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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
罗重举起手中的刀,刀尖指着陆嘉仪:
“你们口口声声奉我为主,却一个个违背我的意志,背叛我,逼迫我,口中越是忠诚的人在我心上的那柄刀就插得越深——”
陆嘉仪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罗重面前,用自己的胸膛抵住弧形刃锋利的刀尖。
“腐朽堕落的三姓王朝凭什么要别人乖乖地蛰伏在他们脚下?主上您天性仁慈,却被罗家永世忠诚的誓言捆绑了一生,我不甘心,不仅仅是为了您,也是为了自己。凭什么一个人的命运由出身决定?凭什么一个傻瓜能够安坐龙椅?凭什么……”
最后一句话被陆嘉仪咽进了喉咙里。
罗重看着殷红的鲜血从陆嘉仪胸前的衣服上沁出来,浸染了一片。
“他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你们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
“陛下不死,主上登基名不正言不顺——”
陆嘉仪伸手握住罗重的刀,锋利的刀刃一下破开了他掌心的肉,更多的鲜血淌落下来,在地毯上集聚了一小滩暗红色的痕迹。
“如果主上不能平恨,请杀了嘉仪为陛下报仇。”
他闭上眼睛摊开双手,将胸膛展露在罗重刀下。
“我只是想在有限的生命里为自己留一点余地……你们却不肯允许。”
陆嘉仪只感到胸前一痛,睁开眼睛,却是罗重抽回了刀刃。
“我不会登基。”
罗重将手里的刀丢在了地上,如同放弃最后的支撑。
“既然如此……”
陆嘉仪捂住胸前的伤口站起来,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狠辣决绝:“那么……请您为愿意登基的人让路吧。”
第29章 旧主
陆嘉仪捂住胸前的伤口站起来,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狠辣决绝:“那么……请您为愿意登基的人让路吧。”
他接过罗重丢在地上的刀刃,历经沙场的刀锋上淫浸了淋漓的鲜血和杀气,当这柄刀刃落在罗重肩头时,后者却没有任何反抗。
——他是罗重,钟昭公罗重,罗氏的杀神,还未开始走路已经学会骑马,还未开始玩耍已经扛起刀剑,九州大地上哪里不曾有他铁蹄踏过,白云黑土何处不埋他敌手的尸骨。
这样一个人,哪怕只要动动小手指,陆嘉仪就要伏诛在此。
可他却没有一丝抵抗,任由陆嘉仪威胁自己的性命。
陆嘉仪终于明白,这个人已经没有生念了,那个没有智力的傀儡皇帝不知不觉中早已代替鸿图霸业,成了罗重的全部生命。
他的主上,已经没了。
陆嘉仪手里的刀滑落出去,切断罗重一缕鬓发。
“主上。”陆嘉仪深吸了一口气,“若是主上能够狠下心杀了嘉仪,那么嘉仪也就放心了——您终于能够斩断对这人世最后的温情和仁慈,成为一个真正能够掌控天下的无情帝王。可是……”
陆嘉仪不懂罗重不愿登位的坚持,不懂他可以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却独独放过背叛者的仁慈。
正如罗重也同样不懂得陆嘉仪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将他推上宝座的信念。
然而,人心作为世上最残酷和最美好的存在,总是会给自己或别人留下最后一丝余地——
“嘉仪本想用护心镜骗过周显,好不容易才从陛下手中夺来。”陆嘉仪微笑着说道,“此刻,陛下恐怕在寝宫中大声哭闹吧。”
这一句话仿佛是火星,重新点燃了冷却的灰烬。
罗重回过头来看着陆嘉仪,那本该冷硬坚强的眼中却透露出令陆嘉仪难以忍受的怀疑和不安。
