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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娼-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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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明秀推门而入。
  渊澄听见声音回头,屋外阳光正盛,轩辕柏绿得刺眼。
  幽禁期间衣食供应不缺,渊澄除了仪容懒散些,精神十分不错,长久未经日晒,肤色较白许多,细看之下丰神俊朗中添了些微荏弱之色。
  “案子如何?还是没进展?”这话每回齐明秀来,渊澄都问一次。
  然这次齐明秀不是照例摇头,
  “事是你做的,若彻查到底你罪责难逃。只能一直压着。”
  齐明秀终于不再拿那帮老臣难搞案子棘手当借口,渊澄笑了笑,“为难你了,你意如何?今天来是已经到压不住的时候了吗?”
  屋外禁军入门奉上新茶。
  渊澄各斟一杯,顾自擎杯呷了一口。
  默了一会儿,齐明秀面露忧色,轻声道,“快两年了,该另想办法才好。”
  渊澄淡笑回道,“你想到什么办法?”
  齐明秀展颜,满脸是自信的神采,“你听我的保证万无一失。
  第一步你先认罪,依律当斩首…”
  渊澄眉心一动。
  “但我会以怀敬王功在社稷,不可辱及尊严为名,特准行刑时黄布覆面。”
  “你是说以假乱真,用死囚代我斩首?”渊澄接道。
  “对。”
  “然后呢?”
  “然后你就在宫里等一段时间。”
  “等多久?”
  “用不了多久,朝廷内外很快会淡忘此事。”
  渊澄忽地噗嗤笑出声,嘴角弯起一抹玩味,“进得宫,我还出的去吗?”
  齐明秀颦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渊澄语气淡极,“明秀,帝王心术你领悟得不错,可不该用在我身上,不值得。”
  齐明秀暗暗攥拳,“值不值得我自己说了才算。”
  渊澄捞过几案上一个小酒坛,起身下榻,走到对面铺了一方绒毯的墙边,那儿光照时间最长,此刻仍有余晖艰难透进窗棂,撒下几道昏黄的微光,温柔地伏在他胸前。
  望着窗棂方向,好像有些记忆被时间消磨太久,他的神情有着欲想却想不起的迷茫,
  “三年之期……我早已放弃这个念头,所以一直没提。”
  齐明秀眸光倏地一亮。
  “贤臣易得明主难求,你没让我们失望,企图乱国的传言,本可要我性命,但你未曾听信应对自如,我很高兴。”
  齐明秀脸上浮起喜色。渊澄饮一口酒,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复望向光线来源,
  “我一向没什么抱负,还你亲政之后,只想过个清闲自在。怪我,没和你说明白,才致于你用幽禁这一招想把我留在你身边。”
  齐明秀神色一僵,忙出口否认,“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渊澄又灌一口酒,往日的犀锐之气不见半分,周身一派随波逐流的淡泊。
  这在齐明秀眼里,正是无声的反抗。
  前三年他隐忍不发,告诫自己漠视渊澄的一步步疏离,退至行乎君臣之礼止于旧友之情他也黯然随之。
  谣传不足为真,但给了他灵光一现,于是旧案重提,为的就是让渊澄无法离开。
  今天这个万全之策便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步,把人彻底拴在自己身边,这辈子也逃不出皇宫。
  他的大计只剩一步,却被渊澄早看破,也许只是试探,他不能承认。
  他的计划不能因为那句真假难辨的坦白就此放弃。
  “那便按我说的做吧,”齐明秀语气不容置否,说着已往门口走去,“明天我会让大理寺提审你。”
  渊澄出声叫住他,“明秀,你真的对从前如此难以释怀吗?”
  齐明秀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反问道,“你呢?”
  明灭不定的光线里,渊澄咧嘴一笑,摊摊手满不在意的样子,“你看我,像还放不下吗?”
