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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仲转头看了一眼东面方向,旋即注视着正前方的那些秦卒,眉头紧皱。
他起初觉得,可能只有一支秦军对他们展开夜袭,但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恐怕是十几万秦军对他们的总攻。
虽然他魏军占据人数优势,但考虑到先机已失,未见得能挡住这波攻势。
『这样子……怕是挡不住啊。』
蒙仲暗暗想道。
果不其然,仅仅半个时辰后,东营便被秦军击破,攻入东营的秦军毫不停歇,立刻对中营展开猛攻,使得中营的压力变得更大。
得知这个噩耗后,公孙喜又惊又怒。
忽然,他想到了伊阙山南的十万韩军,连忙对近卫公孙度说道:“快,立刻派人向韩军求援!”
『韩军?』
蒙仲微微一愣,旋即心中立刻浮现了一个战术,一个可以扭转劣势的战术。
“犀武!”只见蒙仲打断了公孙喜的话,正色说道:“与其向韩军求援,不如叫韩军立刻去攻取新城……据我猜测,今晚恐怕是十余万秦军对我军的全面夜袭,既然秦军皆在此地,想必秦军主营以及新城,包括宜阳,皆守备空虚,可令韩军立刻趁机去取新城。至于我军,反正已经丢掉了北营的辎重、粮草,不如索性后撤至伊阙山,借伊阙山的地形优势抵挡秦军,待等明日天明之后,重整旗鼓再与秦军厮杀,岂不是胜过眼下仓促应战?……虽我军一时败退,丢掉一座军营,但联军却可以收获一座新城,并且还有可能顺势夺取宜阳,失一营而得两城,不亏,这场仗还能打!……反观秦军,虽得一营而失两城,待他日我方扼守新城、宜阳,此地的秦军就是瓮中之鳖,唾手可擒!”
听了蒙仲这话,公孙竖眼睛一亮,惊喜说道:“好计策!犀武,不如按照蒙师帅所言……”
“……”
犀武脸上闪过几丝挣扎之色。
不可否认,他亦觉得蒙仲的计策着实不错,只不过……要以他公孙喜的溃败来衬托暴鸢,要以他魏军的牺牲来为韩军创造优势么?
若此番他麾下魏军伤亡过多,魏王将如何看待他?
统率十八万魏军却被秦军击溃,连主营都被秦军攻占,而暴鸢却能在他魏军的牺牲下,顺势夺取新城、宜阳?
无论是为魏国考虑,还是为他自己考虑,公孙喜都无法接受蒙仲的这个提议。
想到这里,公孙喜沉声说道:“不!死守营寨,向韩军求援!”
“……”
公孙竖脸上的惊喜逐渐消失不见。
而蒙仲,此刻亦皱着眉头看着公孙喜。
『……公孙喜此人,私心太重!不知今夜之后,十八万魏军还能剩下多少。』
长长吐了口气,蒙仲暗暗想道。
第238章 转折点(一)
戌时二刻,在雒水东岸魏军营寨,军司马唐直与焦革二人正坐在帐内,一边矫正着他们这两日借斥候所绘的雒水东岸的地形图,闲聊有关于「近两日秦军为何不夜袭他两军营寨」的话题。
见聊到时候差不多了,焦革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唐直说道:“那我先去歇息了。”
唐直也不抬头,随口说道:“歇息前记得到营寨四周巡视一番。”
“我知道、我知道……”
焦革摆摆手转身走向帐口。
然而,还没等他撩帐走出帐外,就见从帐外闯入一人,险些撞在他身上。
赶忙退后了一步,焦革朝着来人笑骂道:“甘富,你干嘛呢?”
