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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他收了多少钱?”司马欣如此想道。
与刑律较严,官员不敢公然贪污受贿的关中不同,现如今,外放齐六国故地任官的秦吏,到了地方上,谁不是挣得盆满钵满?
时代变了,敦厚朴实已非主流,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皇帝陛下都带头大修宫室,底下的官员又怎么清廉得了?
公然扣留交给朝廷的税款,他们自然不敢,但对地方豪强大族的示好,却也没少拿。
司马欣现在考虑的是,这起案子,若没有引起廷尉的重视,让栎阳县自行审理的话,他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项梁的确没有犯罪,只是被他那弟弟坑了而已。
项氏财大气粗,虽然老窝被东海郡官府端了,族人也四散而逃,但只要项梁无事,一些好处,是绝对能拿出来的……
思虑已定后,司马欣结束了一天的办公,回到了家中,谁料,妻子却告诉他,客厅里,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想要拜见司马欣,说是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那客从何而来啊?”司马欣不太在意,随口一问。
“听说是从胶东而来。”
司马欣的妻子曹氏奉上热汤,谁料丈夫却呛了一口,咳嗽着擦了擦,也顾不上换衣裳,便骂道:“怎不早说?”便匆匆去见客。
他可忘不了,在胶东的封疆大吏是谁?
七年前,还是咸阳狱小吏的司马欣接手过一起案子:南市蜜商状告从南郡来的外乡糖贩……
最后,司马欣为南郡糖贩主持了公道,还他们清白,可实际上,他做这件事,是为了讨好正炙手可热的秦始皇近臣:黑夫。
此事之后,司马欣便与黑夫有了交情,虽然没有直接给出回报,但几年后,司马欣便被廷尉提拔,从百石狱吏,晋升为四百石的栎阳丞……
司马欣当然知道,这是托了谁的福。
现如今,黑夫已是两千石大吏,只差一步就能封侯,此刻派人来见,定有要事!
见完客人,一通密谈后,那位黑夫的门客告辞而去,司马欣回到寝室后,妻子问他出了何事。
司马欣一脸正色,对妻子道:
“写封信告诉你兄长曹咎,这一次,我帮不了他了!”
……
数日后,栎阳丞司马欣经过严密审理,给项梁连坐案下了最后的判词:
“项缠窝藏逃犯,杀吏谋反,其人遁逃,然其兄项梁,其侄项籍,理当连坐,今将此二人降为刑徒,发往北地郡贺兰山,服司寇之刑!”
第0619章 项氏
“那司马欣问我,郡君与项氏有仇乎?”
月余之后,秦始皇三十四年八月下旬,奉黑夫之命,以门客身份往咸阳跑了一趟的共敖已回到胶东,向黑夫禀报他这次办事的经过。
“你如何答他?”
黑夫亲自给共敖端了杯水,他的昔日在南郡也收了数十门客,由陈平、共敖二人管着,共敖自从诸田之乱平定后,就打定了主意,不能再立功了,否则一旦升到卿位,就可能要离开黑夫身边,他便辞去了官职,一心一意做起黑夫的食客来。
共敖咕噜咕噜喝完水道:“我说,郡君当年在王老将军营中,秦楚战于蕲南,郡君骁勇,亲率部众,缴获了项燕军旗,夺旗之功,足与斩将相提并论,其仇怨亦然……”
那司马欣倒也识相,只是随口问了问,看完黑夫手书后,没几天就改了判决,夸大了项伯杀人事件的恶劣程度,将一起杀人将阳,说成是谋逆大罪,项氏举族都要受到牵连,项梁、项籍叔侄被定了“司寇”之刑,即日启程,去北地郡贺兰山下服苦役。
“北地郡,贺兰山,当年可是主君说了算的!如今虽换了守、尉,但公孙白鹿、义渠白狼、羌华、傅直、甘冲诸将,皆主君旧部,当地的大族乌氏,逢年过节,也有礼物送来……”
共敖手狠狠往下一比:“只要项氏叔侄到了北地,便是入了瓮的羔羊,若主君想要他们死,只需要一句话,北地众人,便能效劳!”