  “都已放下?”齐明秀加重语气。
  渊澄点头,“都已放下。”
  “你撒谎。”齐明秀不觉走近几步,冷睨他,“姓文的你能放得下?你若当真放下,这些年为何一副失意消沉模样,这是你所谓的清闲自在?我可真半分看不出!”
  渊澄低低笑道,“你心境如此,自然看我也如此。”
  “是吗?”齐明秀冷笑一声,环视屋中,快步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道德经,掷他脚边,“那这是什么?”
  渊澄欠身拾起,满不在意地放一旁,“经书而已。”
  齐明秀转头,又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一一丢出去,“这么多经书,你也想修道是吧?”
  渊澄神色未变分毫,挂着笑意,“就算是,也和旁人无关。”
  齐明秀狠狠瞥开眼,走到书架侧边,从缝隙处拿出一把画架,掀开盖在上面的绸布,在他面前将画架摔地上,声色俱厉,“那这个呢?”
  渊澄凑眼一瞧。
  三尺缣帛上一幅水墨画,景是西厢景,人是谁?
  绿意深处。
  听见有人来访,文无隅走出木屋来。
  一身素简灰衣,连眼罩也是同色系,可见活得多用心。
  看见来者何人,文无隅委实大吃一惊。
  却是曲同音和连齐,发丝微乱,风尘仆仆,面色一致的凝重。


第116章 
  这幅画是什么时候塞在书架与墙壁的缝隙里的。
  渊澄微蹙眉,很费力地回想。
  他依稀记起,这画很久以前被管家放到私阁。文无隅走的头一年,他拿画睹物思人过几回,第二次走后,他便把画收进了那缝隙里,自此之后再也没拿出来过。
  齐明秀又是如何知道的。
  渊澄沉吟片刻,倏忽浮起一丝微妙的笑意。
  想是江南道回京当日,齐明秀到过他的书房和私阁,见过这画,也看见了曲同音留的信函,便利用卢邰二人不和,铤而走险设计刺杀文大人。这个心思恐怕早就有了,即便不曾看见那封信函,张喧收到的命令也会是不惜代价伺机暗杀。
  事情已成过去,无须再提。
  渊澄暗叹一记,弯腰扶画架,却画架随即被狠力踢开,滑开好远一段距离。他直起身,一脸愠怒的齐明秀,死盯着他。
  他摇头笑了笑,不再去拾,散漫地靠住墙,提酒自饮。
  齐明秀被这种漠视激怒,猛地挥手将酒坛打翻,双目流火,走前一步字字愤恨,
  “你以为没人能找到他吗?不照我说的做,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他找出来,还有他身边的人,你自己掂量清楚!”
  渊澄拿衣袖擦了擦脸上的酒水,一双眼微垂,空洞无物,语气却见疲乏,“明秀,放过自己吧。你想幽禁我多久都可以。”
  齐明秀闻言一阵气涌,胸口起伏不定。
  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声色犀利不顾情面呵斥他的渊澄,是个没有半分意气的软弱之人,只会委曲求全,只想相安苟且!