陆嘉仪缓缓地垂落视线:“嘉仪没有伤害陛下。”
一句话,便将颓然的罗重挽救回来,脸上不敢置信的神情却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孩子。
陆嘉仪知道,他信仰的那个主上已经没了,那个顶天立地、乾纲独断的钢铁巨人已经被熔炼,成了只为一人蜿蜒燃烧的铁水,再承担不起天下众生。
陆嘉仪笑着让自己落幕,剩下的舞台交给罗重,足以完成一场让众人满意的大团圆结局。
他躲在巨大的宫柱后,看着罗重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笑着,跌坐在地上——
年少时,他以为折断双腿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随即而来的家破人亡便将他打入炼狱,当罗重救了他,带他回北方,他以为这个人会是自己追随一生的明主,今日却自己的信仰所抛弃。
陆嘉仪一个人,背靠着一根柱子,无声恸哭。
“吱呀”一声;殿门忽然被打开。
陆嘉仪吃惊地回过头,从宫柱后往外探看。
离开的罗重是倒退着走回来的。
陆嘉仪抹了把被眼泪鼻涕模糊的脸,刚要站起身却忽然见到周显从打开的门后走了出来。
“钟昭公。”
明明已经被北郊军控制的周显仿佛换洗过了一番,脸上重新露出气定神闲的模样。
陆嘉仪心中猛的一顿,便见他周显侧身退开,向身后俯身让出道路。
“主公,罗重已经找到。”
随着周显话音落下,那人便从大开的殿门里走了进来——
一步一步,安静却仿佛敲在心头的重锤,拖地的黑色大氅仿佛还没有完全张开的巨大羽翼,双手交覆身前,露出苍劲十指,指上带着一枚红宝蟠龙赤金指环,颔首低眉,却无谦卑之色,身形伟岸英武,却面容沉静,目光内敛,有山阿崩于前而不动之色,又有华光暗熠夺人心魄之寒。
此人沉、稳、内、敛,浑然霸道,便如猛虎静坐于山前——纵使不动声色,亦叫人不敢轻觑。
陆嘉仪倒吸一口凉气,猛的按住口鼻,将自己藏回到宫柱后——
章长胥,镇东将军、魏州公,此刻本该在千里之外的魏州。
“所以。”站在殿中的罗重淡然道,“周郎是为了河东氏才背弃我的?”
当初章长胥被调离京中罗氏出力不可为不丰,而罗重掌权之后,对河东章氏一族的打压更是从没有断过。
河东氏,先帝在时便引以为心腹之患。
如今周显得以脱身,只怕外面的北郊军……
陆嘉仪不敢多想,罗重并没有曝露他的所在,他只得小心翼翼藏住自己,探看情形。
只见周显自若一笑,厚颜无耻道:“我主从来只有魏公,并没有什么背弃。况且钟昭公帅兵逼宫,如今犯下谋反大罪,周显怎能与之为伍?”
罗重嗤笑一声:“你们倒是已经给我挖好了坑,就等埋了。”
周显站在章长胥身后,笑而不语。
陆嘉仪心中冷笑,到这地步,他怎么能看不出章长胥奔波千里来到王城的意图——
由周显在宫中制造混乱,罗重不得不动兵甲入禁宫制压,然后再由章长胥千里迢迢名正言顺平乱,这一手反覆,漂亮地将原本坐镇的罗氏赶下大与主座,让他河东氏卷土而来!
陆嘉仪面上冷笑连连,却抵不住心中悔恨交加,若不是此刻他们主臣离心又怎么会让河东氏钻了这个空子?
——都怪那愚蠢的小皇帝,也不知道用什么邪术蒙了罗重的心智!
若知今日,早该处理了那没用的傻子。
陆嘉仪看看站在殿中的罗重,又心知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机会。
“钟昭公送河东氏的恩情,章长胥一直铭记于心。”
章长胥的声音缓慢而暗沉,一如他这人,内敛深沉,沉重而缓慢的步伐声,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人心头。
他站在罗重一步之处。
“不敢当。”罗重冷笑一声,将刀尖插在地上支撑住自己,“河东氏总不是千里迢迢来谢恩的,嗯?”
