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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笑容热情亲切,状如邻家大嫂,秦颂风随口应允,一时居然忘记她已经是个鸨母,她的家就是一处风月之地。
直到进入她家的大门,秦颂风才感觉来这里有点不妥,但事已至此,他只好带着自己的老婆走进窑子。
两名芳龄少女并排站在院内,见到生客,用一模一样的姿势问好,着实袅袅婷婷,相貌精致,在整个桃花镇都能算出色的美女。
“这个是尺素门秦二门主,江湖上有名的大高手、大侠客,你们叫他秦二哥就行,秦公子亦可。”闻晨指着秦颂风说。
“这个是秦二门主的师弟,季公子。”闻晨指着季舒流说。
“这个是我女儿小莲。”闻晨指着那个十四五岁、酒窝甜美、身量娇柔瘦小的姑娘说。
“这个是我女儿小杏。”闻晨指着那个十七八岁、粉面含春、身段凹凸有致的姑娘说。
“两位,”闻晨笑着转了个圈,把衣裙上已经开始减淡的香气散发出去,“今晚就看看我这个妈妈当得如何吧,我先去给你们添几道小菜。”
闻晨洗了手走进厨房,小莲和小杏一左一右,将季秦二人引进一个偏厅。厅内有铺着锦垫的软座,座位前面有摆放酒菜的几案;再往前,厅中央是一块空地,错落有致地摆着几个小墩,似乎是为了方便女子弹唱。
除了软座、几案和小墩,厅内几乎没有多余的饰物,只在靠墙的竹架上放了很多盆花,有小巧精致的,有枝繁叶茂的,气息十分清新,似乎与闻晨的打扮风格很是协调。
然而,清新的草木香气很快就被酒香遮盖,小莲和小杏趁晚饭没好,先热了两壶甜酒,端上几碟卤蛋卤肉卤豆干。所有东西全都切成适合一口吃下去的整齐小块,旁边摆着竹签供人插食,可以看出其中用心颇为精巧。
若是知情知趣的恩客,这时就该赞叹二女兰心蕙质了。
两位少女每人搬个小墩陪坐在一个座椅旁边。出乎季秦二人的预料,年龄稍长、盘了髻作妇人打扮的小杏陪在季舒流旁边,熟稔地为他倒了一杯暖洋洋的甜酒,年纪尚小、闺女打扮的小莲却陪在秦颂风身边,羞涩得连酒都不肯去斟。
小杏把酒递到季舒流唇边:“公子,请慢用。”
“多谢姑娘,我不饮酒,你自便。”季舒流客气地拒绝。
小杏的美目一转,红唇轻抿,似乎想找什么劝酒的法子。秦颂风直接伸长了手接过这一杯:“他不喝酒,别麻烦了。”
季舒流见他好像要喝,急忙抢过酒杯放在几案上:“你伤还没好,也不许碰。”
秦颂风失笑:“这种和糖水差不多的也不行?”虽然如此说,他依然听话地没再碰那个酒杯。不知是不是因为二人的对话特别像一对老夫老妻,厅内一时居然冷场。
闻晨从厨房那边跑过来,挥动着沾满面粉的双手,笑道:“馅儿我剁好了,快得很,你们别急!小莲,小杏,先唱几个曲儿给客人听听。”
小杏应了一声,取来一把琵琶。两个姑娘大眼瞪小眼一番,小莲细声细气地道:“姐姐你先,我……我等等。”
小杏把琵琶搁在旁边的小墩上,伸出一根手指,在小莲眉心点了一点,用一种娇憨可爱的声音嗔道:“你呀!胆儿比针鼻儿还小!”她冲秦颂风和季舒流各福了一福,“两位公子有什么曲子想听?”
