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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德找姓金的谈了谈,大概出于对手下人的信任,加之姓金的一番高谈阔论,说出一套既省钱又有效的治水方案,让人仿佛看到了将来高升的希望。于是姓金的顺顺利利走马上任,到南方治水去了。
结果很显然,事情搞砸了。姓金的搞出的东西比之前的堤坝更为不堪,很多没有撤走的百姓死在洪流之中,连当地刺史也不幸遇难,震惊了朝野。
做为推选人才的吏部尚书,余德在事件中受到不小的牵连,遭圣上斥责,被同僚嘲笑,差点贬谪外放。如果仅是这些,他忍一忍大约就心态平和了,但是自此不复从前圣上的宠信,朝中势力正被圣上新提拔的人逐渐取代。
这是万劫不复的预示,当圣上不再信任和需要某一个人,便会想方设法的逐步铲除这个人的势力。
今朝是光彩无限的吏部尚书,过两年也许是某个山野小县的县令,或是身首异处。
余氏家大业大,余德一旦倒了,多少人跟着倒霉。
颛孙肃行知道余德现在很害怕,所以他要趁着人倒霉的时候伸出救命的手,表达自己的诚意。
余德捏了捏掌心里的东西,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一瞬间热泪盈眶,但激动之色转瞬即逝——殿中多少人看着,就算有了二心,岂能再让圣上觉察?
这番神色的变化,让颛孙肃行满意极了,随意喝口茶,就把人打发走了。
余德一走,其他人蜂拥挤上来,满口恭维话,连那不知是何妖魔鬼怪的胎儿都夸上了天去。
颛孙肃行见一人相貌与圣上跟前说话的其中之一神似,而此人相貌俊俏,眉目含着一股风流之情。他招招手让那人到近前说话,随口寒暄了几句,临末举止暧昧的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人眼中闪过惊诧,笑着说道:“下官有几罐好茶,过两日一定到府上给殿下请安。”
颛孙肃行的态度在话音落后,变得漫不经心,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这就免了,免了……如今不比从前,恨不得天天躺着睡觉,懒得说话动弹。今儿能进宫,还是歇了好久才积攒起的力气。”
那人扬了扬眉梢,依然一张笑脸,“如此,下官便不打扰殿下休养了。”说完,转身就走。
剩下人还要来说话,颛孙肃行直接不留情面的撇过脸去,看也不看一眼。有的人看向他身边的那位“奸夫”,可杭豫左低垂眼帘,不动神色,众人识趣,退回各自的位子上。
圣上收回望向颛孙肃行的目光,再看向面前人时,眸上染上一层寒霜。
宫宴过半,上来舞姬和乐师,吹拉弹唱,长袖如云。在场的官员们纷纷向圣上敬酒,一片歌颂赞美之词,多少令人飘飘然。
颛孙肃行依然与众不同,懒洋洋的看舞姬转圈,一边吃东西,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好似半点都进不了他的耳朵。
就在一片歌舞升平、齐乐融融之时,杭豫左瞥见一名内侍满脸焦虑惊惧的快步跑进来,毫不客气的推搡开舞姬,“噗通”一声跌跪在圣上跟前。
圣上原本在与旁人说话,在看见那内侍之后笑容渐渐凝固。
“圣上,不好了!昭仪娘娘……出事了。”内侍喘着气颤声说道。
手里的杯子立时被丢掷在地,放出的清脆碎裂声,让丝竹之音瞬时停住,本在交杯换盏的官员们停顿下来,面面相觑,发现圣上的脸色阴沉可怕至极后,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多言语。
听完内侍的小声禀告,圣上目光一凛,狠狠地掀翻桌案,碟碗“噼里啪啦”的碎裂一地,让殿中的气氛更为诡谲压抑。
这是伴驾多年的人也未曾见过的场面,那内侍之后的话说的小声,没人知道昭仪娘娘出事为何让圣上如此震怒。
但颛孙肃行知道。
想来,必然是圣上盼望的亲生孩儿,又没了。
第37章 呵呵呵
没人敢问到底发生何事,光看着圣上脚步如飞的奔出殿去,徒留他们在此战战兢兢。
那些个依靠成功平复江南动乱而得蒙圣宠的新晋官员,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一个个面色淡然的坐在一起,也不互相交谈,也不搭理别人。
