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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手泛秀轻叹了一声,摇头道:
“我接任此地城主两年,经历过数次合战,阵亡的男丁并不少,你们难道没有半点怨言吗?”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翁,颤巍巍地起身,回答了他的问题:
“城主老爷啊,我在这里已经活了七十年,生了三个儿子,第一个为以前的老爷战死了,一条命只换了两贯钱,第二个被乱军杀死了,第三个去年才随着您战死。不过您给了十贯钱和十石米,还免了一半的地税,足够我养大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希望他们还能有幸侍奉您这样的好人。”
此言顿时得到共鸣。
“殿下!”浅野长吉突然在耳边进言说,“民气可用啊!如果把这里的孤儿训练成军队,一定是一支劲旅。”
泛秀有些惊讶,对于这个并不算是太有才能的人,能够想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收养孤儿作为军队,也算是乱世常见的习惯,所以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是!”浅野长吉下拜领命,又说:“这是殿下您的仁政惠及,将来若是练好了,就叫做‘仁’字备吧!”
泛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将来平手家威名赫赫的五字备,就是在此地始创的。不过这个时候,泛秀的心思更多还是在病重的妻子身上。
来到神像前面,躬身施了一礼,默默地念叨着:
“无论是神明佛祖还是仙人,若是怜爱世人,请保佑内子无恙,日后我定然会将仁道普及在世间。”
忽而风声大作。
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暴雨足足持续了半夜,泛秀席地而坐,与侍卫和百姓们一同呆在神社里。
清晨雨刚刚停下来的时候,突然有个侍女跑过来,说是夫人安然无恙了。
第五十二章 噩耗
不知是何原因,就在泛秀从前线赶回沓挂城的这天晚上,阿犬夫人的身子突然好转。次日医师检查了数个时辰,才确定她已经大体无恙了,胎位也没有出现问题,只能解释为神迹了。泛秀大悦之下,一众下人皆有赏赐。
又陪着家人过了半日,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把注意力放在正在进行中的战事上,派遣了两名属下去传回消息。在浓尾平原上,策马奔驰,来回十分迅捷,来回一次也不过昼夜的功夫。
前线的消息,倒也是非常热闹。森部合战没过几天,斋藤家集中的主力部队,进驻在十四条村与织田均对峙,同时派出别动队从三个方向发动夜袭,击退了信长的军势。织田军一路败退,而斋藤军追击不舍,当后者已是强弩之末时,佐佐成政,池田恒兴却突然带领着生力军来援,合力斩杀敌方的侍大将稲叶又右卫,而后又互相推让战功,传为美谈。
信长反败为胜,接着又等到了后面赶上来的主力部队,于是亲率着一万人的大部队,再度攻入美浓。而连折两阵的斋藤家,一时居然不敢出击,只能是笼城以作抵御了。
看到这里平手泛秀心里基本安定下来,合战打到这个份上悬念应该不大了。虽然这次肯定不足以拿下稻叶山城,但是美浓那边应该更无力驱赶织田军,不出所料的话,最终结局该是旷日无果,主动撤军才对。
庆次郎这小子初阵取下敌首四级,包括对方侍大将一人,可谓出够风头,因为满脸稚气而枪术精湛,得了个“鬼童子”的诨名。平手久秀想让他出人头地的愿望算是得偿。
于是泛秀更加心安理得地肆意放达,整日在城中安闲,同时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美浓的攻略一时不会有太大进展,接下来就是竹中夺城,三人众调略,以及一夜城之类的事情……
不过十余日之后,却传来急报,说是织田军惨败而归。泛秀惊讶之余,连忙派遣出几个得力家臣出去询问和探查,花了两三日功夫,得到了无数版本的情报,总结分析起来,才粗略得出了大致的结论:
首先是事情的真相,织田家乘胜追击至稻叶山城之下,一时却也没什么攻城的好办法,只能是不断袭扰。而此时以美浓三人众为首的家臣纷纷带兵合流至城下,信长眼见形势转为不妙,立即命令大军回撤,过程中遭遇追击,损失了两百余人。
然后,刚刚丧失了当主的美浓,为了稳定人心,对这场“胜利”大肆张扬,最终吹嘘成讨取敌众两千,战果足足夸大了十倍。接着又把那个名叫竹中半兵卫的年轻人作为英雄捧上高台,宣称此次“大胜”全是他的战术指挥所致,“美浓麒麟儿”之称号一时响彻。
另外尾张这边,也并不甘心。仔细考虑,这二十日下来,织田家还略占了一点上风,岂敌方如此颠倒黑白呢?于是此战表现出色的佐佐成政,池田恒兴,还有刚刚冒头的平手庆次也被推到风头浪尖,尤其是后者“鬼童子”的诨名,正与那边的“麒麟儿”相得益彰。
最终就形成两边都宣称自己战胜方的诡异局面。
这一系列事态,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再次证明了,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出于政治的考虑,就算是胜负也是能逆转的。
(PS:竹中半兵卫重治,是一个先被高估,后来又被低估的人。纵观历史,他在计智上的确有着过人之处,但军略方面却没什么建树,总体来说,既不是传说中那个能力卓越的“天下第一军师”,也不全然是某些人口中的“泡沫”,我在这本书里不想神化他也不想贬低他。)
然而没过几天功夫,泛秀立刻就没办法笑出来了。因为美浓斋藤家宣布的战果中,包括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平手久秀。得知消息之后泛秀立刻上马赶往北边,还在半路的时候,就有人回报过来,说是清州城清点兵将,已经确认了这个消息。
泛秀只觉得自己差点要从马背上倒栽下来。
……
清州城。
织田信长若无其事地坐在当中,尚算气定神闲,但四面的重臣们却是一言不发,面色严峻,显然是刚才被狠狠训斥了。
方才军议之时,柴田,泷川等人并不觉得己方此次算是战败,故而纷纷表示,他日卷土重来,定然会百倍努力,确保胜利。而信长却对此大发雷霆。
丹羽长秀虽然大致猜得出主君的心思,但却不愿当面讲出来,因为在此刻表现出来,那等于是扫了柴田等人的面子,与他的作风不合。至于林佐渡,当然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触霉头。
等了半天,信长终于没了耐心,挥手赶这些重臣出去,转而问身边那群侍从左右有何看法,有个叫作木下藤吉郎的奉行上前自荐,虽然并不符合信长的意思,但也没有斥责他,而是笑骂了一句:“你这小子做个奉行都是马马虎虎,也像当侍大将吗?”