“不至于此,传信过去,暂且先让羌华、傅直、甘冲等人替我监视着。”
黑夫摇了摇头,乘着项缠犯事之际,暗地里坑项氏叔侄一通,将他们撵到边境去,项梁这种地头蛇,若没有机会跑到楚地江东的话,估计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且先拘着,说不定,项羽那愣头青在边境,可以成为手撕匈奴人的勇士呢……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嘛。”
最妙的是,项氏叔侄至今连谁阴了他们,都浑然不知,谁让项氏仇家太多,那项缠就是遭了仇人举报,才被官府盯上的,虽然本人遁逃,但楚国项氏,已算是散了,八千子弟兵,恐怕很难再组织起来。
至于司马欣,投桃报李,少不得要暗请叶腾,找个借口给他升个官了。
“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黑夫感觉到有权有势的方便之处了,不过,开挂玩家也有些索然无味。
共敖又告诉了黑夫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我离开关中时,听说皇帝的车驾,八月中就要出咸阳了,这次要去巡视燕赵之地!”
“这么急……”
黑夫心里犯嘀咕,其实也不算急,距离秦始皇上次巡视完毕,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皇帝能老老实实在咸阳呆一年,已实属不易。
但他也不由对秦始皇的犟脾气摇头,既然身体已经不好了,应该静心休养,却偏要挑着秋冬时节,去巡视苦寒的燕地。
秦始皇此行的目的,黑夫大概能猜出来,一是对海上寻仙不死心,想去传说中常有仙人现身的碣石一探究竟。
二来嘛,也是为了催促扶苏,尽快完成海东战事。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等陛下抵达燕地时,海东战事,也快收尾了……”
按照黑夫“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计策,胶东以商贾开路,蜜糖为饵,拉拢了马韩等部落,经过半年经营,朝鲜半岛上,处处都是与秦建立了贸易的部族,不少贪图秦人货物的部落,开始截杀沧海君部属,处处受敌,频繁的滋扰,让沧海君势力大减。
眼下,扶苏已率领养精蓄锐的数千大军,在七八个马韩部落的引领下,发动最后的追击,向带水下游进军。和去年仓促出兵扑空不同,这一次,沧海君四处受敌无路可退,有望毕其功于一役!
黑夫的心思,转到了即将到来的海东决战上,不再关心项氏叔侄,只是入夜时分,才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记得,史书上说,项羽和虞舜一样是重瞳子,可据共敖说,那个随项梁发配北地的‘项籍’相貌平平无奇,眼眸也很正常,不会是个冒牌货吧!?”
……
东海郡最南边的县叫“广陵”,对岸就是会稽郡丹徒县,大江相隔,此地又距出海口不远,江宽二十里,其间沙洲无数,必须舟船才能往来。
官府控制的渡口,自然是货船往来不绝,但每艘船每个人,都要检查验传,若是没有,不仅无法渡江,更要被盘问一番。
没带验传,或是意欲偷渡逃匿关税的商贾,亦或是被官府禁足的游侠儿,便不能光明正大地过江,而要在满满芦苇中,寻找暗渡……
暗渡多是渔民在经营,一条小船,一个人,一根竹竿,就能做起买卖,装作打渔的船,有人要过江,商量好价钱,就能上船,躲在船篷里。
这行当历史悠久,久到三百年前,伍子胥逃离楚国时,出了昭关,就是靠一位老渔父的暗渡,才得以活命。
据说事后,伍子胥感激万分,摘下身边的百金宝剑,送给老渔夫,却被拒绝,还说:“楚王为了追捕你,出了五万石的米粮作为赏金,还答应封告发者为大夫的爵位。老朽不贪图赏金、官位,怎么还会贪图你的剑呢?”