秦颂风道:“你随便,反正我俩都不懂。”
小杏侧头眨了眨左眼,对小莲努努嘴,叫她抱着琵琶配乐,自己站在季秦二人面前。小小的小莲抱着大大的琵琶,铮铮弹响,琴技居然很是不错。琵琶声中,小杏红唇轻启,先唱了首桃花镇流行的曲子,又唱了首雅致含蓄的曲子,双眼有几分大胆地在季舒流脸上打转。季舒流一开始觉得新鲜,很快察觉闻晨可能真有用两个女儿“招待”自己和秦颂风的意思,赶紧扭过头去看秦颂风,不敢再多看她俩一眼。
他虽然没什么阅历,也知道这种事讲究水到渠成的情调,只要自己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对面的小姑娘自然会察觉。
果然,小杏唱了几首小曲就停下来,跑到小莲身边接过琵琶,叫小莲接着唱。
小莲的脸红得像喝醉了酒,偷眼瞟着秦颂风的脸问:“公子,你喜欢什么曲子?”
秦颂风只看桌上的菜,不看她:“随便。”
“既然如此,我——就给公子唱一曲我最喜欢的。”
她和小杏耳语几句,小杏拨响了琵琶,小莲一双小手拘谨地互握着,吐出了第一句词。
<三>
小莲的站姿仍是怯生生纤细堪怜,但一唱起来,她就不像说话的时候那样带着颤音了,嗓音甚是清脆婉转。
只听她唱的是一首旧词:
“急水浮萍风里絮,恰似人情,恩爱无凭据。去便不来来便去,到头毕竟成轻负。
帘卷春山朝又暮,莺燕空忙,不念花无主。心事万千谁与诉,断云零雨知何处?”
她的语调有些幽怨,神态也做出了很幽怨的样子。但她的嗓音毕竟还嫩脆,面容毕竟还稚气未脱,尽管细细的眉毛蹙在一起,给人的感觉也还是一个尚不识愁滋味的小姑娘,正为别人的故事里的飘零、辜负、别离、寂寞而伤感。
但从她吐出第一个字开始,到连琵琶的弦声都缓缓停止,秦颂风一动都没动过,凝视着桌上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莲姑娘唱完,羞涩地小步跑到秦颂风面前,小声问:“公子……好听吗?”
秦颂风瞬间恢复如常,道:“不错,这词写得好。”
虽然识字但除了剑谱拳谱几乎从不看书的秦颂风居然说一个曲子的词写得好?季舒流揉揉眼睛,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小莲犹豫片刻,忧郁地说道:“这词里是说,一个女子被心爱的人辜负,独守空闺,朝朝暮暮,孤零零地空掷年华。”
这时候,闻晨正端着第一盆饺子上来,听见小莲尽说些扫兴的话,眉头一皱,似乎想要斥责,但她随即看见秦颂风异常温和的脸色,急忙把话咽下肚去。
果然,秦颂风点头顺着小莲说:“是挺可怜的。人没有根,就活得不踏实。”
季舒流一瞬间想起了秦颂风被前妻辜负的事,几乎怀疑他有感而发。但是把“幽怨”这类的东西和秦颂风联系起来实在太可笑,他确定自己绝对是想歪了。
小莲咬着她抹了淡淡胭脂的嘴唇,轻轻地问:“秦公子,你辜负过别人吗?”
秦颂风道:“没有。”
“那以后呢,”小莲追问,“以后会不会辜负?”
秦颂风有意无意地转头看了季舒流一眼:“不会。”然后他怀疑地审视着小莲,“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下午也偷偷跑出去听戏了,听了那出《续缘记》。”小莲不安地眨着眼睛,“我从小就很羡慕那些嫁得好的姐姐,今天才想到,就算我嫁出去,以后也是会老的呀。等我老了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里,也没有一个妹妹可以接着嫁给他。”
原来这个小女孩是看了那《续缘记》有感而发,担忧起自己的未来。秦颂风笑了,抬头对闻晨道:“你看,这么小的孩子都比你懂事。嫌弃自己老婆老得快又不是好事,还把小姨子一起娶了,放在戏台上又说又唱的,也不知害臊。”
闻晨一边拣饺子,一边斜眼瞟着秦颂风:“真煞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 注:吴礼之《蝶恋花·别恨》。找合适的宋词易,找合适的当时流行曲难,这里偷个懒!