余德喝一口残酒,瞥见皇太叔手撑着脑袋歪斜在桌上,一脸的郁闷。他收回目光,手捏了捏藏在怀里的东西,暗暗的舒口气——皇太叔宽厚,余家丢失的宝物又回到他的手里。
颛孙肃行装郁闷没装多久,太皇太后处的宫人跑来禀告,说是娘娘受了惊吓。
他仗着安慰母亲的名义,匆匆往太皇太后的寝宫去。
偌大的宫殿里,只点起寥寥几盏灯,冷风穿堂而过,吹扬起的幔帐犹如暗夜中的幽魂。颛孙肃行裹紧自己的狐裘,缓步向前走去。
太皇太后就坐在宝座上,眼帘微垂,看着有些许的疲惫之色。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对着唯一的儿子露出笑容,“肃行,安心吧。”
颛孙肃行直到走到母亲身边坐下,才开口道:“娘,您无恙吧?”
“没事。”太皇太后轻轻的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只是今日醒的有些早罢了,现在有点儿累了。”
“娘是如何做到的?”颛孙肃行又问,他担心娘留下蛛丝马迹招来祸患,若是有什么疏漏,抓紧时间补漏才好。
太皇太后缓缓说道:“我派人盯了木昭仪三天,她每日早晨与傍晚,会在庭院中散步约半个时辰左右,每次有六名宫女跟随,但走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心腹栗嬷嬷,但昭仪最不缺人侍奉,宫中又一向太平极了,所以栗嬷嬷偶尔有散漫的时候。”
颛孙肃行突然问道:“您派去的人是谁?”
“每日负责送膳食给木昭仪的宫人,一介不起眼的小丫头。”
颛孙肃行点点头,示意母亲继续说下去。
“木昭仪所走的那条路,乃是由卵石铺成,路两边种有梅树。前两日下雨,我想时机到了,便让人在天黑之后潜进木昭仪寝宫,选了一处紧邻梅树的地方,敲松了卵石,又翻动了树根处的土。”
颛孙肃行眯了眯眼,“木昭仪如同往常那样散步时,踩在松动的卵石上,向一旁栽倒的那一刻,下意识的伸手扶住梅树,但梅树吃不住她,而栗嬷嬷没回过神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木昭仪跌倒。”
“是的。”太皇太后点头,“但不止如此。”
“也是……”颛孙肃行想了想,“若是只跌倒,孩子还有保住的可能。”
太皇太后道:“没错,动了手脚的梅树不止那一棵,两旁的梅树亦做了布置,只要第一棵梅树栽倒,压在靠近的另两棵梅树,那么这两棵树也会倒下,正好砸在倒地的木昭仪身上,尖利的树枝戳穿她的身躯。”想到那血腥的场面,她闭了闭眼,叹口气,“后宫出事,也通传到我这里,便去看了一眼就回来了,顺便趁圣上驾临,人多以前,收拾了现场。”
这一出布置的像是意外,但对于多疑的圣上来说,松动的卵石和栽倒的梅树凑到一块儿那就是有问题,难免会想到是有人动了手脚。但圣上现下悲痛胜过所有,一时不会注意到这些,还有时间来做准备。
颛孙肃行握紧了一下母亲的手,“娘,您早点歇下吧,事儿过去了,就永远当与自己无关。”
太皇太后微笑着应了,“你也小心些。”圣上的猜忌之心,她也明白,同样担心此事牵连到肃行。
母子道别后,颛孙肃行打算直接回府,不想刚走出母亲寝宫没几步,遇到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打头的是两个执灯的内侍,而后正是当今圣上。
在暗处的颛孙肃行揉了揉脸颊,换了副悲悯之色走上前来,“圣上节哀。”
“皇叔知晓了?”灯笼里的火光在深沉的黑夜里其实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那暗橙色的光芒映着圣上的脸庞,隐隐的能看出眼中的血丝,只让人觉得像昼伏夜出的吃人妖魔。
颛孙肃行道:“是,臣听母亲的女官说了。圣上,请您以龙体为重。”
圣上微微点了点头,“夜深寒冷,皇叔快快回府,莫要受了风寒。”
“是,臣告退。”颛孙肃行行过一礼,抬头时方才注意到圣上的身后站着一名女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九嫔之一,昏暗的烛光模糊了她的容貌,但是恰恰这时有宫女唤了一声“潘修媛”,那女子接过宫女递上的披风,上前来为圣上披盖好。
这回,模样总算清楚了些,他觉得有些眼熟,不动神色的转身离去。
出了宫门,他看到杭豫左立在马车边,忙心疼样的握住他的手,“怎地不在车里等,外面多冷啊?”
