你坐起来,好好看看这京郊景色,以后我们就都看不着了。我这一去,就不会入京了。”
  穆修白如言坐起来,撩了车帘。他躺着的时候就觉得外面特别好看。就见远山茫茫不知远近,山腰有云气,升腾而上,与低云缠作了一团。飞雪乘风打旋,落得心急,都入了车厢内。穆修白冻得浑身哆嗦。李瑄城用貂裘将他整个儿裹住,道:“看个两眼就好了。你还以为自己吹不坏。”
  穆修白便又在车里矮下身来。其实他的心境并不如他昭示得那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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