☆、四顾寂无人
<一>
秦颂风毕竟是来做客的,不是来宿娼的,在他的坚持之下,五人既没分什么尊卑,也没讲究男女有别,直接围在饭桌边吃了。
天色早已经全黑,闻晨在桌上燃起蜡烛,所谓灯下看美人,无论是“妈妈”还是“女儿”都更显娇美动人。
饺子是山菌馅儿的,咸淡刚好,完全不需要蘸作料,肉和山菌的比例也搭配得当,既不嫌腻口,又不嫌清淡,看来手艺好并非闻晨自夸。桌上除了饺子,还摆着许多配菜,黄瓜切成薄薄的长片卷在碟子里,青翠得赏心悦目,糖醋排骨被精心剁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在烛光下显出诱人的脂光,香味不浓不淡地飘散出来。
唯一遗憾的是……桃花镇是个夜里比白天更热闹的所在。远处杂乱的乐声尚可忽略,隔壁的人家却不知何时来了个猛男子,床板吱嘎声、辗转爱语声穿窗而入,闻晨和小杏尚能见怪不怪置若罔闻,小莲却神色飘忽,羞红了脸。
猛男子不但没完没了,而且爱好诡异,口中吵吵嚷嚷,尽是些又脏又贱、不堪入耳的言语。
天下之大,喜欢听别人办事响动的人并不少,但显然,这屋里的五个人都没有这种爱好。何况那猛男子声音沙哑,怪腔怪调,只听其声就能想象其人必定丑得叫人倒足胃口。
小莲才吃了几个饺子,就自称已经吃饱,丢下筷子,跑到角落里漱了口、补了点胭脂,在屋里转上两圈,抱起那把大大的琵琶,重新坐到绣墩上:“我再弹会儿琵琶吧。小杏姐姐你坐在那,没事,我可以自己弹自己唱。”
能用琵琶声遮一下隔壁的声音也好,闻晨笑眯眯地对她点头,表扬“女儿”的懂事乖觉。
小莲怯怯地看着秦颂风:“秦公子,你有什么想听的?”
季舒流以为秦颂风会说随便,但秦颂风说的是:“还唱刚才那个。”
小莲听话地边弹边唱,唱了一遍,又问唱什么,秦颂风居然还说“刚才那个。”
小莲不再多问,把那“急水浮萍风里絮”唱了一遍又一遍。秦颂风沉默地听着,这首曲子响起的时候,他好像连吃相都文雅了许多。
小杏说自己的妆花了要出去补。闻晨扯着季舒流,耳语道:“季少侠,你来,我有话要问你。”
她若叫“公子”季舒流未必肯走,叫“少侠”似有要事,季舒流就稀里糊涂地随着她出了门。
屋里一下子就只剩秦颂风和小莲两个人,小莲的琵琶不紧不慢,悠悠唱出最后一句“断云零雨知何处”,长长地唱满了最后一个字,才停下来,对秦颂风浅浅一笑,放下琵琶,把还温着的甜酒倒在秦颂风杯子里。
秦颂风没喝酒,对她和气地笑了笑,用哄小孩的语气问道:“小姑娘,那个曲子很少听见有人唱,谁教你的?”
小莲困惑地眨眨眼睛:“镇上很多姐姐都会唱呀,我听了几遍就学会了。”
“你喜欢它?”
“喜欢。”小莲点头,泫然欲泣,“我觉得,它好像就是为了我们这种女人写的,良家女子嫁给别人,即使丈夫对她不好,至少还有娘家,还有个根,可我们不管是从良嫁人,还是留在院子里,等到老了、丑了,都逃不掉这种……命数。”
秦颂风沉默了片刻,道:“闻晨怎么还不回来,你去把她叫回来,饭才吃了一半,人怎么跑了。”
小莲可怜兮兮地道:“公子,你……你为什么不要我呢?我以前还没有……没有跟过别人,你不要嫌弃我出身不好。我、我就连给人唱曲子都离得远远的,以前连酒都没陪过的。”
之前蚂蜂刻意给秦颂风塞美女,转眼间就当了叛徒,今日闻晨居然也给秦颂风塞美女,他难免有点多心。但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闻晨不至于如此,何况他耳力足够好,能听见季舒流在外面的院子里与闻晨交谈,并未远去,也未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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