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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山河-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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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既已这么开口,胡樾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坐到皇帝对面,恭敬守礼,眼睛都不多转一下。
  两人面前各放着一壶酒。容妃端起来,先给皇帝到了一杯,而后又要伸手给胡樾倒酒。
  胡樾哪里敢让容妃给自己斟酒,立刻站起来弯腰接过酒壶:“怎敢劳烦娘娘,我自己来就好。”
  容妃笑着看向皇帝,嗔道:“陛下您看,这孩子如此拘束,定是陛下气势太盛面容严肃,将阿樾吓着了。”
  “哦?是吗?”皇帝缓和了表情,露出些许笑意,“真论起关系,你还得叫我一声伯父。今日,你便只当和伯父喝酒聊天,放自在些。”
  胡樾手搭在腿上,勉强笑着应和道:“是。”
  容妃给两人布菜,胡樾又想站起来,被容妃一把拦住,“都说了别客气。你若再如此多礼,便是刻意与陛下生分了。”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胡樾只好道:“不敢。”
  他话音一落,皇帝便道:“既然不敢,那就好好坐着,尝尝这菜对不对你的口味。”
  “御膳房的手艺世人皆知。”胡樾笑道,“宫廷珍馐佳肴自然是天下最好的。”
  “这可不是御膳房的手艺。”皇帝道,“这些菜都是她亲自动手,在她宫里的小厨房做好送来的。”
  容妃笑着看向胡樾:“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口味,就依着自己的方子做了。你尝尝看。”
  胡樾于是连忙夹起碗中菜肴放于口中细嚼。
  入口清爽,咸淡适中,更有一股清香。
  再一开口,终于带了真心:“娘娘好手艺!”
  容妃闻言笑着看向皇帝。皇帝眼中也带了笑意:“朕早说过,你的手艺最和朕口,比的上御膳房那群人。”
  “陛下喜欢,那便每日去妾宫里,妾给您做就是了。只是您可千万不要传出去。”
  “哦?”皇帝问,“为何?”
  容妃笑道:“陛下喜欢妾做的吃食,妾便只当每日为夫君洗手作羹汤。若是让御膳房的那群师傅知道了,岂不得说妾故意抢他们饭碗?”
  “你啊。”皇帝大笑,“整个宫里,就数你口齿机灵,听你说话,朕开心的很。”
  胡樾也跟着皇帝默默的笑了起来。
  “若是说起吃的。朕倒是想起一些旧事。”皇帝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语气里便带了一丝悠长的怀念。
  “那时朕还年轻,十多岁的年纪,还在太师手底下读书熬日子。”
  “你父亲是朕的伴读。他人聪明又好学,还写的一手好字。整个学里所有人,就他最得太师欢心。有时朕犯懒懈怠,只想去教场骑射,不愿温书,他便会默默将太师布置下的任务按照朕的字迹写一份。还会一直等朕回宫,将书和作业解释清楚才回去。有他给我打掩护,那些年,朕在所有皇子中,受太师训斥最少。”
  “后来六皇子仗着母亲受宠,去和先帝说,要将胡时换给他做伴读。这在先帝眼中不过是小事,便应下了。朕当时年轻气盛,也不懂做事策略,直接去找六皇子麻烦,最后被先帝训斥了一顿,关在宫中闭门思过。”
  “朕原以为,没个十天半个月,这事都没法过去。谁知道不过三天,先帝便解了朕的禁足令。后来朕才知道,那时胡时去求先帝,在勤政殿阶前跪了三个时辰,先帝实在不忍,召他进殿,也不知胡时说了些什么,先帝不仅解了朕的责罚,后来也再没提过换伴读的事。”
