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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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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青衣人随手从树上摘一片叶子,擦了擦,放到唇边吹首五音不全的小调,扰乱一路鸟儿清梦,最终这魔音穿耳被同行的忍无可忍地喊停。那片叶子被没收了,他又毛手毛脚地往另一个人身上挂。
  被他折磨的人却不恼,只握住对方交叉在自己胸口的手掌,任由他把整个重心都靠过来。
  正是从蜀中而来的苏锦与唐青崖。
  他带着一麻袋唐红竹给的杂七杂八的药丸,早早地出发,年都没过。九寒天过去一半,越往南走越是暖和。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苏锦特意把凌霄剑包得严严实实,他向来不与人争,基本上平安无事。
  说是“大概”,但也总有例外。
  凌霄剑名声太响,他在巴蜀养了一阵身子,几乎与世隔绝,后来又醉心于那只言片语的《人间世》,对外面传了些什么一概不知。这次出来,方才知道江湖已经乱成一锅粥,行将沸腾地嚷着“凌霄剑重出江湖”。
  但喊的大声的一般不怎么敢上来找麻烦,年纪大些的又自恃身份,顶多曲线救国地打听一下,动手是万万不能的。于是一路上偶尔遇到一两个愣头青,仔细核对了苏锦的体貌特征,认定了之后,便要上来过招,抢夺剑谱。
  ……这种情况,苏锦的剑一般不用出鞘,就兵不血刃地解决了。
  如此走了不知多久,才抵达了边缘。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荒山野岭的,很不受当地父母官待见,任其发展去了。久而久之这里的民风居然一点也没受外头纸醉金迷的影响,十分难得地固守着一份淳朴。
  附近有个村庄,猎户一听他们要去南岭群山中,立刻色变,把那“惹怒仙人”的言论忙不迭地说来,恨不能多生几只手,拦住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苏锦好脾气地道了谢,没往心里去。
  而唐青崖没他那么善良,闻言微微一哂:“什么仙人,无非是那位前辈故弄玄虚,不想被人打扰,又不乐意老是诉诸武力……哎,阿锦,你别怕他。”
  苏锦把他往马上一扔,平静道:“你且清醒些,按你爹说的,那是个奇才,当中必然布满奇门遁甲之术,我对此一窍不通,要多仰仗你。”
  唐青崖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笑道:“好说好说,美人发话,我便是直接昏过去了,也会把自己掐醒的。”
  苏锦对他这种态度闹了个红脸,索性在前面牵马,与他一道进了瘴气林。
  这些日子相处,有些话虽不言明,可苏锦算见识了唐青崖舌灿莲花的本性。时常为了点吃药的小事,被他哄着骗着就忽悠过去,等苏锦反应过来,那人又很不要脸地直接把他亲得七荤八素,彻底将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是事不过三,后来他聪明了,药一定得吃,不管唐青崖如何作妖,苏锦带了点哀怨凝视他,那双小鹿眼湿漉漉地眨巴几下,只默不作声地和他讲道理。
  唐青崖受不了这小眼神,最终两个人心平气和地打了个平手,再也不互相撩闲。他生平头一次棋逢对手,却不知自己原来只吃苏锦这一套。
  他知道苏锦的意思,总算看到一线希望,如今万不能在此处栽跟头。
  唐青崖见林中午时瘴气收敛,树木很诡异地被刻意变换位置,不由得眼前一亮,心道可算碰见了高手布阵。
