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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黑乎乎的,姜萱看不见什么,只好跪在地上,手往前摸——
冰冷、湿腻的手握住她的手。其实姜萱的手一直比常人冷,小蛟的皮肤则比她更过份,连声音都始终冷淡得像冰水:“小姐,请回吧!”
趴在小蛟背上回来的路上,姜萱又睡熟了。一盆冷水把她泼醒。她最恨的就是睡觉当中被人打扰,当下跳起来就要撒泼,猛见父亲阴沉的一张脸,顿时吓得垂手乖乖站好。
这个世界上,她最怕的人就是父亲。
而姜良一字字对她道:“你不嫁进苏家,我就死。”
姜萱从没见父亲的目光这样冷峻过。她被吓住了,再也没发动过第三次逃跑。不过,诗词什么的,那真学不了。没办法!
大概是婚约已经定下来、而苏公子根本没提检查未婚妻文采人品之类的事,姜良就安心了,没再坚持逼迫姜萱。苏柯得以解除教职,离开碎琴山。临别前他依依不舍道:“小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得轻巧,”姜萱咕哝,“你要是真的在乎我,就……”自己挠挠头,“我在说什么呢!走吧走吧!考个好功名娶个漂亮媳妇哦!”
苏柯笑笑,长长一揖,去了。姜萱别过身,自言自语的叹息:“你指望什么?人家是书生耶!怎么能跟苏家抢媳妇?别害死人家。”说是这样说,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一眼。山道上,苏柯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姜萱便生起气来,顿足:“好!好!好……”转身也回到山寨,从此再不提这位夫子了。
这之后,姜萱就嫁去了苏家。大红花轿刺金描凤的,好生气派。半路姜萱要求下轿,送嫁的怕她逃走,担心也要担心死了。姜萱撇撇嘴:“怕什么?我睡够了,透透气!”
就自己掀起盖头,靠在桥头看风景。
只见苏柯也穿着一身红,闲闲走过来。
是小别之后的错觉么?姜萱怎么觉得今儿的夫子……特别的气定神闲,隐隐有种英雄气慨。
“这么巧——”姜萱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也结婚啊?”
“是啊。”苏柯投在她身上目光,仍然老样子,带一点点微笑、一点点惊诧、一点点叹息,底子里漾起无限温柔。
姜萱今日特别见不得他这样的目光,红着眼圈背过身道:“我到底要嫁给姓苏的了。喏,这不正在出嫁路上!你呢?”
“迎亲。”
“知道你迎亲!迎谁?那家小姐真有福气。”——这句话,或者只是客气,但带了一点点悲哀的鼻音,特别的扣人心弦。
负责送亲的小蛟正要向他们走过来,似乎察觉了什么,又立住了,神色很复杂。
“姜家。”苏柯向姜萱柔声道。
咦?
“迎碎琴山萱小姐。”
咦咦?
山后,好大的阵仗绕过来,红通通金灿灿,迎亲的,举着老大的錾花牌子:“苏”“姜”“喜结佳缘”。
护牌子的人老远就朝苏柯躬身行礼:“苏柯!”
咦咦咦!
“小姐请上轿。”苏柯温柔伸出手,“则我便是苏公子。”
姜萱下巴掉下来,就没合上去过。
后来姜萱也不止一次回过:“你为什么答应娶我?”