“焦司马。”
甘富先拱手告了罪,旋即面色略带惊慌地说道:“两位司马,出大事了,请随在下到帐外。”
“……”
焦革闻言遂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在与唐直对视一眼后,二人立刻跟着甘富走出帐外。
来到帐外后,只见甘富抬手指向东面,压低声音说道:“两位司马,那是士卒们方才发现的……”
“那是……”
焦革面色微变。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到了远处那漆黑的夜幕下,不知何故出现了一线光亮,仿佛初升的朝阳,火红火红。
可眼下是夜里戌时,哪里来的昼日?
因此唯一的解释就是……
咽了咽唾沫,焦革艰难地开口问道:“喂,唐直,那是……主营的方向吧?”
“啊……”
唐直轻应一声,此刻他的脸上亦满是茫然。
『主营遭到敌袭?!』
他与焦革对视一眼,均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在回过神来,焦革皱着眉头说道:“这两日,我二人已命士卒在这周围一带遍布岗哨,别说秦卒,纵使是一个鸟飞过也别想瞒过你我的耳目,可……哪里冒出来的秦卒?”
“……”
唐直凝视着远方的“火烧云”半晌,微微摇了摇头。
『主营……应该不要紧吧?』
他皱着眉头想道。
在他看来,他魏军主营那边仍有十六万军队,纵使秦军倾巢来袭,也未必就无法抵挡,可问题是那片“火烧云”——唐直知道那其实是主营那边起了滔天的大火——怎么看也不像是不要紧的样子。
“怎么办?”
焦革低声询问唐直道,言下之意,即询问唐直是否要派兵增援主营。
唐直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刚准备开口,却忽然面色微变,四下瞧了瞧,狐疑地问道:“焦革,你方才是否听到什么异响?”
“异响?哪来的……”
刚说半截,下意识转过头面向唐直的焦革,忽然瞥见夜里中竟有一拨火矢破空袭来。
“敌袭!”他惊声喊道。
“什么?”唐直闻言转头一瞧,便瞧见夜空中有无尽的火矢朝着他们的营寨射来。
从这些火矢的轨迹判断,这些火矢分明就是从雒水西岸射来的。
果不其然,仅片刻之后,河岸附近就传来了他们麾下魏卒的骚动声,诸如“敌袭”、“秦军来袭”的预警声,此起彼伏。
见此,唐直与焦革立刻下令麾下两军士卒做好迎敌准备,而他二人则当即直奔河岸,巡视秦军跨雒水袭击他魏营的战况。
待等他们来到雒水东岸,当即就有士卒指着对岸向他们禀报道:“唐司马、焦司马,河对岸的敌军……”
唐直摆了摆手,打断了那名士卒的禀报,因为已经不需要禀报,他们很清楚地看到此刻河对岸出现了无数的火把,借助着那些火光,唐直与焦革隐约能够看到对岸的秦军正在部署舟筏等渡河之物。
“来了、来了。”
在些许骚动后,唐直麾下的部将夏央率领着数千士卒赶到河岸,其中的弓弩手们,立刻朝着河对岸射箭反击。
“嗖嗖嗖——”
“嗖嗖嗖——”
雒水两岸的秦魏两军你来我往、相互射击,都试图压制对方的弓弩手。
就这样大概持续了百余息,忽然有魏军士卒惊呼道:“秦军……秦军渡河了!”
“莫要慌!听我号令!”