“只要你交出北郊军的令符。”
“呵呵。”
罗重伸手将滴血的鬓发抓向脑后,仰面一笑:“你河东氏……不配——”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罗重傲然的笑容凝固在嘴边,陆嘉仪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滴血的刀子从罗重身体里收回去,后者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上。
章长胥慢斯条理地擦拭刀刃,这世上本没有几人见过他出刀,谁也不会想到说话沉稳缓慢的人会使出这样干脆凌厉的刀锋。
血争先恐后从罗重的身体里流淌出来,那具强大的身躯颤动了两下便完全静止下来,就仿佛陆嘉仪曾经所有的期待,忽地,戛然而止——
“主上,令符不在罗重身上。”
章长胥闻言停下动作,环顾了整个大殿一圈。
陆嘉仪伏在地上,断裂的指甲死死扣在北郊军令符上。
缓慢的脚步声回荡在殿内,仿佛一头猛兽环伺着他的猎物。
“拿着令符的人一定还在宫中。”
“是的,主上,我们会找到他的。”
章长胥慢慢走上九重台阶,带着赤金指环的手指轻抚过王座:“烧了这里。”
火光窜起,渐渐蔓延了整座大殿,藏在宫柱后面的陆嘉仪忍受着剧烈的灼热,指甲在厚重的朱漆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是他亲手把王座举到罗重面前,是他亲手把罗重逼到绝境,是他亲手造就了今日的局面,是……
是他章长胥杀死了钟昭公罗重——
河东氏被火光照亮的侧脸,一如宫柱上的划痕,深刻在了陆嘉仪心底。
第30章 罚1
立夏之后的一夜,天空暗如浓墨,一道雷光划破天际,照亮古老宫殿里的暗影。
章长胥手中的刀尖抵在陆嘉仪□□的胸膛上,即将要刺穿心脏——
“阿爹——”
少年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
章长胥猛然收回刀子,面色晦暗地看向闭合的殿门——
外面的少年手掌还没来得及拍上门板,大殿便“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章长胥走出来,殿门在他身后合拢:“做什么——”
少年仿佛没有看到头顶阴沉的脸色一般,向前一扑,堪堪抱住太师魏公的腿弯,整个人被淹没在彭起的下裳里,瓮声瓮气道:“刚刚雷公打鼓了,兰蓬害怕……”
跟在少年身后小跑过来的太监喘着气,神情惶恐地跪在十步之外:“魏公……”
少年是章长胥的幼子章兰蓬,相比于早早名闻天下的镇南将军,年幼的章兰蓬一直被深养在府内,资质寻常,从没有值得外人称道的地方,章长胥也甚少亲自管教,因而坊间传言中,这个孩子并不得章长胥的心。
可照顾了章兰蓬一段时间的太监却觉得,事情或许并非像外界传言一般。
尤其是,镇南将军去后,成为太师魏公独子的章兰蓬。
章长胥低头瞥了眼少年踩在石板上的脚丫:“光着脚,嗯?”
少年闻言,将赤脚缩进下裳的裙摆里。
章长胥不说话,也没有伸手。
少年小心翼翼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兰蓬是不是打扰阿爹办事了?”
“嗯。”
少年顿时低头,把脸埋在他衣摆里,闷声道:“那阿爹罚我吧……”
一双手将少年托举起来,抱在怀里:
“这是最后一次,长大了就不该怕打雷。”
“嗯!”少年伸手抱住章长胥的脖子,“兰蓬是大人了。”
章长胥解开衣襟,将少年冰冷的双脚捂在怀里:“快点睡觉,明天一早还有课业。”
“嗯……阿爹,兰蓬明天可以晚一个时辰起来吗?”
“不行。”
“噢……”
“你一个人跑过来的?”
章兰蓬迟疑了下,目光偷偷瞥向一旁的殿门。
他不像章听鼓,能一个人随意出入宫廷,想要闯进章长胥所在的千机殿,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