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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弯起眼睛,眸中似有点点碎光亮起,俏皮地道:“那便多谢侯爷恩准了。”
而此时,那只被谢渊顺口起名叫小白的兔子,正颇为自得地躺在谢渊的怀中,眯起三角眼,扬着“下巴”看着萧恒,一脸绒毛里隐藏着的……似乎是一个胜利者蔑视败北者的表情。
萧恒简直要被气乐了,抬起手就想给它一个爆栗,谢渊眼疾手快地隔开了他的手,道:“侯爷手下留情,小白也会疼的。”
萧恒被这一句话塞了个半死,悻悻地收回了手,颇有一种自己在谢渊那的地位竟然还没有一只兔子高的挫败感。他苦闷地心想,这种看上去只想让人把它炖了的孽畜到底有啥好喜欢的?
“侯爷,小少爷,车来了。”小厮扬着马鞭高声吆喝道。
萧恒好容易才从那兔子的噩梦中回过神来,解下大氅放在小厮手中,领着谢渊踏进了马车。
马车内的融融暖意片刻间便让萧恒起死回生了,他自嘲地想着,恐怕以后都得靠些暖香,暖茶之类的吊着命了。
谢渊将那只白兔放在软垫之上,任由它懒懒地趴着,然后把萧恒的大氅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只是,他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脸上的神情看上去也是忧心忡忡。
毕竟居安思危,周围越是暖,谢渊便越是担心,这样下去,萧恒是要一辈子都呆在暖房里吗?
他紧紧皱着眉,郑重其事地问道:“侯爷……你打算拿那玉髓蛊怎么办?”
萧恒瞪了瞪眼睛,仿佛对他问出这个问题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一般,失笑道:“还能怎么办,反正有月见谷在,想来暂时我是想死也死不成的。至于是再活个十年八年,还是再活个五六十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了无赖一般敷衍的话,谢渊被气的忍不住呛他,道:“那依侯爷看,怎么才是有关系?难不成侯爷坐拥天下荣华富贵,觉得再无所求,就想着早死早超生了吗?”
末了,他又咬着牙补了一句:“可先说好,我不给你上香。”
萧恒一时被这句夹枪带棒的话呛得有些愣。毕竟一直以来,在他这里,谢渊从来就都是一副温良乖巧的模样,同人说话从来都挂着几分笑,就算是得知萧恒骗了他那么久以后,也并未说过什么重话,顶多是耍了一会小性子而已。
他一时想不出怎么应付,便有些心虚地扭过头,掩饰性地对车外小厮喊道:“车里冷了,点香。”
奈何萧恒这逃避的方式十分不入流,谢渊根本不肯认输,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看,仿佛他要是真不回答,谢渊就能把他盯个对穿一般。
过了片刻,萧恒终于有些被盯毛了,转过身来低着头,压低了声音,有些恍然地道:“阿渊,我早晚要回京城的,那里也没有你,十几年还是几十年,我过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句话重重地击在了谢渊的痛点上,撩拨的意味又太浓,谢渊顿时感觉心中一紧,仿佛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与此同时,萧恒低低的嗓音仿佛仍然回荡在谢渊的耳边,他的脸上不由得火烧一片,手也不自觉地攥了起来。
谢渊赶忙有些狼狈地眨了眨眼睛,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侯爷乱说些什么呢。”
萧恒先前说出那番话,其实半是真心,半是讨好,本没想到谢渊会窘迫成这样。这一来,他看着谢渊的样子,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感觉十分好玩。
谢渊这有点可爱的反应让他忍不住有些心痒痒,继续不怕死地低笑着道:“害羞什么,我说的可是真话。我问你,这么多年,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谢渊歪着头看了看萧恒,带着些傻气,十分真诚地答道:“想。”
萧恒闻言愣了一下,他头一回知道,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会招架不住一个孩子有些黏腻的真心话。
他对着谢渊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眉目中尽是缱绻温柔。然后轻轻伸手,将谢渊揽入自己怀中,柔声道:“行了,别想了,我就在这儿。”
他靠近了谢渊的耳边,低声道:“天暗了,再同我说说话,就先睡一会吧。”
一个时辰后。
马车已经行至凉州城内,萧恒的句句低语像是给谢渊灌了什么迷魂药一般,他听着听着便沉入了梦乡。听着谢渊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萧恒终于松了口气,他将谢渊轻轻地放在软垫之上,自己则悄声地走出了马车。
赶车的小厮看到萧恒走了出来,急道:“侯爷快进去避避风,还有约莫半个时辰才能回到府上呢。”
萧恒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我今夜便先不回去了,你把阿渊好好送回去。”
小厮已经从方才萧恒同谢渊的谈话里将清门寺里发生的事听了个七七八八,他有些担心地试探着问道:“那侯爷这是要去……九龙寨?”
萧恒冷冷地觑了他一眼,小厮吓的一哆嗦,不敢再多问。
萧恒这才继续道:“回去以后,多余的话不要和阿渊说。记得要先去凉州衙门找尉玄,交待他去太华剑阁一趟,那里可能会有一个姑娘来寻他。”
小厮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然后看了看立在夜色中,身影有些单薄落寞的萧恒,终于不再迟疑,扬起马鞭道一声:“吁”。
夜色中一片尘沙,渐渐地,马车缩成了一个小点,消失在一片远山的轮廓和影子之中。
☆、纵情
凉州城郊,迢迢更漏一声声从远处传来,打更的老人正不紧不慢地走街串巷,这一处荒僻的角落里,充斥着他沙哑而绵长的声音。
落雪难融,天气新凉,疏疏落落的房屋中,各家的主母或是下人都已经点上了取暖的小火炉,如墨夜色中,它们橙色的光晕闪着微弱的光辉,时隐时现,让人感觉下一刻它们便要熄灭。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 “吱呀”一声。
一处废宅外,半掩的门被悄悄地打开。宅子中探出了两个头,正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过了片刻,其中一人缩回了头,压低了声音,犹犹豫豫地道:“小姐……咱们当真要逃跑啊?这万一要是被二老爷抓到,会把我打死的!”
