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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仲?”
孔璋道:“孔子每每小管仲之德,而大管仲之功。”
“管仲有何功?”郑森立刻追问道。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属披发左衽矣。”孔璋也毫不思索的回答道。
“善!”郑森道,“管仲一生之政,不过‘尊王攘夷’。然‘尊王’者虚,‘攘夷’却是实实在在的。昔时周礼未衰之时,周公行封建之道,分功臣于四荒而建国。彼国既建,有夏君矣,然国都之外,皆为蛮夷。而蛮夷刀耕火种,数百亩亦不能活一人。夏君教之耕种,百亩之田而能活数口之家矣。如此则华夏之民,蛮夷之人,皆能有以立命之土。如此天下之地日广,而民皆能有养生丧死之田矣。而后又推行礼乐,百年而下,夷变为夏。故而周公,圣人也;周公之道,圣人之道也。后世学其封建,不得要领,每每反而败乱天下,可痛可笑!其后周礼衰败,而蛮夷未能化者犹多余华夏之民,天下诸侯无所长,不能合力,屡屡反为夷狄所败,遂复有夏变为夷之势,而管仲出,合诸侯,攘诸夷,一匡天下,使周公之仁政不至于败,是以孔子称之。”
“可是天下如今已经没有未曾开辟的适合耕种的土地了呀?”孔璋又问道。
“天下怎么就没有未曾开辟的适合耕种的土地了?”郑森反问道,“舜帝之时,遍地洪水,安有如此多的良田?便是没有洪水的地方,也尽为封猪长蛇所据。大禹铸九鼎,铭其纹,教民识别,以驱逐猛兽。三过家门而不入,开山导流,以泄洪水,改天换地,方有今日之良田。神农氏之时,民不知何物能食,和物能耕,当如何耕作,神农氏躬亲尝试,乃有农耕之法。若大禹,若神农,或能使民之田多且广,或能使田之出倍增之,是皆是民养生丧死无憾,从而又教化之。此方是仁政,方是行王道!若不践踏农田之政,去之何远?况且天下之大,非居于书斋之人能之。半圭兄观某之书,当知如今如南洋诸岛,如美洲,四处荒林,多有封猪长蛇,一如舜帝之时;有各种人皆未见之谷物果实,皆可以果腹,一如神农之时;彼地之民,刀耕火种,数百亩犹不能活一人,一如大禹之时。此正效法先贤,行仁政,变夷为夏之时,安有无地可行王道之事?”
“原来如此!”孔璋又问道:“我听说先生使人购买流民,可是为了此事?”
郑森点了点头。
“先生可知古之圣人能行王道,以其有位也。今先生欲行之,而无位,能行之乎?”孔璋又正色问道。
郑森知道孔璋的意思是在问:行仁政,行王道,前提是你要是天子。如今你不是天子,却这样做,这岂不是僭越了吗?于是他站起身来,长叹一声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孔璋听了,站起身来,整顿衣服,然后下拜道:“末学后进,愿从先生游,唯先生不以小子愚钝而弃之。”
第二百一十八章 暴雨(1)
孔璋的举动吓了郑森一大跳,因为这个举动就意味着孔璋是要拜郑森为师了。如今郑森在学术方面的成就,若是他的年龄再大一点,有了一把长长的胡子,收一位秀才为徒,也不是说不过去。只不过这时候郑森连弱冠之年都没有到,而孔璋比郑森还要大上将近十岁,收这样一位弟子,郑森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半圭兄,你是想要让天下人都说我是狂生了吗?”郑森摇着头笑道,“想当年,李卓吾先生之学,不可谓不深,其中偏激之处自然不少,但要说有道理,有价值的地方,却是更多。然而却难为世人所容。今日小子讲的这些,怕是比李卓吾的还要偏激,半圭兄再来这么一出,我等都要被世人笑做狂生了。”
“孟子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不过世俗之人的一点愚见,有个什么了不起的。”孔璋笑道,“又有个什么可怕的?他们笑我是狂生,我还笑他们是痴愚呢。老子曰:‘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这些愚人,若是不笑,那还真是我等错了呢。”
郑森却摇摇头道:“半圭兄不怕,但是小子却是怕得要命的。小子写出这书之后,很多时候怕得都睡不好觉呢。半圭兄,周公,圣人也,昔时管蔡流言而周公恐惧,所惧者何?岂是世人不解?孔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周公岂不知此理?所惧者流言惑众,伤于国也。小子为学,非欲以藏之名山,传之后人,乃欲以救时也。杜子美诗曰:‘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近来某乘船逆江而上,一路之上,见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天下杌陧之象以明,安能不忧?若因为天下人对我等之说,我等之行,有了偏见,欲救时难,必又多一层阻碍,天下能救下来的百姓就又少了一些。如此,安能不惧?”
孔璋听了,变了脸色,楞在那里半天,才道:“今日某才知道,以前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过自鸣自喜而已。若被人骂了狂生,却真是半点不冤。如今……真真愧杀。”
李香君也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向郑森一拜道:“过去我听智远和尚讲菩萨为‘觉有情’,却不知何者谓之‘觉’何者谓之‘有情’。今日闻郑公子教诲,方知何谓‘觉有情’。‘觉’者,知天下之道也,‘有情’者,不能忘于众生也。老子知道,然出函谷,非关尹子,则不留一言于众生,杨子亦知道,然拔一毫以利天下也不为,是太上忘情也。若神农,若大舜,若大禹,若周公,若夫子,若孟子,若郑兄,是不能忘于众生,故而是觉有情也。”
说到这里,李香君又嫣然一笑,直若春花绽放,满船生辉,却又道:“昔者智远和尚云:‘礼敬菩萨,得福报不可思议。’今日有缘见菩萨于此,却不知是几世修来的,却是万万不能错过。需得趁机再多拜一拜。”
说完这话,李香君却真的做出要跪拜的架势来,郑森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道:“你却也跟进来逗弄我!”
