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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下藤吉郎,日后的丰臣秀吉,这个在战国博弈中夺走一切蛋糕的男人,已经开始初步展示他的手段,并且为人所注意。
柴田胜家佐佐成政,分别是直接和间接死在他的手下,丹羽长秀、池田恒兴的死因,也未必与他无关。
应该如何面对此人呢?
刻意亲近以图日后的收获?
暗中压制防止他成长为心腹之患?
这个问题,先前也大略想过,却并没有太重视。
然而现在……
汎秀按下心绪,随意敷衍了几句之后,回到自己的备队当中。
思索良久,仍旧不能下定决心,不过……
没有了宁宁,没有了蜂须贺小六,没有了竹中半兵卫,木下藤吉郎,还会成为丰臣秀吉吗?
或许原本的计划当中,要多添一些内容了。
……
在清州休息了整整一个昼夜,柴田、佐久间才先后到齐,共计一千四百人。集结完毕之后,却又天降大雪。于是又等了半日,待天晴之后才移师前线,向岩仓城开去。行至之时,早已率领本部人马严阵以待的信长自然不豫,然而碍于重臣的面子并未发作,仅是含沙射影地斥责了平手汎秀一番。柴田和佐久间闻弦知雅意,纷纷伏身告罪,信长面色稍缓。
下首的汎秀得了无端的斥责,也不作声,只作唯唯诺诺状。如此行事,倒真是初具信长日后的风范,不愧为魔王本色。现下尾张尚未一统,却已对这些老臣心生不满,与两年前俨然不同,十年之后执掌京都之时,又会如何呢?
此时的信长,终究还不是那个可以追放林通胜和佐久间信盛的人,眼见家臣们态度恭谨,亦不再说下去,起身招出丹羽长秀宣读此战的役割——尽管信长如今已确立了专门的佑笔和奉行众,但重要场合传达命令的,仍是唯一具有副将位格的丹羽长秀。
军令宣出,或许是由于柴田的迟到,主攻的任务被交给了森可成,林通胜负责另外一侧的佯攻,信长的本阵依然是由前田佐佐河尻等马徊众担当,而同样迟到的平手汎秀被编到第三番备队当中,处在先锋队和次锋队之后,位置靠近本阵。
这是个安全但却没多少立功机会的位置。汎秀自己倒是不甚在意,服部兄弟和毛利新助却十分失望。
言毕,信长又亲自宣布明日清晨攻城,随即令众人散去。
此战敌我悬殊,而且围困已久,众人信心满满,走在营中,甚至会听到关于战后封赏的猜测。汎秀闻之哑然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散会之后,指挥将士扎起营帐,接着宣读了本次合战的法度和赏赐标准,然后把手下的足轻分为几组,确定了组头的人选,一切忙完之后,已经入了夜。
虽然是正统的武家门第出身,但平手毕竟是以文治见长,军阵的事情,并非汎秀的专长。
若是有个擅长统率的家臣,就好办许多啊。
汎秀如是想着,然后突然听到一阵歌声,仿佛是来自信长的本阵。
“莫非是‘人间五十年’?”
走出了房间,循着歌声而去。这个时代的军队,无论编制还是纪律都处在十分的低等的阶段,即使在军营中随意走动,甚至饮酒作乐,只要没有惊动那些高贵的殿下,并不会有人前来禁止。
歌声果然是来自本阵,最为灯火通明和喧闹的位置。
一曲敦盛之舞尚未完结,却只见帐中踏出一个华服的青年,拉起衣袖,袒露着右胸,左手击打着腰间的鼓乐,右手犹自握紧金樽,插于背后的折扇随着舞步开合。
常思人世漂流无常
譬如朝露
水中映月
刹那繁华瞬间即逝
风流人物
今非昔比
人生五十年
莫非熙熙攘攘
……
已经执掌家族数年的大名,想必也并没有多少鲜衣怒马,少年意气的时刻吧。尤其对于并不嗜好饮酒的信长而言,如此豪饮更是难得一见的。
帐内数将追出,汎秀一一施礼。信长方才兴尽而止。
“参见主公!”
“噢?是甚左啊,何事前来?”
“无事,只是偶然路过。”
“明日还有大战,为何不早日入睡?”信长故作不悦,厉声喝道,但左右皆知他此时定然是愉悦的。
“这个……主公不也没有就寝吗?”
“噢?难道你甚左也同我一样有失眠的习惯吗?”
“失眠?只是军中,才会偶尔如此……”
“哈哈……这样说起来,你定是染上了我每逢战阵便无法入睡的顽症。”信长环视左右,“连顽症都会于我一样,甚左果然是忠心耿耿的臣子……”
汎秀连忙伏身同众人一齐称是。醉酒的信长无论说些什么,都只作未闻即可。
“这样的臣子,应该加以奖赏才是……”不料信长却是越发上劲,“不如把岩仓城赏给你吧?”
“主公说笑了……”尽管知道是戏言,但也不能随意答话。
“的确,你现在的身份,似乎还有些不够……要不然……”信长又竖起眼睛,“甚左今年是十七岁了?”
“是,虚岁十七。”
“年纪倒也够了……要不然的话,我把妹妹阿犬嫁给你吧?”
汎秀有些惊讶,莫非要以这种形式来把消息散布出去?
或许只是做一个试探吧。若是无人反对,那么就此决定下来,倘若众议纷纷,也大可推托为“酒后之言”。
“那臣下真是受宠若惊了。”汎秀也是半开玩笑地答道。
随即,就是一片或明或暗的嫉妒。
嬉笑数语,信长突然又换成了严肃的面孔:“身为武士,可不能只沉迷于欢愉之中,还应时刻谨记着战斗的本职啊。”
左右侍卫面面相觑,不知何解,只是纷纷施礼应答。
“嗯……”信长点点头,指着岩仓城的方向道,“此战之前,不少人对我说雪天出战,乃是兵家之忌,却不知此战是我刻意为之。你们知道为何吗?”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汎秀环视众人,信长的谜语并不难猜,只是这些出身下级武士家的半大孩子,恐怕不会想那么多吧?
