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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岛主的居处称鲸鲵堂,但鲸鲵堂不是什么确切地方。乐氏先祖,也就是初代岛主乐游原有一幅手书的“举灭鲸鲵”条幅,条幅挂在哪里,哪里就是鲸鲵堂。羡鱼夫人在时,她的鲸鲵堂在岛心深处,花木最盛的地方,乐逾继位后却将那幅手书摘下一卷,转挂到松石园的木楼里,那木楼就是新的“鲸鲵堂”了。
如今这新堂外尽是高木,再向前走一段,巨石渐多,山峦移位,高树错开,竟豁然开朗。显出一座宽敞的木楼,空中楼阁沿悬崖而建。一面临海,可观云雾、枕潮汐,余下三面对着垒巨石、藏古松的庭园。
松石林里鲸鲵堂。
庭园外尚有一潭水,隔着生出青苔的石桥,辜薪池远远看见乐逾在庭中练剑。他是那种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练剑的人,不刻苦,很随意。辜薪池迈步向前走,推开园外粗陋的柴扉,乐逾的面孔更加清晰。眉眼俊朗,面容深刻,嘴唇笑起来天生有些戏谑。身材高大修长,却爱穿层叠松散的衣服。
辜薪池从未见过比他更宜动的人,衣下身躯矫健,衣袂翻飞之时,极其潇洒,像苍松环绕间一只鸿鹄。见到辜薪池驻足门外,就一笑回身,三尺长剑朝他刺来。
其母的剑名“纤纤”,他的剑名“颀颀”,剑宽而长,取“硕人其颀”之语,拥剑入怀,就如抱着丰满颀长的佳人。乐逾面带戏弄,辜薪池不闪不避,也微微笑着回看。那剑气凌厉穿透浓雾,剑光在雾中仍闪亮,可果然,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他的。寒气停在鼻端,剑锋鸣声铮然在耳,悠长清越,震落庭中青松针叶。乐逾反提剑柄,剑势倒转,已收势站定。
他与辜薪池对视一眼,扬手回鞘,支使廊下瞌睡的小僮,道:“上茶。”两人转入内。蓬莱岛乐氏坐拥金山,岛主人却厌烦仆役环绕。乐逾与辜薪池各坐一头,童子在下首嘟囔着扇炉火烧水。几上有墨有纸笔,并一把打开的折扇,刚刚写就。落的是乐逾一枚“瀛台客”的印,他唯有得意之作才上这枚印。
蓬莱岛乐氏允文允武,乐逾习武却不粗豪。爱字扇印章一类雅玩,而没有儒士书生之气。辜薪池径自拿来看了,是两句诗,草草书成,字如飞湍林表,又如瀑布悬素。他一面留意乐逾,一面称赞道:“毕竟是练剑的人,笔下万壑风雷,不同凡响。”
这马屁平常让乐逾很受用,辜薪池家教极好,出了名的说实话。三十年前,周天子家衰败,各诸侯国主都弃周朝自立,楚国国主有意称帝,只有辜薪池这一家冒天下之大不韪上《谏加帝号书》,说楚国出自周室,国主原本也就是周天子家臣,凭什么称帝。字字句句踩中楚帝痛脚,此谏天下争传,不多少年,辜氏就为谋逆案牵连获罪,辜氏姐弟流落江湖。
辜家人为说实话不惜满门遭殃,辜薪池说出来的话就显得异常可靠。他每每想说动乐逾做什么,就会变着法地夸他的字画。
乐逾今天只道:“过奖。”两人冷一会儿场,乐逾抱起手臂道:“有话直说。”辜薪池神态自若,道:“我带了一张字帖请你评鉴。楚国静城王亲笔所书的拜帖,三日前你就该看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才看?”乐逾道:“等楚国静城王殿下要死的时候。”
辜薪池道:“那就是谈不通了?”乐逾哼了一声。
辜薪池长叹:“阿逾,二十年知交,你也别怪我薄情。”
乐逾已觉不好,不妙。
果然,辜薪池用两根手指取出一封信:“既然你不接静城王的拜帖,就唯有接夫人的家书了。”
羡鱼夫人让位后不知所踪。“纤纤”剑被她舍弃。连蓬莱岛一并抛开后,乐羡鱼独入深山道观,出家做了女冠子。连儿子都不愿再见。静室里乐逾仰头看已站起的辜薪池。辜薪池整肃衣冠,正色道:“跪下。”趁乐逾脸上未作怒,又补道:“你跪的不是我,是夫人。”
乐逾指了他一指,没法子,天上地下受得起他一跪,也让他不得不跪的仅有生身母亲兼授业恩师一个。他深吸气平了心中不满,方才一提下摆,利落地跪下。辜薪池拆信道:“夫人问你,对当年种蛊一事,有什么话说?”
