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从前她看着他,像蝴蝶用触须轻碰水面,水面会泛起涟漪,互动得如此微妙。现在她再怎么看他,像用翅膀扇风,风也会打起旋儿,但跟从前就是不同了。她用眼神、用小动作、用一切能想到的方式悄悄询问张成:“怎么了?我们之间出了什么事?”什么答复也没有。他应对着众人的关心与询问,言简意赅,正常得可怕。所以,是的,成哥哥身上有什么不对,她跟唐锦平一样发觉了,或许还更敏锐些。可错在什么地方?她并不比唐锦平更多些头绪。
      她担心的望着张成,唐锦平则担心的望着她。他觉得她像一条裹了面粉、准备下锅挨炸的小鱼,动了动脚步,几乎想上前拉住她。
      张夫人低声对碧萝道:“你还是到后头坐坐罢。”凭着一种女人的直觉,她早就发现了唐锦平对碧萝的兴趣。若碧萝真是她的可爱小女儿,她会乐意结唐家这门亲事,可惜不。她断言碧萝不适合唐锦平。
      碧萝忍耐的遵从了她的指示。其实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直接扑到张成面前表达质疑与关切,已经几乎达到了碧萝忍耐的极限,之后再做什么,关系也不大了。避一避,也好。看不到张成的脸,或许心里的火焰还能压一压——这团火如今是要把她烧成灰了!阿萝手指深深抠进裙褶。
      她杏色裙摆移出门去,室内突然有一阵空白,像是人的脑袋突然“咣”一下砸到镜子上的样子,什么东西碎了、什么东西又坚持的框住,框住的比碎了的还要危险,危险来源于什么说不清的很深的地方,或许是天空,或许是打了雷,外头确实一下子暗了,尽管不久前还是阳光灿烂。唐锦平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追出碧萝消失的那扇门去。
      不过几步,一个滚烫的身体撞到他怀里,并打算推开他夺路而奔。他不敢碰她,但到底是拦住了她。她把裙子都高高的拉了起来,脸上浓浓的恐惧,这恐惧把她打回到孩子的时候,让她忘了一切礼节,她甚至忘了唐锦平是她一向讨厌的人,绷着脸紧张的问他:“你看到了?看到了没有?”几乎像是要倒在唐锦平身上求支撑似的。
      她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唐锦平竭力想把语气放柔,但感染了她的恐惧,声音出口很尖利:“看到谁?”
      她不假思索道:“看到我!”
      恐惧的魔咒被打破,唐锦平失笑。他不是正在看到她吗?她不是正在他眼前吗?
      碧萝猛然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但也不改了。本来就难以措辞,何况面对唐锦平——哎,她突然想起来了,唐锦平是她讨厌的人呀!
      她抽身后退。
      唐锦平觉得很受伤,并且平生第一次,终于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讨厌我?”
      碧萝吃惊的瞪圆了眼睛。这还用问吗?成哥哥是成哥哥,至于锦平哥……唉,好吧,她就是不喜欢他。
      碧萝抬起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刚刚吓得她夺路狂奔的危机已经消失了,就像它从没出现过似的。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检点,成哥哥见到要伤心的,便放下裙子,恢复了一个矜持小姐的样子,趁所有人都没发现,傲慢的仰起下巴向唐锦平点点头,回去了。
      唐锦平也灰溜溜回到后堂,大伙儿又活泛过来了,喃喃谈论刚才天上雷霆的一震之威——其实没什么可怕,如果不是雷霆,它还能是什么呢?——可毕竟心里疑虑着,讪讪聊了会儿,也就散了。
      那一晚的接风家宴,张老爷少不得教训一番儿子,张夫人又少不得嘘寒问暖,张成一概应对得体,碧萝却从他的平静下看到巨大的痛苦,就像脚按在烙板上,还要闲庭信步。成哥哥出了什么事呢?她心里发急,又不能问。他不接她的目光,她就不能越过众人扑到他膝前去问,所谓教养。
      以前她不是这样。以前她想说什么话就说、想要什么东西就扑过去,张成教会她修养,这样才是好女孩儿,成哥哥才喜欢。
      好罢!为了他,她忍下去。他在她心里燃起的火焰,为了他的情份她忍下去。反正灼烫也有个期限,等晚上夜深人静,没人打扰,应该可以说话了吧?