但大多数暗渡,却没有那老渔父的仗义,甚至有手脚不干净的。
往来大江南北者,身上往往带着些财货,有时候找到艘船上去,船到江心,却被撑船的二三人亮出武器,逼着将财物、衣服统统脱了,接下来,还算有善心的,就饶你一命,反正也不敢报官,若是心狠的,便直接往江水里一踹,很少有能活着游到岸边的……
这群做黑活的船家在长江上神出鬼没,官府难以追剿,但他们实际上,却都听命于一位会稽大侠:桓楚!
这一日,桓楚手下众人正停泊在江心州上吃着简陋的饭食,却见江中有一小舟划来。
“水凫又得手了。”有人看了一眼笑道。
那舟人名叫水凫,不仅熟识水性,还有一身本领,带着两个人专门在江中泊人,没少截杀往来路人。
只是今日,那舟却有些不寻常,众盗寇定睛一看,才发现,水凫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划船,后背则被人揪着,船上还躺着两人,却是水凫的同党!
众人大惊,看来这水凫是阴沟里翻船,劫掠不成,反被人制住了,却见那舟上少年身高八尺,体型健壮如熊如虎,那身衣裳一看就非富即贵。
穿着这身行头出门,难怪江盗会心生贪念,不过,他是怎么赤手空拳,拿下三个全副武装的江盗的?
容不得细思,江盗们连忙拎起手边的家伙,等在岸边,大声斥骂,要将那人打杀!
那少年却浑然不惧,见地方到了,便揪过水凫,猛地一甩,像扔一个鸟蛋似的,直接抛到沙洲上,落在众人跟前,砸得他哎呀直叫,也吓得江盗们连连后退,接着,又把船上那两个被他几下打晕的人,也一手一个,掷了上来!
众人骇然,将大活人一扔数步远,这得多大力气啊!见少年有巨力,遂不敢近身,只远远将他围着。
少年视这数十人如无物,站在船头,双手抱胸,目光傲气十足,声如洪雷:“项籍在此,让桓楚来见我!”
第0620章 黄石
项籍南下江东之际,在东海郡下邳县,一间隐在山林中的小庐里,项氏的当家人项缠,正百无聊赖地在院中踱步。
作为项燕幼子,项缠从小就不必承担责任,家中有父亲、伯兄担着,他只需要跟着仲兄项梁任侠好义,但不同于项梁的有勇有谋,项缠没什么本事,只是个顶着家族名头的膏腴子弟。
楚国灭亡后,项氏的天也塌了,父亲、伯兄战死,仲兄也不得已,被秦人迁去关中,硕大项氏,就轰的一声,砸到了项缠肩膀上。
七八年来,项缠在家族叔伯的帮衬下,勉强维持了项氏不散,甚至因为项燕名声在外,引得不少人来投靠……
项缠没多想,来者不拒,结果还真出了事,被仇家告发说项氏“收容逃亡,图谋不轨”,惹得官府来查。
项缠别的优点没有,唯独重义气,不打算交人,争执之下,他那在家里躲了许多年的侄儿项籍动怒,当场格杀秦吏兵卒数人,项籍倒是痛快了,这下可给项氏惹来了滔天大祸!
项缠不得已,只能让宗族子弟四散而逃,项氏门生故吏遍布楚地,分别去投奔的话,至少能给项家留点种子。
可他的侄儿项籍却认为,既然已被秦官府缉拿,不如就撕破脸,带着项氏族众子弟,纠集对秦不满的轻侠,带着苦于南征苦役的征夫,遁入山林,落草为寇,举起楚地反秦的旗帜!
但考虑到齐地诸田造反,三个月就被平定了,项缠最后还是没听侄儿的,安排他去南边的会稽郡,投靠项燕部将,项缠自己则往北逃窜,打算去朐县容身。
可才到半路,他们就被巡逻的郡兵发现,一番追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