蓬莱岛绝不涉朝堂事,辜氏平反后,辜浣愿依婚约嫁入楚廷,蓬莱岛不能出一位楚国太子妃,羡鱼夫人悉心教养她十七年,仍然从那时起,与辜浣断绝义母女名分。
谁料到乐逾会独赴天山,为她寻来情蛊续命。这对母子一年不定见三、四面,那一次,羡鱼夫人真是闻讯大怒,对亲儿子动剑。乐逾初成为雄蛊宿主,真气紊乱,自保乏力,在南海上被羡鱼夫人打至重伤,跌落海中,捞起来后足足修养了两个月。
伤愈后,乐逾也是如此跪着,在列祖牌位下领罚,答其母:“万般诸苦,是我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辜薪池对他,突然有些无可奈何了。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说:“我代夫人问完了,你起来吧。”乐逾不急着站,反道:“你什么时候起,能代表她了?”辜薪池轻咳一声,弯下腰双手来扶他,道:“夫人传信——有事晚辈服其劳。”
乐逾任他扶着,膝盖用力,正要站起,忽然皱眉,抓住他的手道:“怎么又在抖?”不待答话,先捏住他手腕,传了一股真气进去。
辜氏姐弟年幼既遭流放,身体的根本受损,辜薪池好一些,气息也一塌糊涂。乐逾捉他手腕,耐着性子,将真气拆细分几道一点点为他疏通。辜薪池苦笑。两人都一阵不说话,乐逾收回真气,道:“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们姐弟的。”辜薪池道:“你一定欠了辜浣的。而且想必是巨债。”
“所以我不得不再出去还一趟。”乐逾望着庭外的云雾,蓬莱岛乐氏的子孙每次涉足江湖,都要掀起一场大风波。譬如乐逾昔年为情蛊远赴天山,至今有种种传闻争相牵扯,真假参半。
辜薪池忽道:“依我看来,你在江湖存世的高手中,能排到前十。”乐逾哂笑一声,道:“承君贵言。”
辜薪池摇头又道:“我也劝过你,若非雄蛊拖累,吸食精气,种上雄蛊以后,内力突破比常人费劲几倍,你在榜上的排名,绝不仅如此。”
乐逾但笑不语,辜薪池也笑,道:“我曾经以为,你对她情根深种,所以不听劝告。现在看却不是那么回事,世间并不只有情爱,能叫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怨无尤……你对她不是男女之情,但她一定是你的一个劫数。”
此去想必是情天恨海,苦难波折。乐逾拖上三日,不愿出海,终须是要出海,走一趟楚国都城锦京。羡鱼夫人的意思也是他既然自作自受,就自行了结此事。
辜薪池与乐逾静坐,喝了小僮送上的热茶。乐逾合上折扇,道:“代理岛主的位子就先交给你了。以三个月为期。你近日身体不好,就多休息,遇事让林宣去。”又道:“下个月与兰纳商人谈生意,若是有人胡乱起哄,坐地开价,就让他们停船在岛外,让郭管事带他们商会会主到锦京找我。”辜薪池笑答:“好。”一盏茶后,乐逾便离岛而去,鲸鲵堂空了。
他只身一人,只带走长剑“颀颀”。可平日在鲸鲵堂里同他作伴的小僮春宝撒泼打滚要与他同去,说是从未离开过蓬莱岛,想到楚国锦京吃热乎乎的芸香记点心,乐逾便捎上他。
林宣遣人去封存鲸鲵堂,犹豫再三,对辜薪池道:“少主此去,若是遇到什么风险……”言下很是担忧,却不知惴惴不安忧从何来。
乐逾不在,蓬莱岛就如同失去主心骨。虽大家仍各司其职,岛内运作亦井井有条。不会因一个人不在鲸鲵堂而改变。他在时大家尚且不觉,哪怕是林宣这样的年轻人都能与他平辈论交,时常言笑。乐逾没有立威,可此次离去,诸人都将体会到,只怕蓬莱岛是已经习惯没有羡鱼夫人,却不能没有这位少主的了。
辜薪池思及此,答林宣:“无妨。他自有计较。”心中反而默念:唯愿他此行万事顺利。否则……对蓬莱岛而言,后果不堪设想。
第3章
此时南海之上,两艘船渐行渐近,一对情蛊呼应渐强,乐逾心痛愈演愈烈之时,尚未见到那位楚国静城王殿下萧尚醴,他已经对其人诸多不满,雌蛊也使萧尚醴心烦意乱,双方都满怀怒气。
乐逾抱臂闭眼,靠在船内。外间风大雾大,他一动不动。春宝与他隔着舱中小几跪坐,时不时偷眼看他。这小儿皮猴一样剥着花生核桃,堆了一地果壳,按捺不住爬过长几,扯着乐逾衣袂央求道:“少主,外面有大船!”乐逾道:“还写了个‘楚’字吧?”春宝不由道:“少主……你真厉害!”