“武兵卫!你来说!”信长随意值了一名侍卫。
“啊?”嗫嚅数语,那个叫作武兵卫的少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新助,你呢?”信长也并不以为忤,换了另一个人,看来似乎原来就没什么期待。
新助的表现与武兵卫并无不同。
“你也不知道么?”信长瞟过众人,“秀一,你来说。”
“这个……臣下只能妄加猜测了。”长谷川秀一出列行礼到。
“但说无妨。”
“是。”秀一起身道,“依属下愚见,本家围困岩仓城已三月,城内完全无法引进过冬的木柴和棉衣,选在冬日作战的话,虽然要承受雪天的寒冷,但城内的武士却更加无法忍受。如此一来,定能势如破竹了。”
十三四岁,就有如此的见识,日后成为重臣,也不是偶然的。
“嗯……”信长点点头,“这是第二个原因,你能说出第一个吗?”
“这……属下愚钝。”秀一也没有了主意。
“没有人知道了么?”信长再问道。
皆是沉默不语。
“只知服从命令而不懂思考,是无法成为优秀武士的啊!”信长语气严厉,嘴角却闪过满意的微笑,“日后再私底下谈及甚左(平手汎秀)和五郎左(丹羽长秀)的时候,不要只像个女人一样说着嫉妒的话,而要反省自己,同样是身为侍卫的出身,为何不能出人头地!”
众人俯首称是,恭顺至极。
“甚左!”
“是!”
“你来回答这个问题,让这些晚辈知道努力的方向?”
还有这样的桥段?幸好来之前与松井友闲聊过,一时之间还真不一定能够答出问题。到时候,失了面子的信长还不知会如何……
暗自腹诽,嘴上却是忙不迭地答道:
“臣以为是美浓的关系。”
“美浓?攻打岩仓怎会与美浓相关呢?”信长故作不悦道。
“前日,美浓的斋藤义龙朝见公方大人,不知用何种花言巧语欺瞒天皇陛下和将军,骗取了‘御相伴众’一职。因此主公才急于攻下岩仓城之后,上洛将斋藤义龙的罪行昭之天下,以免朝廷和幕府受到蒙蔽……”
“既便如此,难道我不能春日攻城,夏日上洛么?”
“骏河今川,一向对尾张虎视眈眈,近来更是屡屡兴兵来犯,若不能趁冬春两季了却岩仓城的大患,届时事务繁忙,更难抽身……”
“甚左深知我心!”信长起身抓住腰间的折扇,打在手背上,“平手爷爷,曾被山科内藏头(山科言继)誉为‘风雅之士’,甚左可知否?”
“是。”谈及平手政秀,汎秀只能默然。
“甚左身为他的嫡子,决不可堕了爷爷的声誉!此战过后,你随我一同进京。”
“遵旨。”汎秀伏身答道,余光扫及,周围又是一片艳羡的神色。
第二卷 旭日之章
第一章 京都
初春时节,细雨润物,天清如洗。
田亩之间,驿道从中劈出,一行数十骑的,由东向西而来。
“这个便是京都了?”队伍最前方的,是个华服骏驹的青年,身材修长,剑眉如削。正是尾张的诸侯织田信长。言语之下,兴奋与惋惜并存。
经东海道向西北行进,穿过琵琶湖的南岸,即可隐约眺至御所的所在。
千年古都平安京,早已非先前的乐土之状。与清州及津岛相较的话,就类似于刚刚挖掘出来的文物,古色古香,但又铺满尘土。
外围的街道上,四处都是因战乱而废弃的房屋,路边杂草丛生,走近的话,居然可以闻到并不陌生的尸腐味道。依稀可见森森白骨,更有蛛网与爬虫夹杂其间。
虽然曾经听到平手政秀说起过京都的荒芜,但汎秀仍然是惊诧不已,而其他的人则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
“全日本的中心,就是建立在这样的地方了。”
“难道皇宫和御所也在这里吗?”
“听先殿提起过,皇居的城墙因为无钱修缮而有好几段倒塌掉,甚至有许多物品被偷盗,看来果真如此。”
“难怪监物殿每每提及京都之行,都是唏嘘不已啊……”
低声的议论不断传来,只有信长沉默地径自向前走,一言不发。
又向前行了半里,方才觉出一点生气来。街道的深处可以看见几处宽大的店铺,从外面望去,竟是满目琳琅,比之清州的商铺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百步之外的地方,却有衣冠褴褛的妇孺,沿街乞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亦不过如此了。”平手汎秀轻叹一声,从衣兜中抓起一把铜钱,洒在乞丐的碗中。随即又有十几人效仿。
信长牵着马冷眼立在旁边,看着臣下的举动。
等到家臣撤回来,信长才缓缓开口:
“甚左以为今日解囊,可以救几人呢?”
“力虽微薄,但求心安。”
“授人以鱼,只是扬扬止沸而已。而我要的,却是救天下人于水火!”
“主公高义,臣下不及。”
“欲救天下人,唯一的途径就是一统六合之内,重建平安乐土,汝等……也需将毕身之武借于我,方可实际如此的宏愿!”
“臣等但附骥尾,万死不辞!”佐佐成政上前屈身道,声音低沉而坚毅。
汎秀亦随之施礼,起身的时候,突然见到信长的脸上闪过极少见的激奋。
“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