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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便是太后寿辰,与皇帝寿诞统称圣寿节。圣寿节与元节相比,其盛大程度不相上下,都是举国同庆的日子,就连休假在府的地方官员亦不可懈怠,此期间仍着官服,面北设香案,以祝太后万寿无疆。
圣寿节当日一早,皇帝与太后要在御殿接百官朝贺,闻亦自然不能与司檀同行。至卯时,鲜衣正冠收拾之后,就要先行一步入宫。
待收拾妥当,闻亦又返身进了内室。想着司檀先前不曾进过宫,加之她有些胆小,他是千万个不放心。这前前后后很是讲究,宫中礼仪又繁琐,总要再三交代才可。
也不是不放心她,就算是真出了错也无大碍。只是宴前他还有各事要忙活,宴厅方圆又都是女眷聚集闲聊之地,她心思简单,总是忍不住要担心她会受了旁人欺负。
司檀正迷糊,听到今日要到庆和殿赴宴,一个激灵便弹了起来。她自然知晓宫中不比府内自在,闻亦叮嘱的时候,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两只兔耳朵直直竖起,眼睛瞪的溜圆,好似每一根毛发都来了精神。
闻亦摸摸她绷紧的圆脸,宽声道:“无需紧张,宫内有太后在。她是我的姨母,亦是你的姨母,旁人哪敢为难你。”
就是因为有太后在,她才要紧张。她哪里是怕别人来为难?她虽不常与外人来往,可想想也知道,太后寿辰,能进宫赴宴的,大多都是宗亲、王公,以及怀安城内少数五品以上官员,相携家眷也多出自名门,在板板整整的规矩里浸染出来,也都是有教养的。且今时非比往常,个个都得小心谨慎,谁会平白无故找不快?
她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事实上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在担心什么。
闻亦捋了捋她有些凌乱的碎发,“你迟些再去,我也好抽个空去宫门口接着。”
司檀锁着眉头,稍一浅思,摇了摇头,“太迟了不好。”
送福拜寿,哪有姗姗漫步的道理?她就算再不知礼,也当知晓这样是为不妥。
闻亦敛眉垂眸看着司檀,脉脉目光宛若春风。她这模样,真是乖巧听话的让他心疼。
他道:“我尽量早些去找你,若是真碰上麻烦事,只要不让自己受委屈即可,旁的无需顾忌。”
他说的还真是轻松!虽对此话存疑,可她如今嫁了人,不再是小孩子,当懂事知礼,不能事事让人操心着。在心里默默叹上一句之后,司檀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也好让他能放心。
时辰不早,闻亦交代再三才肯离去。
待闻亦出了院门,司檀不再犯懒,很是迅速的便下了榻。换衣、梳妆忙折腾了许久,简单用了些吃食便往府门外去。
进宫随侍不可多带,只一人即可。闻亦走之前交代过,只挑了行事沉稳妥帖的木缘跟着。
木缘,便是接湘雪、湘南之后进院中伺候的婢子。
晴空湛蓝,薄云卷舒好似机杼织绸。喜庆的日子,原本心头拧作一团,恰巧遇上这样好的天气,不冷不热的,司檀瞬间轻松不少。缓缓登上停在府外的车驾,一路顺利,畅行直达宫门外。