  换做旁人,少不得要应付各类诡计,解不开的便会命丧此处,尸骨都不知何时才被发现;或者时辰一过,瘴气复又卷土重来,亦是性命难保。这一点看来,那位前辈简直是丧心病狂,打着仙人名号,干的果真还是魔头的事。
  好在唐青崖自小玩的五行八卦,暗器机关,是这些旁门左道的高手,被他指挥着,苏锦得以穿过重重机关。他出了一身冷汗,每一步都心惊胆战,暗道纵使那日在桃花坞面对何常,怕也没有这般悬吊吊过。
  林子中地形复杂,布的机关皆是因地制宜,剥丝抽茧后却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阴阳八卦阵,想来防的也只是不知轻重的村民和不谙此道的侠客。
  唐青崖趴在马上,待到重见天日,伸手捞过苏锦的脖子,在他脸上啃了一口。
  苏锦习以为常,不去和他计较,仰头看向前方——阡陌纵横,松竹映泉,如鸣佩环,竟是一处山清水秀的药谷。
  众人皆道此间荒蛮,他也以为那人艰难度日,看来人家不仅活得怡然自乐,还打理了一个别有洞天的世外桃源。
  沉吟片刻,苏锦见目之所及并未有刀光剑影,便继续前行了。桃源的确与世隔绝,人迹罕至,他深入多时,连个活物都不曾见到。
  正疑心此间是否又有诈,苏锦立刻听到了轻微的破空声,他立即躲开,身形灵活不忘扯住缰绳把马也拉走。
  白马发出一声嘶鸣,打破了药谷内的寂静。苏锦安抚着这畜牲,定睛一看,自己同马原来的位置上皆插着一支铁箭,端的是雅致无双。
  苏锦知他已惊动主人,与唐青崖对视一眼,不敢轻举妄动,朗声道:“晚辈乃凌霄剑弟子,实有要事故而叨扰,无意冒犯,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他不傻,此时想起了传说中这位隐居的高人同自己师父多少有点渊源,至少并非深仇大恨,报了名号果真有奇效。
  只见远处窜出一个身影,几个起落间便在苏锦五尺外站定。轻功犹如飘然无物,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却不显柔弱。
  那人不疾不徐道:“能从这林子里过来,可见也不是个废物。怎么?谢凌终于想起我还没死,差遣人来问候了?”
  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仍是个极英俊的人物,面容白皙薄唇毫无血色可并非病态,整个人懒懒散散,若非藏着那一股子杀伐气,仿佛是个峨冠博带的名门公子。他说话下一刻就要断气似的,声音却传得很远又十分清晰。
  苏锦不禁正色道:“师父已仙逝良久,晚辈如今前来,的确是有事求前辈成全。”
  那人一愣,暧昧打量苏锦的眼神突兀变了,好似接受不了这消息,喃喃自语道:“谢凌死了?……不过十七年未见……也是,寿数有限生死在天……却不想上一次闹得那般收场竟是永别……”
  苏锦站在他对面,听不清他唠叨了些什么,却觉得这人好似因为那句话,突然失掉了主心骨般,浑身上下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方才他还逍遥自得,不把天下都放在眼里,质问来者何人。
  到底是片刻失态,他迅速收敛,面色不善道:“你来做什么?”
  苏锦脑中转了几圈,心想,“既然此间主人年轻时曾与师父大吵一架,想必并不是不近人情的,方才提到师父,他又是那般神情,姑且一试。”
  他不闪不避,正视那人道:“师父曾得知前辈在南岭当中,一直没有机会前来,如今他不在了,座下只有一个弟子。晚辈大胆,想请前辈帮一个忙……”
  那人皮笑肉不笑道:“搬出谢凌这尊大佛,你倒是很会说话。”
  苏锦道:“不敢,实在是走投无路。”
  那人默不作声地打量他们,沉吟道:“想救你背后那小子的命?他中毒了?”