杭豫左面露温润笑意,“原以为殿下很快就出来了,我也并不觉得冷。”
两人亲密的相扶进了车厢,狗蛋歪歪嘴,使唤车夫赶车。
车内,颛孙肃行低声问道:“给我敬酒时,说要带着茶叶来拜访我的那个,是姓潘,对吗?”
“是。”
颛孙肃行摸着小胡子,呵呵笑道:“果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飞到天上再跌下来,那必得跌成肉泥。”
杭豫左随口问道:“殿下又有了什么主意?”
“没没没,不关咱们的事。”颛孙肃行拍拍杭豫左的肩膀,被风吹起的帘子让他看到正好路过的马车,四角悬挂的灯笼显示出那是颂康公主的。
他微微扬了扬唇角,觉得自己回家后可以狂吃二十个肉包子。
不过,若是表现的那么开心,回头让奸细报告给圣上又得平白惹了猜疑,还是免了吧。
颛孙肃行拍了几下额头,这年头做人真难。
冬日的第一场雪在三日后悄然降临,一整夜的风雪让颛孙肃行起床后不仅觉得冷,更觉得无聊透顶——雨雪天湿滑,意味着他不能到处溜达。
不过很快就有人来解他的闷了。
圣上微服驾临皇太叔府。
厨房送上几道小菜和糕点,小炉子上冒着热气,“咕噜咕噜”响的热水中矗立着一只描有水仙图案的酒瓶,四溢的酒香萦绕在暖阁里,与劈啪作响的火盆一起让人快要沉浸在温暖中昏昏欲睡。
圣上一言不发,一个人喝下整瓶酒。
颛孙肃行上下眼皮子打架,但还得强忍着不在圣驾前失态。
第二瓶酒眼看着快要见底,圣上的双眼通红,面容憔悴,半醉半醒的对颛孙肃行诉苦道:“这回,更让我知晓红颜知己难得,今后……还要上哪里去找这样的。”
不出所料,圣上来皇太叔府的真正目的便是打探木昭仪真正的死因。
“圣上节哀。”颛孙肃行装出同情的样子,但实在没办法对着圣上说出什么感人至深的安慰话。更何况,说的多在圣上看来像是心虚的表现。
圣上一口喝掉杯中残酒,“对了,我听说当日祖母去了一趟,受了惊吓吧?”他抬手捂着眼睛,似乎那副场景又出现在眼前,“好好的一个人白日里还活蹦乱跳的,晚上就没了,还死的那样惨。”
“是,臣安慰了好一会儿,还嘱咐了女官好生照顾才敢回去……”
圣上忽然伸手按在颛孙肃行的肩膀上,他的声音渐渐变小。
“太医查看遗体之时,我方才知晓昭仪怀有身孕。”圣上突然垂下蒙眼的手,直勾勾的望着颛孙肃行,“一尸两命,我到如今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