恢弘高墙外,车马成群,好似一条盘作暂歇的长龙。各色男女衣着光鲜,喜气迎面,悠悠下了马车,便直入宫门。
怀安城有身份的,车驾前皆悬府牌。一则,行路时避免冲撞贵人。二则,遇事可据牌识人。司檀所乘的车驾短檐以左,便悬着小篆“宣”字牌,上刻藤状细纹,四周有碎靛蓝珠玉分列,下扎圆结,缀流苏。
宫婢齐列宫门前接待,衣衫皆是珊瑚红,端庄规整。见马车稳当停下,便有一人盈盈走上前来,司檀掀帘倾身而出,端一副好姿态,缓步下车。
宫婢施礼做请,“夫人,请随奴婢来。”她说的话都那么有度,让司檀不由地就再直了直腰身。
司檀心中怯怯,绷着脸环视四方,见众人皆是和颜回礼,便也与她们一样,朝宫婢微一倾身,又勾了勾唇角,道:“多谢。”
那宫婢微微一怔,待司檀小迈一步之时,便速速敛神前行引路。
宮宴选在午时,现接四方朝贺的典礼应是刚刚开始。也不知闻亦什么时候才能抽出身来。他不在身边陪着,她没什么依赖,便免不了有些恐惧。
司檀紧紧绷着神经,随在宫婢之后,连迈步都是要小心翼翼的。双眸低垂着看路,两眼没敢到处乱瞟。忽觉鼻头有些酸涩,眼眶便微微开始发热。她忍了忍,硬是没发出什么声响。若是无人在,她怕是要哭出来了。
行了许久,久到两脚酸痛。在一座殿宇前,宫婢总算是停了步。她正想回身朝着身后低眉不言的人提醒一句,便见身后不远处移来一个颇显悠闲的袅袅身影。
她忙上前一步行礼,声音忽然抬高,脆声道一句:“奴婢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当今陛下的妹妹,同为周太后所出。司檀对此知之甚少,只偶尔听旁人说起过。说公主年岁不长,性情古怪,刁钻跋扈的很。
旁人口中这样厉害的人就在身边,司檀实在有些惊惶无措。好在她一直低着头,那公主离得又远,看不清她脸上的微白。她袖中双手一紧,慌忙随那宫婢之后,颤颤行礼道一句:“见过、长公主殿下。”
薛云希很是不耐,朝着宫婢白了一眼,“荨麻姑姑这样大声,是要把本公主吓死吗?”方才她声音故意提高一度,明显是有提醒之意。可荨麻在向来面上稳妥和煦,心思却是冷清,又不太管闲事,今日竟是意外了。
荨麻低了低身,回应道:“公主恕罪,是奴婢冒失。”
薛云希眉梢微扬,眸色转深,逐渐慢移在在荨麻之后低眉安静的司檀。
这样小小的身影,瞧着她的年龄好似比她还要小上许多。可看她的装扮,发饰,明显是已经嫁了人的。她垂着头,看不太清长相。只隐隐觉得那张稚气未脱的圆脸真是水润,像是蜜桃,粉粉嫩嫩的,忍不住就想要咬上一口。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她的模样,应是有些害怕,她若再咬上一口,不得把她吓傻了。
薛云希收了笑,也收了投在司檀身上的视线看向荨麻,嗓音如歌,清凌婉转。道:“这小娘子看着还真是讨喜,不知是哪家府上的?”
荨麻道:“回公主殿下,是宣平侯府的。”
“宣平候府?”薛云希一面低声念着,一面在脑中搜索。忽然一道明光划过,她原本生出的好感便骤然碎落一地。面色一转,刹那间凉了下来,像是夏日阴雨,来得极快。
她冷哼一声提步绕过身去,胸口含着一口怒气,嗓音清冽丝毫不给情面,道:“当本公主没问过!”
☆、怒从何来
司檀并不知她这突然的冷意因何而来,此言入耳,恼怒中掺杂着几分厌恶。可她连府门都未曾多出过,又怎会有机会去得罪她?
