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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不为师-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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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宁愿晏欺能够再狠毒一点。最好,是将所有凶恶丑陋的一面尽数写在脸上——这样一来,独有的那份温柔,就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徒弟。在师父身边待得久了,会愈渐变得有些贪得无厌,开始晏欺的确是将所有的美好都留下予他一人,到后来他吃得馋了,便试图主动索取一些专属自己的东西。
  薛岚因半垂着脑袋,目光有些泛空。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眼前猝然上下明晃晃地,莫名多出一件物什,他勉力抬头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小巧玲珑的圆润瓷盒。
  ——云翘红着半张脸,将它端端正正托在手心里,颤巍巍地递至他面前,小声恳求道:“薛公子,遮欢姐姐说你脾性一向最好,也总是乐于助人。我、我想了很久,你和你师父关系既然那样亲密,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薛岚因垂眼盯着那只瓷盒,不由有些失笑道:“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我们北域白乌族特制的软玉脂膏,内服外用,皆不会出任何问题。”云翘曲指将盒盖轻轻揭开一条细缝,温和清苦的草药香味登时幽幽沁入鼻腔,“今日给晏公子解披风的时候,我便瞧见他手上蹭了些皮,想必是皮肤太细嫩了些,不大习惯北域干燥的环境,所以……思前想后,我就准备送他这个,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吧。”
  姑娘悄悄抿了唇,用一双充满期许和盼望的眼睛直视着他。
  他却尴尬又失神地将那瓷盒捏在手里,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看吧,薛岚因,叫你平日里最爱怜香惜玉,眼下这些温香软玉,偏偏钻过来,要挖透你的墙角——
  你是怜还是不怜?惜还是不惜?
  薛岚因头疼欲裂地看了看那只瓷盒,又看了看面前眨着双眼一言不发的姑娘,似乎非常想开口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想不开,非得盯上他的师父?
  只是所有的患得患失与左右为难,此时此刻,都一排一列地整齐堆放在薛岚因杂草丛生的一颗头顶,最后——皆只化为他轻飘飘的一小句话。
  “知……知道了。”薛岚因喃喃说道,“我一定帮你转交给他。”
  大概……
  他在脑海中万般违心地想道,大概是一定吧。


第65章 赌注
  “老朽早年时期; 便曾听闻尊师秦老先生以一己之力成功破印; 如今虽无缘面见本尊,但能有幸与晏家公子相邀一叙,也算是我白乌族不可多得的福分。”
  北域避风特有的砖石屋内; 长帘层层叠叠; 烛台陈列摆放,晕黄的烛光横过一排整齐堆放在墙面围成的四角之间,顷刻将房顶照得微弱发亮。
  十余来人绕圈而坐,多半是白乌族中上了年纪且有资历的老人。风烛残年的衰颓光景; 约莫再吃一顿风沙,便得通通倒下,但又不知为何; 他们始终顽固如一地坐在这里,高龄带来的危机感并不能造成任何形式的退缩——于这群为族而活的人们而言,白乌族的生死存亡,才是他们最后的坚守。
  云老族长不是他们中最老的; 但是看起来也差不太多。横竖也不过五十岁上下; 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另一半竟还是有些秃的; 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滑稽又可怜。长年累月的奔波游说,来自四面八方的条条款款堆聚如山,硬逼他活得像是一个和平使者,近十余年来,都在致力用生命维护这片领土的安危。
  可能再过十几年的时间; 眼下这围坐一圈的老头儿老阿婆接二连三地去了,原有的位置便会被陆从枕云遮欢这一代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逐一替代。
  不过依现在这个个老当益壮的强劲气势粗略看来,好像……还言之过早。
  ——晏欺就这么定身站在人群正中央,一头长发虽是染得霜白,然五官清秀尚如画中仙,倒平白使得一屋子容色衰驰的年迈老人心生些许艳羡。
  “今日晨时就听得遮欢那边吵吵嚷嚷地传了消息,说是来了两位能破印的中原人。”牙口不好的长老说起话来含糊不清,然其欣喜之态已然溢于言表,“劫龙印存在至今……已有百年历史,全族上下却无一人能够破解。我们倒是万万没料到,还有机会见到秦老先生的徒弟——如若此番劫龙印能在族中彻底揭开谜底,于所有族人而言,才是真真正正的无愧于先祖。”
  破印?