      她实在没想到晚饭一吃完,张成便说要过府去访唐锦平。
      如果不是张夫人出头,碧萝在这儿就忍不住,就要跳起来了!张夫人很舍不得的抚着儿子的肩膀,说道:“一路过来的,什么话没说,要这时候紧着去说?”语气疼惜柔软,但实在是不折不扣的反对。
      一直非常孝顺的张成却好像没有听出娘的埋怨,笑笑道:“忘了件事,去去就回。”
      张夫人觉得笑着的只是儿子的壳子,他壳子下另有什么秘密,沸腾抑或冰冷,藏起来了,像所有男人一样,男人总是自高自大把自己同女人隔开的,他们把一切生活琐事都交给女人照料,但一触碰到那神秘的、据说是男性特有的精神核心,他们就缩起身体、并且凝起壳子来了,任何试探都会被视为越界冒犯。她的儿子,在这一刻,像所有男人一样了。
      于是她缩回手,不敢再说。至于她的丈夫,为了让儿子成为像他一样的好样儿的男人,向来在小事上并不多嘴,让儿子自己决断。张家离唐家那么点点路,拜访一下,事情小得不能再小,连护院都不必带,几个婆子拥着护着过去了。
      唐宅里头,唐锦平正在烦乱呢!山里遇见的单身女子,浮娘子,为人是不错,总怪怪的!张、唐二家来迎自己家孩子,她不知怎么的粘在队伍后头没有走,又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跟唐夫人就勾搭上了。她指点唐夫人一些养生养颜之道,唐夫人醍醐灌顶,又说了些胭脂香粉的事,唐夫人大开眼界、相见恨晚,立即要留她同住,将她教的那些法门慢慢操演。唐锦平急了:这样来路不明的女子,跟他亲近亲近也就罢了,留在家里,害了娘怎么办呢?还没说出口,浮娘子自己推辞了,称家中本是卖药的,她未承箕裘,拿着珍贵药材也不过调弄些香粉,拿定主意想开个香铺子,不便在唐家留宿:“多承夫人厚爱,只是妾身江湖草莽,不久又要打招牌做买卖了,倘别人看着夫人留我,只当唐老爷金面照看妾身小小生意,妾身固然高攀,只怕老爷官声有所不便。”
      句句都替人着想!真是个可人儿。唐夫人眼眶都湿了,顾虑着她说的话,虽然太客气,毕竟也有几分真道理,便没坚持留下她,只是替她在附近打扫出个旧房子请她暂且歇息,约好了她今后要来为唐夫人效力。
      张成就是在这个时候造访的。他截住了浮娘子。
      “哟!”浮娘子乍见张成,非常的惊奇和喜悦,“公子回来了?”
      唐锦平觉得这话不妥当。张成和他,不是早就回城了吗?这当儿张成上门,可是作客拜访,不叫回家。浮娘子一向圆熟,这句话怎么说得颠三倒四呢!
      张成却显然觉得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问候了,脸上浮现出腼腆和——如果他的礼仪允许他表达这样的情绪的话——自得的微笑。他要办的事相当紧急,因为他额头皱着,形成焦灼的线条,但他仍然先向唐夫人、唐锦平行了礼、打了招呼,对他的来意作了合乎逻辑的说明。
      他说他仍然感觉头晕目眩。在回华城的路上,浮娘子曾经提及她有一种香草可以安神。
      “浮娘子懂得真多啊!”唐夫人立即赞叹。
      “家父传下来的方子……”浮娘子客气了一句,语调并不像从前一样克制得柔滑完美。张成太让她感兴趣了,她的愉快和好奇止不住在眼睛里闪烁,对着张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个香囊,淡褐色面料,像是秋天树皮的颜色,上面什么都没绣,只是用金线封了口,仍透出隐隐清香:“这里合有六出琼州白梅、冰片、紫草,可以安神降谵,但如果嗅久了,可能会对某些功能产生压抑作用……对张公子来说,这可能是想要的效果吧?”