  苏锦心下咯噔一声,面上竭力维持平静:“前辈果然慧眼如炬。”
  “不敢当。”那人冷笑一声,径直走过来,就这么握住唐青崖的腕子为他把脉,良久才笑道,“嚯,百年一遇的七夜奈何,我倒是开眼界了,此前只听闻这毒已经绝迹,却不想有生之年还能目睹一次。”
  他见苏锦心有戚戚,把缰绳交到他手里,自己走在前头,留下一句算不得安慰的话:“他现下还活蹦乱跳,放心,死不了。”
  苏锦哭笑不得,唐青崖如今走两步便有气无力的样子,也不知哪里和“活蹦乱跳”沾的上边。
  他慌忙牵马赶上,一路疾走,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好似勾起了很久之前的回忆,那人再次笑起时却和方才不一样了,整个人柔和许多:
  “鄙人姓顾,双字霜迟。小子,你也别一口一个‘前辈’了,若是当年……罢了,论辈分,你是要喊我一声师兄的。”
  苏锦虽早有心理准备,听他自报大名依然十分震撼,想,“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他居然就是顾霜迟。”
  抵达他的居所时,苏锦忍不住感叹,顾霜迟实在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
  此间依山傍水,门前便是一条小溪自山间一路湍急而下,绕过流水人家却又平稳下来,冬天也不冻,蜿蜒地从四四方方的田地中穿过,直到远方。
  而那房子盖得也十分讨巧,以木为骨,青瓦白墙,颇有几分徽州民居的模样。院子颇大,放了张桌子,上头沏了壶茶,还在冒白烟。又有宽大的藤椅,够一个人躺着歇息,其余几个架子上都晒着草药。
  房子的位置刚好能巡视到自林间而出的一大片平原,如今都被他改成了药田与农田,几个小童与青壮年的汉子正在田里干活。
  苏锦见他之后再没有那样戾气阴森的模样,想到兴许并非师叔说的那般尖锐刻薄之人,胆子也大了些。顾霜迟让他扶着唐青崖在院中坐了,苏锦打量周遭建筑,问道:“顾师兄,你是徽州人?”
  “宣城。”顾霜迟正翻晒着几个架子上的草药,打了个手势让苏锦来帮忙,一边道,“是谢凌的同乡。他祖籍会稽,祖父当了宣城太守,这才扎根,父亲当年官至东宫太傅,他亦是今上还在做太子时的伴读,后来偶尔一次回到宣城探亲,与我相识。”
  苏锦不知道谢凌还有这样显赫的出身,一时噤声,又想顾霜迟既然是他的徒弟,为何连名带姓地喊,很是令人费解。
  顾霜迟见他欲言又止,大发慈悲地翘了翘嘴角。
  他本是副年轻人的皮相,这一笑居然有些长辈和蔼,道:“那会儿你八成还没出生呢,当时我也很小,看他剑术很厉害。自己读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书,不想困在十年寒窗里,于是就跟着他走了。他拜入阳明洞天,我也在清净峰住了些日子……那地方不错,可惜不大晒得到太阳。”
  “师叔……就是庄师叔说,你们后来起了点冲突。”
  顾霜迟熟练地翻检草药的动作缓了一拍,无所谓道:“是啊,十七年前的事了。他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把凌霄九式的最后一式改掉,我劝他已成定局,何苦为难自己。他不信,后来吵得厉害,我就负气走了——庄白英如何跟你说的?”
  苏锦尴尬了片刻,没料到有生之年能听见这段往事,只得将庄白英当日说的一五一十地鹦鹉学舌。
  顾霜迟沉吟半晌,笑得很是开怀:“没有那般叛出师门的事,我本也不叫他作师父……那会儿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吵了就吵了,走了就走了,他总会来找我。后来他不找,我也懒得回去,自己来到南岭扎根,不想再管中原武林的闲事……自以为逍遥恣意,却只是画地为牢,故步自封……”
  他说到后来,声音低了些,好似陷入久远的回忆中,蓦然问苏锦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四月,清明之后。”
  “……闭关走火入魔?”
  苏锦愕然,舌头短暂地打了个结,差点没咬着自己:“你怎、怎么知道?”
  顾霜迟终于挑选好了药材,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一个小药童去熬制,缓步走到院中一张藤椅前坐下,这才道:“半本心法就能如饥似渴地练,几十年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明知不可为,还要硬拗,妄想偷天换日……不死才怪。”
  他不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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