  齐明秀这才看明白,自己的任之随之反而让他筑起斩断前尘的高墙,原来不论自己是执意还是放任,这个人都没有一刻回心转意。他这五年的忍耐包容,全空费了。
  可他无法接受,无法坦然。
  但若逼迫太紧,他不知道渊澄会怎么样,他从来没逼过他。
  “我再给你三个月时间。”齐明秀定神,语气平缓下来,“你想想我们以前,我一向都听你的话,这些年没曾强求你什么。十几年情意,不能说放就放,不相干的人你都有恻隐之心,为什么对我这么绝情呢。”
  渊澄抬眸看住他,嘴角抿紧,微微有些动容,一会儿,眼中尽显柔光,他低低道,“我再想想。”
  齐明秀舒然噙笑,缓缓靠进他怀中,却只是轻轻一抱,随即便松开。
  却是几日后。
  看守王府的禁军匆忙进宫禀报。
  怀敬王打碎酒坛割脉自尽。幸亏发现得及时,救回一命。
  齐明秀震怒之下下令将私阁内的家具全部清空,命禁军一眼不离地时刻监视。
  碍于人尚在昏迷中,齐明秀没好发作。
  隔日他唤来曲同音,告知此事和计划,有意无意地抱怨了几句。
  曲同音向来圆滑不外露,自然听明白皇帝的意思,便再三请命准他这几日去王府看顾,另一方面也是加以劝解。
  皇帝经这几年历练,聆听朝政、裁决定断审慎果决游刃有余,俨然有一种不怒自威之势。
  看守王府的这队禁军其实是皇帝秘密私设的虎贲军分队。
  齐明秀确实未曾逼迫过渊澄,只不过有意将他隔绝罢了。
  渊澄被幽禁之后,曲同音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则当年怀敬王渎职案是曲同音督办,这种敏感期间频繁来往招人非议。二则皇帝严令禁止探视,一手把握京城兵权,虎贲军只听皇帝圣意行事。
  若无至关紧要必须掩人耳目的大事,实在犯不着走暗道私下会面。
  渊澄昏迷了两日,方转醒,便挨了实实一耳光。
  曲同音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怒瞪。
  渊澄苍白的脸遭一记半分没省力的耳光,竟是一点红印都不出,他捂着脸,有气无力地反瞪曲同音,“下手太重了,疼…”
  “你敢自尽,还怕疼?!”曲同音说着又扬手。
  渊澄虚弱地抬了下手臂,没力气躲,便闭上眼挨揍。
  曲同音到底没忍得打,松了力气,转去守在门口的侍卫,掏出几张银票,“大人行个方便…”
  侍卫忙惶恐推却,“小的不敢当曲大人这般称呼…”
  曲同音将银票往他手里塞,“一点茶钱,也是多谢你们救命之恩呐。”
  来这几日,曲同音已经和这支虎贲军分队的领头几个混得三分熟,加之银票数目不小,那侍卫迟疑片晌便收下银票,出了私阁去。
  关上门曲同音气汹汹杀到床榻边,一顿怒视最终还是泄了气,坐他身旁,哀怨地叹气。
  渊澄楞楞地冲他笑。
  曲同音拿白眼撇他,“有什么想不开,非用寻死来解决。”
  “我不寻死,你如何进的来。”
  “你可以叫连齐告诉我,我跟皇上请示不就行了。”
  渊澄呵呵笑两声,“连齐…谁知他在哪厮混。”
  曲同音默了会儿,“说正事吧,想干什么?”
  “正事倒没有,交代遗言算不算…”
  曲同音立马冷脸睨他。
  渊澄惨然一笑,严肃道,“真的。”
  曲同音一怔,低斥道,“说的什么混账话!”
  虽然甚少见面,不过曲同音隐约有感觉,渊澄越来越往淡泊无争的路上去,其中一个原因必然和文无隅有关。只万万没想到,这人当真心灰念绝至此?
  “这么多年,你没提他半个字,我以为你看开了。可就算忘不了,也不至于寻死啊,他还活着呢,何况你死了,唯独他不会有半分伤心。”
  渊澄闻言依然一派风轻云淡,“我说与他无关,你们就是不信。”
  曲同音打量他,问道,“那是为什么?”说完他往门口瞟了眼,压低了声线,“我们当初可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皇上是越发像皇上了。你想走,咱们可以从长计议,你不是这么容易轻生的人。”
  渊澄双眼出神,呆呆望着房梁,“你觉得这地方困得住我吗?逃出去又如何?另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曲同音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也不想为己谋自由,那是为何?
  “你到底被什么困住了?”
  渊澄扭头看着他,神情一片空茫,“你信不信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曲同音浑身一沉,这人怕是中了什么邪气,“我只信我命由己。”
  渊澄嘴角扬起,“我曾经也这么认为。什么荒诞的流言我都未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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