且她也没什么胆量能得罪她。
她是长公主,又脾性古怪,就算有疑,也不敢直言开口去请她解惑。心中憋着一团很不舒服,司檀的晶亮的眼睛黯淡下来,眼眶也跟着泛起红潮。她忍了忍,也只低着头,不乱瞧,不多言。
薛云希步子略急,行过如风扬,天蚕百褶红纱裙边随步风摇动时,如娇艳的美人面山茶。
自垂首不语的司檀身旁经过,她停步,眉梢微微上挑,尽显长公主的冷傲与尊贵,道:“夫人嫁与表哥不久,若是得空,还是多管管母家人才好,免得不小心坏了宣平侯府的威名,这罪过,可不是夫人一人可担的。”
说罢,她便未做停留,颇显潇洒地迈步向前。
司檀怔愣抬眸,带着水光的眼珠陡然瞪起,稍稍偏过头望一眼她的背影,心中疑惑更甚。可不由地,又是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与她有仇,是与太史府有仇。想她在太史府本就不受待见,各位姨娘、姐姐们能不合起伙来欺负她就不错了,谁会甘心安安静静听她的训。
这不是给她出难题,就是在说笑。
司檀有些郁闷。鼓着的两腮上退了粉桃色,像是浮上一层雷雨前流动不散的灰云,一团一团的,厚重又沉闷。
荨麻看一眼她攥在袖中的手,知晓她这是心中不安。温颜上前,语气轻和,道:“长公主脾性如此,说话行事全凭喜恶,夫人无需介怀。”
司檀哪里敢介怀。她有些慌乱的收起面上的忧虑,默默将眸中的水汽掩去,抖着嗓音回一句:“多谢姑姑。”
薛云希并未走太远,耳朵一动,便将二人的话听了去。她转过身,故意沉下脸来,“姑姑莫再说本宫坏话,小心本宫一个不高兴,便给你一鞭子。”
长公主的鞭子有多厉害,旁人不知,荨麻还是见识过的。且不说能一鞭子抽死人这么夸大,那带回钩倒刺的鞭子挥舞下去,能让人十天半月下不了床还是可以的。
荨麻微吸口气,唇畔弯着规整的笑容,面上看起不惊不慌,举止很是稳妥有度。她行礼道:“奴婢哪敢说公主坏话,方才都是奴婢多言,公主恕罪。”
荨麻一向知礼,大小都没出过什么差错。薛云希轻哼了一声,也没真的就非要揪着给她一鞭子才行。
好奇抬眼远远望着荨麻身旁安静的像只猫儿的司檀,薛云希禁不住的就蹙起了眉头。
这位看上去没长大的小娘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攀高踩低的人……
她之前奉皇兄命,以游山玩水之由往各封地走了一趟。这一去便是好几月光景,宣平候府与太史府结亲,婚事办得略仓促,这婚宴她自是没能赶上。今圣寿节至,她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在前几天才回到怀安城。
一到城内,她抄近路经城西一条巷道时,与一辆马车迎面挤在一起。巷道偏窄,不容两辆马车并列同行。都是急着赶路的,因谁退谁避,两方起了冲突。
为避麻烦,她出行时刻意隐去身份,扮作小户之女。轻车简行的,车驾是要相对简陋些。她见那车上未挂牌,也认不出对方身份。想着也就让个道,忍忍就算。便出言吩咐随从往一侧靠些。
可那人不依不饶的,避开都不行,要求必须后退撤出巷道,以供她先行。随行仆役多是些宫内骄傲惯了的,自是不依。对方不晓得她的身份,毫无顾忌的,连同主仆一道,大胆的对她们冷语作贱。
说什么“小门小户的,当找准自己的位置,该走那条道,怎么走道,要好好学着。”
想她一个堂堂大梁长公主,车驾再是简陋,身份在那儿摆着,这宫里宫外的,哪处不是横着走。别说巷道内乱冲,有皇兄与母后在,她敢烧了都没人能说什么。谁知远走一趟回城,竟是要在巷子里遭这样大的侮辱。
一怒之下,她扬手甩了一鞭出去。
这一鞭子顷刻间便将口舌之争引发至器械乱斗,双方仆从抡起随身刀剑便大大打出手。最终引了城内巡防军来才算是平息。
巡防军的昭武校尉自然认得她,还不待出言呵斥,便先一步上前恭恭敬敬行了礼,称一声“长公主殿下”。
正仰首傲慢冷视她的那些人这才有所反应,忙下了马车,惶惶跪地请罪。
请罪便请罪,她急着回宫复命,稍作惩戒也就罢了。可为首的一女子自称是太史府四小姐,乃宣平侯府主母夫人的姐姐,以此攀亲来逃避惩罚。
老宣平侯在世时,这大梁的一半江山都是他打下的,手中握有高祖皇帝的金令。上可罚君,下可惩臣。至今经三代,宣平侯府赫赫威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