      最后两句话低不可闻。唐锦平是不顾礼仪硬挤到她身边,才听清了的。唐夫人对于儿子的放肆动作很不赞成,当下咳了一声,而张成面色微微一红,这红色似火种,旋要将他点燃,唐锦平几乎可以嗅到那股子燃烧的威力了,但张成迅即把那香包紧紧攥在掌心、压进袖子里,火焰被压了下去,他双颊又恢复了原来的玉色。浮娘子催促他:“公子速速回转罢,不然惊坏那爱操心的宿夜小鸟儿了。”唐夫人没有听懂,但像她这样的贵夫人,一向不肯承认自己有什么听不懂的闲聊的。她礼貌的笑起来,心想:准是外省俏皮话,劝人早早归家无疑。天也确实晚了,她也叫张成回去。于是张成文雅的同唐家告辞,而浮娘子谢过唐夫人安置、去隔壁厢屋子歇息了。关上门来,唐夫人就冲儿子板起脸训斥:“你为什么要挨到浮娘子身边去?”
      唐锦平在华城的所有公子哥儿中,绝不算最浪荡的一个,但也够瞧了,母亲疑心他对浮娘子动了花花肠子,真不算屈了他。而唐锦平没法儿跟母亲解释:他那些浪荡,看起来像个醉鬼,本质只是个害渴热的人,因为老是口渴,所以只好不停的喝,喝到别人都以为他是醉鬼,实际上他只是贪恋某一口甘霖,若那一口喝到就好了,可总喝不到……他叹气。无论如何,浮娘子不是他的那一口。
      唐夫人还在絮絮叨叨,劝儿子乖一些,要听话,要爱惜自己,甭让娘担心,最后劝儿子早些就寝。唐锦平呵欠连天从了她最后一句话。
      至于张成和浮娘子……他抱着枕头朦朦胧胧想,再观察一阵子,回头再说吧。
      那时候是初更。
      所有人都入睡,是亥时,碧萝一直在等,等过初更、等到亥时,等到寂寂人皆定,她绕到张成窗户下,以指甲弹窗棂:笃笃、笃。
      他曾答应她,当她这样叫他,他会出来。这是他们的约定,从十二岁开始。
      绿纱窗里寂寂无声。碧萝弹了三声、又三声,颓然垂下手,转身要走开,那两扇窗板才无声无息的打开。
      “小萝。”张成满身汗水湿淋淋的,像跟一条巨龙搏斗过,唤了她一声,似怜悯、又似叹息。月光淡淡洒下来,他眉眼清俊似竹影。
      能听懂暗号,他还是成哥哥!碧萝急着把整个身子都扑到窗台上:“成哥哥——”
      张成后退了一步。
      别人避开她的时候,他抱住她,让她相信这里有一个人爱她、需要她。至少有这么一个人!如今,这个人也后退了?碧萝心跌进冰窖里,眼睛却亮得要喷出火来:“成哥哥!”
      “你回去吧。”她的火烫伤了张成的心,他握着胸口急促道。
      这次轮到碧萝后退:“你要我回去?”
      张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点头。
      碧萝笑起来,嘴巴咧得很大,完全不像她。她笑得好像要把心都呕出来,奇怪,也仍然是美的,甚至比这些以来谨小慎微的样子更美。“你已经不关心我了,”她把这几个绝望的字飞快扯出来,像展览一串伤痕,“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很小心的保护我,你保证我会在人间很开心,这样我才跟随你来,否则——”
      “嘘!”张成急促的阻止她,语调不见得比她好多少,“快住嘴,你根本不知道——”
      “你凶我!”碧萝尖叫,尖叫得不像是人类的语言,仿佛一只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