乐逾暗想:我不厉害。我疼得厉害。有苦说不出,就呵呵一笑。
海上相遇,两艘船都停住。乐逾不想停,他想快走,多留一刻就多痛一刻。乐少主从不是个自讨苦吃的人,奈何静城王好容易才见到蓬莱岛的人,怎肯轻易放过。
不多时,两船之间搭起长梯,白雾之中,横亘海面。对面船头,只如对面山头,又如对面楼头,隔着风烟海浪。静城王船上站出一名侍卫,道:“楚国静城王殿下在此,不知对面是蓬莱岛中哪一位?”好半天但见一个小僮,从那由蓬莱岛船窗探出头,先学大人模样回了个礼,喊道:“我——我家主人说——你、你要见蓬莱岛上的谁、你自己心里没数的吗!”
楼船内案头一只小杯跌落,深碧色茶水溅上铺红茸毯的软榻。一只如玉如雪的手握紧,静城王振袖而起,走到窗前。
侍卫正欲行礼,静城王比个手势,侍卫又道:“原来是蓬莱岛主。乐岛主既然愿意现身,何不移驾过船,与殿下一叙呢。”那小僮春宝道:“我、我家主人说:多谢,免了。殿下身处庙堂,我家主人一介江湖草民,无心攀附。横竖他、要到锦京会一位故人。与殿下不同路,到锦京后,自会在故人府上遇见。”
故人是昭怀太子妃辜浣,已故的楚太子谥昭怀,萧尚醴离京前,辜浣特地遣女官传过一句话,提前让他知晓那位蓬莱岛主的性情……怕是和静城王见惯的谦逊温顺有天与渊的区别。只是你千万,即使被开罪,也要对他以礼相待。
见静城王无话,小僮又壮起胆,道:“烦请静城王殿下、让、让我家主人一条路。”萧尚醴向侍卫低语两句,侍卫道:“岛主想走,殿下不会拦。不过在走以前,岛主可否答殿下一问?”
那小僮大声道:“静城王殿下若、若是问身体,那就别问了。我家主人说了,殿下……福大命大,到哪都有人舍命相救。照这架势,一口气活到八十不、不在话下。”侍卫愕然。
乐逾席地而坐,一开一合玩折扇。对面船上再有动静,却是换过一把声音。他初次听到便皱起眉头,这声音非常年轻悦耳,只是低缓无力,重伤未愈中气不足,需船上高手以真气相护发声方能穿过海面。更要紧的是这声音一响,他胸口雄蛊猛地攒动,逼得他气息紧窒,说不出话。
那位静城王道:“岛主且慢。本王若是想问自身,也就不向岛主开口,更不敢将这一问写入拜帖里了。”乐逾道:“有点意思。”他到离岛都懒看一眼楚国静城王的拜帖,春宝得授意,道:“那么……静城王殿下,想问我家主人,什么?”
静城王道:“蓬莱岛在七国外,却历来能尽知七国事。现下岛主即将入我大楚国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