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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次沉默的比之前还要久,良久,才终于缓缓开口,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谢含英:“圣人,这件事,是真的?”
谢含英轻轻颔首,认真答道:“曾叔祖,朕从不玩笑。”
谢相又沉默下来,这一次,他却没有沉默太久,深吸了一口气,便道:“既如此,圣人,便下圣旨,退位让贤,请容王登基罢!”
无论如何,即便知道,如果容王登基,天下将有很多事情将会变化,甚至,三王很有可能真的把谢含英和谢容英赶下去。
可是,那又如何呢?
谢相终究是看着谢含英出生、长大、做皇太孙、蜕变成为一个真正的君主的。
这样的人,今岁才区区二十二岁,这样的年纪,谢相是谢含英的嫡亲的长辈,如何能看着谢含英就这样去死?他于心何忍?
因此谢相三次沉默,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让谢含英让位,让谢含英……活下去。
张老太医和寇大夫眼中都有些惊讶,显见是没有料到,谢相会说出这句话来。
谢含英微微失神片刻,才苦笑一声,摆手令张老太医和寇大夫退下,才道:“曾叔祖疼我,可是,若我退位,这样一个天下……容英他,担不下来。”见谢相还欲开口,谢含英轻轻一叹,目光悠远而坚定,“我九岁时便被立为皇太孙,此生所学,皆是为君之道。心中所愿,是此生不愧对天子之称,不愧对天下百姓,不愧对对我期望颇深的阿翁和阿爹。若我退位,容易能代替我,让天下人继续相信阿爹和阿翁的眼光,那么,我甘愿退位,从此只做一田舍翁,亦是好的。可是……曾叔祖,容英他,做不到。这样一个几乎混乱的朝廷,以容英的本事,他无法接手。”
谢相几度欲要开口再劝,却终究没有再劝。
是啊,若是谢含英当真退位,躲去深山老林去休养,让容王即刻登基,那么,等待容王的,只剩下了被三王推翻这个结局。
谢相微微闭目,半晌才声音嘶哑的道:“那圣人,是想要御驾亲征,鼓舞将士士气,这一次,将显王直接收拾了,若是可能,也对定王有所伤害。尔后再趁此机会休养生息……”待回来后,好生教一教容王,待再撑上个一两年,再安心离世么?
这次轮到谢含英沉默了。
他似是在思考,好一会,才抬眸看向谢相,似是犹豫,似是踟蹰,开口道:“若是容英可以,我自择容英。若是容英不可以……一二年后,待我将这国家收拾的能见人一些了,谢相觉得,昭王如何?”
谢相登时面色大变。
谢含英瞧见谢相的脸色,哪里还有甚么不知的?微微苦笑,叹道:“连曾叔祖都是这样的反应,孟相其他三相,想来也定然不会同意此事。”
谢相道:“若论才干,昭王的确合适。但是……圣人当知道,昭王的生父,乃是敬王。若昭王继位,要如何对待敬王?若是敬王一直老实,便也罢了。若敬王依旧要反,昭王与敬王父子对上,单单是天下的文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没了昭王。且,容王乃是圣人的亲生兄弟,圣人若不选他,那么天下臣民,又该如何看容王?圣人与容王是亲兄弟,自该知晓,容王的心眼……并不是那么的宽广。若到时候,容王被人故意挑拨离间,再从中做了些甚么事情,昭王到时,又该如何对容王出手?要知道,昭王一旦出手,指责昭王的人,只怕会更多。而史书之上,纵然昭王将来功绩再多,毕竟不是正统出身,亦会遭来诸多非议。”
更何况,谁又能真的确定,昭王,便不是故意和敬王疏离的?若是如此,岂非狼入虎口?
谢含英道:“曾叔祖忘了,阿远已经过继到阿爹名下了。”
谢相仍旧摇头:“圣人,昭王与容王,都是臣的曾侄孙,臣尚且都不能允许这件事的发生。那么,圣人以为,诸臣之中,又能有几日愿意这件事情?更何况,圣人之上,还有太后,朝堂之外,还有人言,此生之外,还有世人的笔墨。圣人纵然是仍旧一意孤行,那么,臣敢问圣人,若昭王来了长安,昭地当如何?昭地北邻突厥,东邻高丽扶桑,到时候,昭地又该由谁来守护?容王……他虽心中向武,却并未上过战场,又有心胸狭小之故,圣人以为,容王,能代替昭王么?”
谢含英不语。
谢相叹道:“若是容王登基,昭王定会辅佐容王;若是换了昭王……容王必然与昭王心生嫌隙,甚而做出大错。其结局,不是死,便是被一声圈禁。圣人,若择昭王,想要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结果么?”
谢含英沉吟许久,才长长叹道:“曾叔祖,我欠阿远良多。”
谢相只目光幽幽地道:“这是天意,是他的命。他的命,便是如此,要么背弃先帝与你,和敬王一道反了;要么,就是这一生,都是你们兄弟的马前卒。这就是命。”
谢含英直接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左手鲜血直流。
昭地。
谢远刚刚下了战场。
这一仗他打得颇为酣畅淋漓,直接将这次前来的三万突厥军,杀了个七七八八,甚而还俘虏了一位突厥王子和几千突厥军。这样的结果,由不得谢远心中不高兴。
待回到军帐,他先收到了殷守写来的满是思念的信,接着又看到了之前他因担忧粮食不够,便派了十只大船,前去天竺等地采买粮食。
而这些船,都回来了。
并且不是单独十只船回来,后面还带了十只天竺等地的船只。
第84章
这次被谢远派出去带船去天竺等地的人,原本也是谢远打小就训练的亲卫之一。只是这人在打仗时受了伤,左小臂被斩断,再也上不了战场。谢远又发现他口才极好,为人也稳重踏实,心中颇有丘壑,因此今年年初的时候,才令他带着人往天竺去,看看那里有没有多的粮食,弄些回来。
毕竟,如今战乱已经开始,饶是谢远不愿意深想,却也已经在按部就班的开始为整个昭地和谢含英做打算——现下倒也罢了,他只需要将昭地打理好,将手下的兵训练好,各种军需早早备好,以防将来的天灾人祸。
但是将来呢?