  这群心急如焚的老东西,怕是过于高看他的能力了。
  晏欺这回特地跑一趟北域,还真没打算将劫龙印整出朵花儿来。他要有这个能耐,早把聆台一剑派给一锅荡平了,还犯得着里外四处跑断腿么?
  ——说是可以破印,那也是陆从枕编出来堵众人口舌的权宜之计,至于事后该如何收场,还得看他们那位捧在手心都怕融化的云小族长。
  不过这话想归想得,却是不可说得。晏欺只管在旁听着,也不多话,毕竟一群老人家叙起事来,那也是婆妈到了一种外人融不进去的程度。
  先是有人说:“劫龙印百年不解,解反成谜,而今如若执着于强行逆解,恐会化为凶兆。”
  后又有人说:“劫龙印乃出自我族,每每扔去给外人瓜分觊觎了,可不闹成了笑话?”
  “可是事实上,族中的确没有此等人才,能力超群,又可轻松破印的……就算是族长,也没法做到这一点。”
  人多嘴杂,意见更是大相径庭。哗然议论起伏不定之间,忽闻云老族长仰头一声喝令,左右侍者立刻会意躬身,悠悠捧上铜壶为晏欺斟满一杯烈酒。
  众人纷纷回头,便见云老族长倚身靠往身后半人高的竹藤椅里,微扬起下颌,直直盯视晏欺道:“要我说啊……当年秦老先生可以做到的事情,我相信他的徒弟,也一定能够做到。”
  那可不一定。
  晏欺低头瞥了一眼杯中飘香四溢的白酒,抿了一小口,只觉索然无味,刺骨腥辣一路呛至鼻腔,当真烈得打紧。
  “家师早年破解劫龙印,用的方式无异于自裁。”晏欺似笑非笑道,“破印的同时,也一并将它销毁——这谜底他确实是知道了,眼下三魂七魄俱已不全,人魂难再成形一次,记忆更是支离破碎,又何谈解谜一说呢?”
  云老族长凝神看他:“……你不敢一试?”
  “老族长说笑了,晚辈这般愚钝,哪来胆量如此一试?”晏欺平平淡淡道,“破印的方法可以有千种万种,但之前那种……必定致使自损三千,再严重些,难保不会得不偿失。”
  况且,以他现在漏斗一般大量流失不断的修为,拿来镇镇场子是没什么问题,但真要叫他前去为劫龙印奋力一搏,怕是没一会儿便得让人知道,往日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晏姓魔头,如今就是只没了爪牙的纸老虎。
  云老族长闻言只是微笑,半晌,也不知是否洞察到晏欺强势表皮下刻意掩盖的某种复杂情绪,他抬手将桌边瓷杯轻轻往下一叩,似轻描淡写地,从齿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一词:
  “遣魂咒……”
  晏欺攥握酒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僵。
  “看来我没猜错——你年纪尚轻,却已沦至容色憔悴,满头白发……显然是修为枯竭,内息濒危的前兆。”云老族长捧起酒壶上下晃了一晃,意味深长道,“你命不久矣,何故不利用这点所剩无几的时光,尝试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众人听闻至此,皆不由面面相觑。眼前的男子发丝如雪,目光出尘,倘若说他是哪位存世千年误入凡俗的仙人,都不会有人不信——但要说他如今年纪尚轻,风华正茂,还真没人胆敢胡乱猜测,这样一个“轻”,究竟是有多轻。
  “老族长慧眼独具,晚辈甘拜下风。”一杯烈酒仰头饮尽,晏欺神色如初,犹自镇定道,“只是……遣魂咒并非催命咒,晚辈再怎般无能,一时半会儿,也舍不得丢弃这条小命。”
  云老族长半是调侃道:“秦老先生能舍得,你舍不得?”