  “那天,传召的太监刚走,后脚胡时便过来,还从家里带了一只醉鸭过来。这道菜宫里不常见,那天又是那样光景,朕与他就在书房里,两个人分了那只醉鸭。”
  “其实也不见得多么美味。”皇帝看向胡樾,“只是这么些年,却一直难以忘怀。”
  胡樾听着他说起这些往事,心里也默默叹息,忽的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皇帝时的场景。
  暑气凝聚,仲夏正长。彼时自己刚刚入京,揣着满怀的懵懂和惶恐不安,匆忙间窥得皇帝一面,不似江崇逍一般熟悉亲近,只能端着十二般小心,一字一句都在心底斟酌千百遍,生怕不经意间便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他记得,那时的皇帝一身明黄坐于桌前,天子气概势如虎狮,不怒而威,举手投足间都让人敬服。
  今日却也生了白发。
  如今的他早已不复当年。多疑,刚愎自用,甚至昏聩。大梁的江山因他踏入盛世,也因他暗露颓势。
  当年那两个躲在房中分食的少年,多年一过,一个九五至尊,一个位极人臣。他们拼搏一生,背负着各自的重担与责任,换来了各自的辉煌与荣耀。
  然而终究渐行渐远。
  胡樾突然尝到了一丝悲哀。
  “你父亲那人……”皇帝来了句头,顿了半晌,还是没有说下去。
  “人生之事,太多不得已。他是,朕亦是。”皇帝低眸看着酒杯,手指捏着。杯中酒液摇晃,荡出一圈圈微小的涟漪,最后也都归为平静。
  半晌,他抬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看向胡樾:“喝一杯吧。”
  胡樾双手端起酒杯,朝皇帝一敬,喝干。
  两人杯中酒都被饮尽,容妃便默默为两人加满,复又安静的坐回去,几乎没有存在感。
  屋内燃着香。不浓,闻起来清淡,和酒气混在一起却莫名有些醉人。
  胡樾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保持着缄默,默默听皇帝回忆。
  一杯酒后,皇帝却也开始沉默起来。
  经历过如此多的事,年少的感情增添又消磨。说不清薄厚,但终究是面目全非。
  一瞬间,胡樾甚至想问问,皇帝心里是如何看待胡时的。
  少年时的挚友与伙伴,夺嫡时的后盾,朝堂的臂膀,还是……
  还是一个威胁到自己的权臣。
  “陛下……”
  胡樾刚想开口说话,喉中却忽然有些发痒。他擒住酒杯的手指猛然一紧,五脏百骸绞缠寸断,胳膊撑着桌子,几乎就要支撑不住。
  嘴角不受控制的渗出温热,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胡樾动了动手指,想抬袖擦一擦,最后却只能放弃。
  没力气了。
  血一滴一滴的落在桌面上,胡樾勉力抬眼,看着皇帝,眼中尤有难以置信,心里却异常平静。
  “陛下。”他叹了口气。
  皇帝放下酒杯。目的已达到,他却并不觉得快意,只控制不住自己的疲惫。
  胡樾脸色惨白,唇上沾着朱红的血,越发让人看着心惊。
  皇帝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胡时的影子。
  “每个人都有无可奈何。”他心忽然软了,想起自己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也曾真心盼着他长大后能如同他父亲那样,好好的为这江山出一份力。
  帝王寡言,他今日却不再吝啬,难得的多说了一些:“朕是皇帝,总要为大梁考虑。无论如何,国不能乱。”
  “胡樾,若你非此命,封侯拜相是早晚的事。可惜,你是龙子,纵使再有才华,朕留不得你。”
  龙子,好个龙子!
  胡樾喘着粗气,听皇帝说着自己的为难。疼痛已经不再明显,只是冷。
  太冷了。
  呼吸间空气冷的吓人,仿若处于漫天冰雪中。他的手不住的颤抖,思绪也仿佛被冻结。
  胡樾只是模糊的想,这个龙子究竟有什么好的?又有什么坏的?