另一人仿佛十分讶异她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不容置疑地道:“当然要逃啊!不仅是我逃,你也别怕,跟着我就行。留在这鬼地方有什么好的,难不成你也想以后嫁给那帮土匪?”
说着,那被称为小姐的女子转了转眼睛,似乎已经确认四周没有什么其他的人,便弯着腰拎着个小小的包裹从宅子里走了出来。
不过那丫鬟便不像她这般轻松了,此刻她还有一只脚正卡在门内,死活也出不来。女子转过头来招手催道:“走了呀,碧沙,你还在磨蹭些什么?”
碧沙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委屈道:“小姐,快来帮帮我,这些行李我怎么也拿不出来。”
女子闻言无奈地提了提衣裙,急急走到那门槛前去推那宅子的门,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推不动。
她急得咬着牙跺了跺脚,然后往门内看去。
果不其然,五六个巨大的包裹正好死不死地躺在门内,恰好把门卡的死死的。
女子瞬间感觉眼前一黑,指着那些包裹恨铁不成钢地道:“碧沙啊碧沙,我该怎么说你好?我们是逃跑的,又不是游山玩水的,你带这么些东西做什么?”
碧沙被骂了,有些失落地红着眼眶道:“我这带的已经是少的了,这些东西可都是小姐平日里要用的!而且那便服我也只备了五套,金钗银钗,玉佩银镯也只带了三盒,什么胭脂水粉的更是挑着捡着拿的。别的不说,外面的东西没有个干净的,这碗啊筷啊的,可不得带上些……”
那女子听到碧沙颇有要絮叨个不停的架势,赶忙头疼地打断她,生无可恋地道:“行了行了,看你这心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去京城赴太子殿下的选妃宴呢!”
碧沙一听,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般地道:“啊?难不成小姐这次逃掉是为了去太子殿下的选妃宴?那……那……那我这替小姐准备的东西,也委实太少了些……”
说着,她抽了抽鼻子,继续道:“老爷夫人若泉下有知,定然对碧沙失望极了,呜呜,是碧沙对不起徐家的养育之恩。”
女子不可思议地看着碧沙,简直要被气笑了,她满脸温柔而又咬牙切齿地道:“谁要去太子的选妃宴了!我是造了什么孽才碰上你这么个笨丫鬟!算了算了,算我倒霉,不管这些了。你赶快先出来,我来帮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路上赶紧卖掉换银子,要不然我们俩走不到江南就得被累死!”
碧沙闻言赶忙用力先把自己的脚从一堆行李中拔了出来,然后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衣襟,小心翼翼地道:“小姐……你行吗……?”
女子忍住了再去数落碧沙的冲动,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狠狠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恨恨地道:“那还能怎么办,我不行也得上啊。”
说着,她豪气冲天地卷起了两只水袖,伸出两只藕白色的手臂,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十分吃力地将最上面的包裹抱了出来。
然而待她攒好了力气要去抱那第二个包裹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宅子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而又让她牙痒痒的大吼:“来人啊,小姐跑啦!快把小姐抓回来!”
女子转瞬变了脸色,也顾不上什么行李不行李的了,一把拉过碧沙的手,拔腿就跑。
不过还没跑上两步,碧沙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她一边心疼着自己的行李,一边强撑着一口气吼道:“小姐,仪态!注意仪态!”
女子顶着满头的黑线,心道这丫头的小脑袋瓜是不是被浆糊糊上了?
宅子内的家卫已经追了出来,凌乱的脚步声在她们身后越来越响,他们手中举着的火把也越来越亮,甚至影子都已经映到了碧沙的前方。
女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胡乱拢了一下飘散的长发,手指微曲,放在嘴唇中打了个呼哨。
黑暗尽头,一匹枣红色小马疾驰而出。那小马看上去有些发育不良,恹恹地甩着尾巴,跑了几步就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女子瞬间十分后悔自己以前为什么要养这么一匹马,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不能再挑三拣四的了,伸手抓住缰绳,利落地一个翻身然后上了马。
碧沙在马下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有些为自己到底要不要上马以及该怎么上马犯愁。
不过片刻后,她便感觉到手上猛然一紧。原来是那女子将她拉上了马,她睁大了眼睛,惊呼着坐在雕鞍的后方。
女子头也不回,只喊道:“碧沙,抓紧了,别待会被甩下去了!”
碧沙还未来得及诚惶诚恐地应一声是,小马便撒开了蹄子拼命地往前方跑去。
这时节恰逢白雪飘落,天地一片旷远,虽刺骨寒冷却另得一番纵情之乐。
两人一袭浅粉色衣衫,在夜风中上下翻飞,如同落花片片,逍遥自在。
女子手握缰绳,秋水一般的眸中似倒映星光,熠熠生辉。北风拂面,快哉快哉,她不由得轻启贝齿,大笑出声,道:“江湖儿女本该当如此,我那几个叔父伯父休想困住我。”
碧沙却显然并不能体会她那江湖儿女的情趣,只是心惊胆战地揪住女子的衣带,高声问道:“小姐,你为什么不想嫁那九龙寨二当家呀?”
她边说便被灌入了满口的冷风,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只感觉到自己差点被吹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