若是谢含英能很快的将三王处置好,那也就罢了。但,谢含英那里若是出了差错,那么,谢远却是要想尽法子支撑住谢含英。
而他能用甚么支撑住谢含英?
唯有将士和粮食而已。
有了前者,可以帮谢含英稳定住局面,有夺回主动权的那一日;有了后者,才有面对天灾时的底气。
前者暂时不必提,虽然如今昭地里,他身为昭王,只有区区十五万的拥兵名额,但是吧,自从之前的天灾后,不少灾民都听说了昭地是管流民吃喝的,甚至生了病,也会有大夫给看,只是需要写欠条,将来身体好了灾情缓解了可以还钱而已。
灾民们自觉那种情形下,能活下来已然极其艰难,区区一张欠条,又算得上甚么?因此大部分投奔昭地的灾民,在度过了灾难后,都留在了昭地。
而昭地也没有就那么不管他们,而是带着一部分人去修炼城墙,一部分人去开荒地种田,剩下的人里,就令他们自己在各处找活计,实在找不到活的,无论男女,只要年龄和身体素质合适,愿意当兵的话,昭王都会有所补贴。
于是,谢远除了朝廷规定的十五万拥兵的名额外,另外还有十万男兵,三万女兵,超出了规定……的确不少。
谢远想到此处,心中干咳一声,却也是无法。
若他不如此,那么,当日江白和手下的十万精兵一被调走,谢远就回立刻抓瞎。若是那突厥人足够精明,立刻就大举进攻边境,谢远说不得还要死上不少兵。
因此谢远虽知规矩,战乱时候,却也顾不得规矩。
不过,今日倒的确是喜事连连,他才刚刚赢了突厥一场,带回了一位突厥王子,就又收到消息,他的人从天竺带来了十只船的粮食,还有十只天竺等地的私船。
谢远想到此处,就招了招手,让他手下的六位副将跟了过来,让他们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务必要用那位突厥王子,交换至少六百匹好马,一千只健壮的牛羊,还有万两金。当然,剩下的俘虏,统共加起来,也要换这些数量的东西才行。
六位副将都郑重点头,其中一个还认真道:“金子他们可以晚一些付,但是马匹和牛羊,属下定会让突厥提前送过来,待咱们看着这些马匹和牛羊好生活过了十日,军医们察看了它们无事,才会最后将突厥王子还给他们。”
谢远听罢,微微扬唇,道:“很好。”尔后话锋一转,面上的笑容也立刻收起,道,“本王有事,要离开云州一趟。云州这里……暂时就交给尔等。尔等,切莫让本王后悔今日决定。”
六位副将闻言心头“砰砰”直跳,口中却立刻高声坚定的答道:“属下必幸不辱命!”
谢远这才令他们退出军帐,然后才开始坐下回信。回给殷守的信,自然是情意缱绻。
纵然他并非是善于感情外露之人,现下夫夫二人相隔万万里之远,再见之日,还不知是何时,谢远对殷守的感情,自然是越发深了。
他甚至想着,若是他谢含英能早一日的将天下安定下来,他手下培养的副将也能成长起来,是不是,他就能去阿守那里,和阿守长相厮守?
他心中自是也有野心的。可是,那些野心与阿守相比,却会转瞬间变得毫不重要。
再过几年吧。
再过几年,谢含英的天下逐渐安稳下来,他也帮着这位阿兄找到替代他守护边境的人,他的阿娘和阿姐阿弟们,也都各自安好,谢远就想,那个时候,他也就能和他的阿守真正在一起了。
或者他去寻阿守,或者阿守来寻他。
然后,再把他们的家建在山脚之下。一半的时间住在人世间,一半的时间就住在山上。——当然不是山洞。山洞毕竟有些蛇虫鼠蚁的,谢远最多也就能接受和阿守到时候再山上建竹屋,一起住在竹屋里面,无人打扰。
谢远想了一会将来的事情,将信写完,上扬的唇角落下几分,口中发出极其轻微的叹息声。
随即,他便直接起身,将信交给了亲近人,然后就策马,带着人连夜赶去接待那些海船的锦州了。
一夜疾驰。
谢远是在第二日的上午,到达的锦州。
梳洗一番后,谢远便见了他派去的亲信和天竺等国的……商人。
没错,谢远这一次派人去天竺,本就没有告知谢含英。毕竟,大庆朝虽然并不闭塞,但这等商船来往的事情,还是要经过各种严格的检查以及收取高额的税收的。
而谢远这里的隶属于朝廷的守卫在边境的士兵,他们的口粮,朝廷已经一点点的在减少,从之前的饱食再到勉强填饱肚子,再到今天的战时能填饱肚子。谢远着实无法。
这是他的封地。朝廷发下来的粮食不够,那些隶属于朝廷的士兵赤豆吃不饱,平日怎么训练?难道平日饿着肚子训练,等上战场时吃上一顿饱饭,这样就能打赢仗了吗?
谢远还不想他的封地被那些外敌侵袭,于是只好自己想办法来收集粮食,让封地上的将士能吃饱穿暖,有精力训练和打仗。
而他能想出来的法子之一,就是……从海上走私粮食。
虽说有些冒险,但是,他是和阿舅江白走过那条线的。他身边的亲信,也有跟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