  值得所有人费尽心机,防着、瞒着、欺骗着、忌惮着。
  当真无趣。
  他冷眼瞧着,原以为不踏足便能全身而退,却不曾料到早已不是梦中客,还以为只是台下旁观,犹自嘲笑着戏子们身在局中苦苦辗转,如今一杯酒,才忽然醒悟自己也不过如此。
  亏得方才自己还心怀不忍。他有何资格顾惜旁人?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胡樾鼻尖忽的一酸,又有些庆幸。
  幸亏今日只有他自己,若是让花樊看见这幅狼狈的模样,还不知要如何。
  会疯吧。
  若两方倒置……胡樾不敢再想下去。
  胡樾并不畏惧死亡,只是如今却要留他一人了。离开并非胡樾自己选择,但终究还是觉得残忍。
  自己死了无所谓,可花樊怎么办呢?
  他甚至开始希望花樊其实并不十分喜欢自己,只是有一些喜欢罢了。
  胡樾当然知道,再深刻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但他不忍心花樊受苦。
  那是用时间做刀,硬生生的将心剜出来,把上头刻的人划掉再放回去。
  太疼了,太苦了。胡樾舍不得。
  可惜如今都不能再看他一眼。
  再也不能看他一眼。
  酸涩的遗憾仿佛随着鲜血涌出,几乎逼得他流出泪来。
  当初他出城,自己为何不去送?应该多抱一下的。
  太冷了。

  身死

  温度在迅速流逝。
  不多一会儿,胡樾只觉得如堕冰窟,努力的呼吸,耳中全是尖锐而混乱的声响,隐约间只听得自己沉重的喘息。
  痛的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他一忍再忍,也只从唇边溢出些许细弱的闷哼。
  意识渐渐流失,眼前逐渐陷入黑暗,胡樾挣扎着想逃脱,却只能越陷越深,最终还是溺在那片深重的墨色里。
  不受控制的倒下,最后的感知,不过是身下的冰冷。
  容妃眉头微皱,仿若不忍的别过头,而后又给皇帝倒了杯酒,亲自端起酒杯,凑到皇帝唇边。
  “妾知陛下心有不忍,也知陛下为难。”容妃拂上皇帝的肩,贴到他怀里,抬眼看他,轻语宽慰,“陛下方才也说,有些事不得不为。您是帝王,舍一人能换江山稳固,自然必须去做。”
  皇帝轻声叹了口气,喝下她递过来的酒,忽然问:“若朕某天不得不舍弃你,你可会怨朕?”
  容妃看了眼空空的酒杯,缓缓放下,展颜笑道:“自然不会。”
  她伸出手按在皇帝的胸口,笑容渐渐有些变味,语气也变得诡异起来:“妾如何会怨怪陛下呢——”
  她话还没结束,皇帝的双眼却忽的睁大,难以置信的看向容妃:“你……!”
  迎着皇帝的眼神,容妃不紧不慢的将话说完:“——毕竟陛下再没有机会去辜负妾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皇帝额角青筋必现,想撑起身叫人,胳膊却软的没有一丝气力。
  “来人!来……人!”皇帝用尽全身力气开口唤人,声音却轻的没有重量。
  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殊不知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猜不透容妃这么做的理由,既震惊又愤怒,眼珠红的充血。
  “陛下先前已吩咐下去,怎么又要提前招人进来?”容妃凑到皇帝耳边道,“陛下放心,这不是毒药,杀不了人。”
  皇帝却突然平静下来,看向容妃:“你已经决心要杀了朕。朕素日待你不薄,为何?”
  “你……是谁的人?”
  “既然你这么说,也不必再问。”容妃收敛所有表情,冷漠道,“立场不同罢了。”
  她说着手腕一翻,现出凌厉寒芒,眼睛微眯,心下一狠就要抬手。
  皇帝静静的看着她,低声唤了一句:“容儿。”
  容妃手指一抖,蓦然对上皇帝的眼睛,旋即错开。
  她逼着自己不要多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也回不了头了。
  思索至此,她忽然间发了狠,硬是逼着自己将视线转回去,对上皇帝的眸子。
  她在他枕边多年,冷落时人人刻薄也忍过,盛宠时人人跪伏也受过。她目的本就不单纯,每一步都费尽心机算计。何时进,何时退,皆有缘由。
  谋划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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