这个时候,平手泛秀才刚刚快马赶到,就看到几个重臣先后出门。
林佐渡看他一脸择人欲噬的表情,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丹羽心下称奇,但当着众人的面,也没有上来细谈,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自顾自离去。唯有柴田胜家见了,轻叹了几声,上前安慰他节哀。佐久间信盛本是走在柴田身后,自然也不得不跟上来。
“不是只阵亡了两百人么,难道家兄自请了殿后之职?”
甫一见面,泛秀就直截了当地问到。
柴田没有计较他有什么失礼,反倒是佐久间皱了皱眉,不发一言。
“倒不是殿后,只是他原本跟着主公列在前队,撤退的时候自然就落在了后面。”
“那负责殿军的人,难道不是等待全员安然撤离才回阵的吗?”
平手泛秀却是不依不饶,如此追问。
佐久间哼了一声,就要插话,却被柴田拦在后面。后者依旧是温言劝说道:
“殿后的人也只能保证本阵主力的安全,不可能顾及到所有人。”
泛秀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接着问到:
“那请问柴田大人,殿后的人的是谁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柴田顿时面色不变,肃然道:
“尾张织田数十年来,战死的不只是你兄长!即使要记恨也该是斋藤家,没有道理责怪本家这边的人救援不利!”
“不错!”佐久间信盛也忍不住插话说,“合战之上本来就是各安天命,谁能永生不死呢?”
泛秀默然不语,片刻之后,向柴田鞠躬施了一礼。
“抱歉,是我失态了。”
……
在军阵中找到了失魂落魄的庆次,后者一脸茫然,神游物外。被泛秀叫醒过来,才忽而伏地痛哭。
“殿后的人是泷川一益!”
庆次如此告诉泛秀。对于他血缘中上的叔父,丝毫没有任何敬称。
而泛秀此刻反倒是冷静下来了。
泷川一益此人,性素谨慎,到未必是会故意设计让同僚送死的人,何况他与平手久秀的关系并不差。
而且眼前还有其他的当务之急,也没有功夫考虑这些。
第五十三章 逝者已矣
平手泛秀安抚庆次几句,对方却依旧是流泪不止,言语之中,把平手久秀的死因,责怪到泷川一益断后不利上面。然而他本身就是泷川家的血脉,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
平手家西志贺城,有知行三千石,另外还有一千石左右的地侍,归属其配下,总计是四千石的实力,最多可以招募三百足轻。这份实力,放在文弱而且优柔的平手久秀手里,多年来并没有什么增长。不过若是换一个年轻有为的家督,很可能搭上织田家突飞猛进的快车,数年后列为重臣也未可知。
虽然现在庆次看上去是对泷川一益这次的行动很不满,不过将来呢?根据后世知道的历史,前田庆次该是个重情义的人,就算他现在换了平手的姓氏,也应该不会有改变——但是二十年来,不符合后世印象的事情已经见过太多了,那并不可靠。
平手泛秀目前与泷川一益的关系并不算好,这主要是牵扯到派系利益纠纷,与个人感情关系并不大,然而主动把一份本可握在手上的势力送出去,似乎是愚蠢的行为。
若是十年前,泛秀一定会如面前的庆次一样悲愤莫名,还会去质问泷川一益,甚至把这份负面情绪归结到织田信长的指挥上。
若是五年前,泛秀大概不会意气用事,罪责他人,而是立即确认平手家西志贺城的继承权,把兄长遗留下的养子扶植上台。
不过现在,他却不得不开始考虑利益的问题。
一念至此,突然心生感慨。即使后来渐渐并不和睦,也毕竟是嫡亲兄弟啊,整日忙于计算利益和关系,难道就不能忽略这一次吗?
泛秀拍了拍庆次的肩膀。
“庆次啊……”
“叔父。”
“逝者已矣,我与你同悲,但是罪责到泷川殿身上,恐怕是过分了吧!”
故意这么说,是想要试探对方的心意。既然已经初步下定心思,要扶植兄长的养子继承,各方面的应对工作就不可轻忽的,面前这年轻人的心性,也必须关注。
“不是这样的!”刚刚平静下来的庆次,脸上又浮现出悲愤交加的神情,“我亲口跟他说了,义父还没有回来,但是泷川一益那个家伙,一意孤行地要撤退!而且我要出去救人都被他拦下来,还把我捆起来强行带回来……这些人都看到了!”
顺着庆次的手指看去,几个平手家还活着的士卒,却都是满脸的黯然,默认了庆次的话。
这的确是我所了解的泷川一益——泛秀如是想着,功名心强烈而不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