苏柯顾左右而言他:“其实令堂不错。”
姜良不错?嗯,这座山寨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比不上苏家根深叶茂,却也不凡。他却并不是那种事无巨细事必恭亲以至于累出一口血的人。有人争讼,是他地盘上的,就告到他那里,他只有一句话:“明天再来。”人家听了都笑,以至于流传下“碎琴寨主明天来”的谚语。但是姜良也有他的道理。很多争讼的,不过秉一时之怒气,当时非想咬死对方不行。回去睡了一宿之后,渐渐的气平了。正所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头天像箭一样要射到衙门找长官主持公道取出敌人的心脏,第二天要出门时,看看天色阴阴的,想想窗门没关好,怕回头下雨的雨水要渗进来,先去关窗,再看见鸡没进笼子,在外头乱跑,也先捉进笼子,墙根一堆柴火还没劈,灶前的灰也没扫,简直就不想出门。勉强出去了,想想小儿的功课退步,教书先生那里也还没拜访过呢!衙门诉讼,经年累月,怎么去耗这个时间和金钱?更加胆弱。走了一程,腿也有点酸了,再走一程,汗也有些湿了,竟不知昨天那一气是怎么奔过去的。这就叫再鼓而衰。再经人家给他劝解劝解,他说不定就真回去了。这讼案也不用打了。
一次又一次,人家渐渐察觉他这无为而治的妙处,赞赏他道:“您这真是难得糊涂?”
“糊涂?”姜良连连摇头,“我大事上可不糊涂!”
“那是那是。”人家连忙附和。
“——只不过,”姜良又道,“小事却不可以不糊涂。要是小事上不糊涂,大事上想不糊涂都不容易了。”
人家慢慢咀嚼他这话的哲理,觉得深可玩味。能说出这话的,姜良也不算是一介粗人了。
第十一章
姜良也确实不负苏柯所望,便说起前尘缘恨:七年前,姜良有个爱女姜璇,才十六岁,好玩爱动,有次扮成小乞丐出去玩,再也没回来。去找时,她被发现溺死在河水里。姜良几经调查发现,当时街市上有个算命的,给苏柯算命,恭喜道:“你未来的妻子就在那里!”手一指,扮成乞丐的姜璇从街口经过。苏柯看了姜璇一眼。再之后,姜璇便死在荒郊的河里。姜良认为,肯定是苏柯以为姜璇真是贫女,娶了未免太没面子,不如抢先杀掉干净。从此,姜良誓报此仇,知道力不足以与苏柯抗衡,便筹划了七年。
不但苏柯,连姜萱的眼睛也听得越睁越大:怎么她还有个姐姐叫姜璇吗?跟她现在同龄?为什么她从没听说过!
“我没有杀璇。”终于,苏柯沉声道,“我说我亏欠萱。因为她喜欢小蛟,我还是娶了她回来,忤逆了她的心意。”
“等一下!”姜萱指着小蛟,“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啊!”这是哪个空穴刮来的怪风?拜托!虽说她跟他又像手足、又像冤家……并不是每个手足冤家都会发展成夫妻情的好吗!
“何况,”小蛟牵牵嘴角,眼神很凝重,“在水边时,璇已经身受重伤。”
苏柯抓住了破绽:“你怎么会知道?”
这等紧张时刻,姜良不小心触动了暗器的开关。
在他为报仇而做的种种准备中,除了借姜萱下毒、买动赏金杀手之外。还包括买了一支“暴雨梨花钉”。那是江湖上顶级的暗器。卖者吹嘘:“江湖上能抵挡它的人不多了!”
“不多,还是有的咯?”姜良追问。
“最多一个两个啦,老兄你总不可能是对付他们的吧。哈哈!”
“那一个两个,譬如谁?”
“譬如苏家公子们啦!”卖者不假思索道。
姜良眼角抽两下,问:“那苏柯呢?”