唐直大喝一声,一边下令步卒们聚集于河岸,在河岸上组建防线,一边指挥麾下的弓弩手。
“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雒水东岸的魏军朝着舟筏的秦军士卒射出一波波的箭矢。
不得不说,在这种夜里,手持火把、立在舟筏上的秦军士卒,简直就是最佳的箭靶,一时间,河中的舟筏上,便响起了众多秦兵中箭时的哀嚎。
『……仅凭一些舟筏就想轻易突破我军的防线?哼,太小瞧我河内一带的兵卒了吧?』
唐直暗自冷笑着。
按地理区分,魏国的军队可分为「河东军」、「河内军」、「河南军」这三大个军系,“河东”即西起大河(黄河),东至太行山;河内则指被大河、太行山、卫河所包围的这片领土;至于河南,则指魏军在大河以南的全部土地。
这三支军系,曾经皆有其各自的对手:河东军主要防备秦国,河内军主要防备赵国,而河南军,则主要针对楚国、宋国,甚至一度就连韩国亦包含其中。
曾几何时,魏国以河南军系最强,似吴起、庞涓等历代魏国名将,统领的皆是河南军,但很可惜,自从马陵道一役后,魏国的河南军系几乎全军覆没,虽说魏国后来亦立刻又组建了新的军队,但不能否认,新建的军队相比较当年全部都是魏武卒的河南军系,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再加上楚国被秦国打地节节败退,宋国亦逐渐与魏国改善关系,因此逐渐地,魏国的河南军系便渐渐不受重视,取而代之的,则是河东军与河内军,毕竟相比较楚国与宋国,现如今秦国与赵国才是魏国最大的威胁。
这也正是河东军与河内军这两支军系,至今仍保留有数量可观的魏武卒的原因。
而这两支军系,当前分别由公孙喜与翟章二人执掌,也是魏国目前实力最强的两支军系。
“噗噗噗——”
“嗖嗖——”
两岸的弓弩对射,丝毫未见衰弱,唐直麾下的魏卒固然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但反观那些乘坐舟筏试图强攻到东岸的秦卒们,亦纷纷中箭坠入河中。
但奇怪的是,纵使是已没有人的舟筏,却不知何故依旧笔直地朝着东岸而来。
『唔?』
唐直见此一愣,随手夺过身边近卫的一支火把,将其丢向河中的舟筏。
借助那支火把落入河中前的些许光亮,他依稀看到有不少秦军士卒竟然用手攀着舟筏,试图以这种方式给魏军一个措手不及。
“嚯!”
唐直轻哼一声,正准备下令弓弩手朝着舟筏射箭,但在仔细一想后,他还是放弃了。
原因在于那些秦兵以舟筏作为掩体,纵使命令弓弩手朝他们射箭,想来大多数箭矢也会落在舟筏上,未必能对这些秦兵造成多么大的损伤,与其如此,不如叫弓弩手们继续压制河对岸的秦军弓弩手,至于那些试图蒙混过关的秦兵,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河内一带魏武卒的实力。
想到这里,唐直大声喊道:“有敌卒藏身于舟筏之下,弓弩手继续压制对岸敌卒,步卒上前,随我抵挡敌军!”
说罢,他锵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而此时,那一只只舟筏已在东岸靠岸,正如唐直所预料的那般,一名名手持兵器的秦卒从舟筏下爬上岸来,朝着魏军发动了突袭。
“杀——!”
只见唐直将利剑指向前方,一声令下,他身后两千余名魏卒手持长戈一拥而上,与登岸的秦卒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不可否认,秦兵的实力普遍较强,但相比较魏武卒还是逊色不少,其中最主要的是体现在军备与体力方面。
秦国的士卒,论装备绝非中原最差,但魏武卒的军备,虽然也未见得是中原最顶尖——最顶尖的装备是韩国军队——但绝对是中原最齐全的,并且,一名合格的魏武卒,需要掌握如何使用长戈、利剑、弩具,分别对应不同装备与势力的敌军士卒。
比如此刻的厮杀,唐直麾下的魏武卒们先是用长戈阻挡敌军,若手中兵器不慎被对方击落,或者在刺入敌军士卒身体时来不及抽回,就立刻自主放弃长戈,拔剑杀敌,在两个杀敌模式间的切换速度极快,不愧是至今仍可压制赵国军队的河内魏军。
短短仅一刻辰工夫,秦军试图突破河岸的强攻就遭到了唐直麾下军队的遏制,虽然那些秦国士卒仍努力地想要冲击魏军的防线,但始终无法突破,哪怕随着这场战事的打响,双方的战线越拉越长,已经扩散到了约两里地左右。
“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