李香君却笑道:“小生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哪有戏弄之意?不信你问问孔兄,小生说的可有不对之处?”
孔璋听了李香君的话,忍不住笑道:“君辅兄弟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真实不虚。先生所行,真菩萨行也。”(《金刚经》言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
“菩萨你看,我没瞎说吧。”李香君娇笑道。
“君辅,你都能做如来五语了,却还拜我作甚?”郑森也笑道,“半圭兄亦然,菩提心以发,亦是菩萨。嗯……我等怎么变成自吹自擂起来了?”
这话一说,李香君和孔璋便都撑不住大笑了起来。
……
过了几日,和左良玉的谈判的各种细节也一一落实下来了,郑森便准备回去了。而这几日里,左梦庚居然就带着人,捉了不少的壮年男子流民,送到了郑森这里,郑森当然依着约定给了银子,然后将这些人送上了船,便准备要回去了。
郑森要走了,自然要知会孔璋一声。到了出发这一天,却见孔璋背着一个大包袱跑了过来,一见郑森便道:“大木,某已经告知家父了,今后便跟着你了去当菩萨了。你看如何!”
“君家中可还有兄弟?”郑森问道。
“某不是子牛,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呢,大木就不用多担心了。”孔璋笑道,“况且我这人总喜欢惹祸,跑远点对他们也未必是坏事。如何,你的船上可还有铺位?”
“船上装了好多人,你也看到了。只有李襄和环儿还有一个小房间。我已经和水手们挤着住了。至于半圭兄,你要上了船,却是真没有铺位,只能挂起来睡觉了。”郑森笑道。
孔璋听出了郑森并无反对之意,便喜道:“挂着便挂着,只要能上这船的,挂着怕什么?”
郑森说到了船上要挂着睡觉,却也真不是虚言。如今这船上被左梦庚一口气塞进了六十多人,加上原来的乘客和水手,挤得满满的。平时甲板上都要用来站人,而睡觉的事情,更是弄成了四班倒的轮番睡觉。
船上这么挤,自然就没有放床的地方了,睡觉只能用不占地方的吊床,所以,孔璋还真是过上了吊起来睡觉的日子。好在如今是顺流而下,船速要快上很多,不过几天之后,船就接近了南京。
“明天上午,应该就能到南京了。只要到了南京,船就多了,就可以找条船来,将这些人分出去一些。到时候,就可以有真的床好好睡一觉了。”郑森站在船头,一边抬着头赏月,一边和站在旁边的孔璋说。因为轮流睡觉的缘故,如今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但是他们却还只能在甲板上赏月。好在如今已经是五月了,天气暖和了很多。
“嗯,其实吊床也不是不能睡,只是船舱里头的气味实在是……还是在外面舒服。嗯,大木你看那边,起云了!”
这时虽然不是满月,但月亮却也很亮了,在月光下,郑森看到天边有一大片云正从远方向着这边迅速的赶了过来。看着这云,郑森顿时就变了脸色道:“这是风暴!我们却要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嗯,半圭,我们一起到船长室去。”
查船长也是老在长江上跑船的了,后来又有了在海上讨生活的经历,看到那云朵移动的速度,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在一路过来得时候,船员们对常见沿途的地形都做了细细的记录。查船长知道就在前面一点,就有一处可以避风的去处。郑森进到船长室的时候,他正在安排避风的事情。
郑森也不说话,先等他安排好了避风,看着水手们各就各位去忙碌去了才和船长说:“看这风,怕是不小呀。”
“若果我们这船是海船,这风也没啥,如果船上没这么多人,这风也出不了事。”查船长说,“如今我们应该能赶在风来之前,找到靠边下锚的地方,然后,就要让那些人先上岸躲躲,这些人啥都不懂,在船上真可能出事。所以我们要赶在乌云彻底遮住月亮之前,赶到避风的地方。要不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又有大风,这些人不出问题才怪。”
郑森点了点头道;“如今我们都听您的。”
安江号伸出了大桨,开始加速。这时候风也渐渐的大了起来,乌云越来越近,月光开始变暗了,船也开始摇晃了起来。
“大家不要慌,不要乱动,这时候掉进了江里,可没人救得了你们!”甲板上还是有不少的流民的,水手们赶紧向他们发出警告,“在甲板上的人,抱紧桅杆或者抓牢绳子!总之找个地方把自己固定好!”
江面上完全黑了下来,如今月亮也不见了,星星也不见了,整个视野中一片漆黑,只有桅杆上还有船上的几盏灯还是亮的。好在这时候船已经进到了一个背风的港汊里。水手们将船行驶到距离岸边很近的地方抛了锚,又七手八脚的将小船放下来,将一些人送到了岸上。这时候,一道电光将整个江面都照亮了,然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接着雨点就开始噼噼啪啪的落了下来。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炸雷一个接着一个,雨也越下越大,不过,风倒是小了不少,这实际上也意味着船只已经安全了。
岸上如今也亮起了好几盏风灯,那些流民们如今正在淋着雨。
“风看看也小了,再等等,再过一会儿,如果风停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