“为什么特别要问敬辞公子?”卖者很诧异。
“哦啊……”姜良吭哧吭哧道,“我想慎言将军肯定是厉害的。但是敬辞公子肯定没有慎言将军那么厉害咯。所以我就想问问这武器到底可以打到哪一级的高手。”
“哦!”卖者接受了他的说辞,道:“那慎言将军是肯定打不过的,敬辞公子是可以打打看的。”
于是姜良就还是买下了这筒暗器,揣在衣兜里。以备不时之需。苏柯中毒后,他本已打算发出暗器,但看苏柯又恢复过来。就没敢妄动,手指却仍然扣在机簧上,因太过紧张的关系,一不小心。就按了下去。
银钉如暴雨。
再密的雨。总有隙可乘。只不过,没什么人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寻到雨隙罢了。
苏柯如果没有受伤的话,是可以应付一下试试看,但现在绝对不行。
他确实中了毒,强行把毒压下,吓退赏金杀手,又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姜良邀请到清静处一叙,希望能探听出姜良要杀他的内情。并借此“空城计”,将山庄可能受到的伤害减少到最低。
谁知姜良突然发动了暗器的袭击。
苏柯本来就学艺不精。再加上已经受了伤,就更躲不过去了。
幸亏有人救他。
有人替他打下那片银针。
倒不是姜萱。
姜萱确实想扑救他,但是一时怎么来得及?就算扑到了,以姜萱的身手也救不了苏柯的吧!白白再饶上一条命而已。
这及时赶到的是黑叉林主。他冒充苏穋在这里,对苏柯的动向一直冷眼旁观。本来苏柯成亲,他也可以腾出手来,去收拾黄钟城了。但是黄钟城是苏家想干掉的,又不是他想干掉的。他不是特别想过去。此外总有一点什么,让他想悄悄留下来再看看苏柯。
姜良以为苏穋走了,就对苏柯放胆下手,却被黑叉林主半途跳出来打扰。黑叉林主本来很可以把他一举擒下,但是黑叉林主的身法也窒了一窒!
在姜良收集的那么多灵器中——本来是想对付苏柯的——但是其中一样,对妖气有克制的功效。黑叉林主出其不意,被窒了一窒。落在别人的眼里,自然是这苏穋的武艺也不算特别高,被黑叉林主克制住了。
他自己被克制住倒也罢了,有一枚梨花钉就没能接下来,以至于仍然射向苏柯。可怜苏柯连这一枚钉子都接不下,关键时刻,还是姜萱终于奋力扑到他身边,拉起他的胳臂:“走!”
“想不到是我新婚妻子救了我。”苏柯踉跄走在山间,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姜萱身上,脸上却还是笑着。
“毒了你的也是我啦。”姜萱一脸懊丧,“我不能相信你杀了璇。倒是小蛟说什么水边重伤,确实可疑。但我也不能相信他是什么凶手……怎么回事呢?”她左边肩膀牢牢支撑住苏柯,右边手却悄悄藏在袖子里。
“说起来,”苏柯淡笑道,“这是什么毒呢?比我想像中的要烈得多啊!是先藏在你身上,再度到我身上来的吗?可是,这样烈的毒,恐怕藏毒者也已经变成个死人了吧。”
姜萱一僵。
苏柯抓过她的右手。她救苏柯时,不是打开那枚银针,而是用自己的手去挡。她的手,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但却没有流血,只渗出一点微薄的红色液体。绽开的伤口与其说是血肉,不如说更像木石。
“我,我用了大地守护!”姜萱情急之下道。
大地守护确实能坚固一个人的身体,但又不是把人的身体真的变成石头!苏柯用一种“你当我是傻啊还是当我是傻啊”的眼神谴责的望着姜萱。
“好吧,”姜萱怆然道:“当我爹跟你打的时候。我有点想起来了……”
“什么?”
“我总记得有一次,他在我身边哭得很厉害。具体哭的是什么,却模糊不清。那时我才想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还说了一句话,说,乖囡,爹要你活过来,哪怕借用妖魔的力量!”
苏柯“呵”一声:“可你不是妖魔。”
“不。”姜萱道,“可能是妖魔造了我。”
听说妖魔也能创造出生命,或者把人的灵魂封进石头、木头里。这样活转过来的生命。是不自然的,也许能模仿人类的音容举止,但本身毕竟不是人类。
难怪姜萱皮肤比别人都冷。
难怪她总是陷入死亡一般的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