  晏欺斩钉截铁道:“舍不得。”
  云老族长一时无言,显然不是他对手。然而片刻沉默过后,但见晏欺又伸手一把顺来酒壶,慢悠悠将面前空了的酒杯堪堪斟过一半。
  紧接着,曲指抵着那酒杯缓缓推至一边,并未急着品尝。而是无声转头,若无其事地说道:“敢问云老族长——是什么样的意义,才值得我拿一整条命去做赌注的?”
  云老族长眉梢微抬,眼底笑容骤然加深:
  “你……想要多大意义?”


第66章 师父撩人
  是夜。
  入了秋的北域气候干燥; 亦在时常刮着不急不徐的微风。
  尽管它已在竭力透出别样的安适与温柔; 却偏偏还是像刀子一样,笔直了,削尖了; 一股脑地往人脸上撞; 一时刮得隐隐生疼,也不知到底如何才叫收敛。
  晏欺出门的时候,忘了往脸上招呼一层面纱,故而沿途回去的路上; 没少吃苦头。好在安排的住处顾及到了这一点,特地往原本厚厚一堵的砖石墙边又隔了一连数层长帘。好端端一间矮脚屋子,愣是从里到外裹得跟颗仙人球似的; 旁人不知道的,估摸着要以为他在屋中作法。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屋里头确实有个人正在窝着作法,却并不是他。
  晏欺前脚刚踏进门槛; 还没机会点上一只蜡烛; 桌边突然稀里哗啦的,就地腾起一抹人影。
  周围一盏明灯未燃; 大片漆黑模糊的视线遮挡之下,里外两人皆是吓一大跳。好半天过后,晏欺率先反应过来,抄起涯泠剑就直接砸了过去,连带着恨声斥道:“大晚上的坐这儿不点灯; 你吓唬谁?”
  薛岚因正呆愣着靠在桌边出神,顺手抓过那剑鞘往回一抽,“嘭”的一下刚好就戳脑门儿上了,实实稳稳一声脆响,晏欺站大老远都听的一清二楚,一时愣得话都说不出了,赶忙走过去,扶上他后脑关切道:“薛小矛……你是在梦游?”
  这兜头一下,戳得着实不轻。晏欺本来没想打人,是薛岚因自己一通乱抓给硬磕上了,偏偏这会子还打死不认,一面呲牙咧嘴地哀嚎不断,一面还要怪人家心狠手辣:“嘶,我的师父……多大仇怨,值得你这么对我,你是想杀了我泄愤吧?”
  可怜晏欺一时眼瞎没能看清,还真以为是自己出手没个轻重。心里过意不去,又说不出口,只好反手点了支蜡烛,照明之下惊觉徒弟额头已红肿大片,不由得更添一层内疚心疼。
  “别嚷嚷,我下次不这样了。”晏欺转身取过一张巾帕,就着茶壶汲了点水,拧干了轻轻贴在薛岚因额上。片晌之余,又似乎想起什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顺口问他道,“你一个人坐着想什么?灯也不点,给谁省蜡油呢?”
  “我省个什么?你叫我别到处晃悠的,我这不是听话吗?”薛岚因凑上去,烛光下一双桃花眼里泛了点晕软的微亮,“倒是你,一群老爷子老太婆叫你过去这么久,都干什么了?”
  晏欺拎着茶壶给自己满了一杯:“没什么……叫那姓从的小子一张嘴乱说,他们都以为我能破劫龙印,抓着问些乱七八糟的,很烦。”
  “那……你能破吗?”薛岚因假装不经意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能。”薛岚因想了想,又拉过晏欺一只手,目光紧锁在他脸上,一字字重复道,“……你不能。”
  晏欺怔然道:“那万一……”
  “没万一,我说不能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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