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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追惊局-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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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孽,这都造的什么孽!
  梁振红着眼睛将档案袋往地上一摔:“你们看看自个儿!这他妈都是什么关头了!什么情啊爱的,说了多少次不要沾!这他妈就是毒!比鸦。片还毒!”
  病房里久久回荡着梁振的吼声,许久,贺琛太抬起头说:“放心,公与私,我分得很清楚。”
  梁振看着贺琛,他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希望。
  冷佩玖入狱第六天,贺琛好转第二天。苏穆煜不知其变,登门拜访。
  张叔一脸沉重,只得说:“苏老板,以后莫要来了吧。冷佩玖,伤了咱们军长的心啊。”
  苏穆煜怔住,他知道,一切都要完了。
  十天之后,冷佩玖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贺军长。
  牢门洞开时,那人穿着笔挺的军装,军靴锃亮。脸上明显带着苍白,大抵是强制要从医院出来。
  冷佩玖见到贺琛的一瞬,差点落泪。
  贺琛深深地看着冷佩玖,他慢慢在他的小玖面前蹲下。
  “这些话,我只问你一次。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贺琛一字一字地慢慢说,他说的那么认真,一点虚情假意都没有。
  跟在他身后的梁振等人大惊失色,一阵惊呼。
  冷佩玖痴痴看着贺琛的眼睛,他明白,他明白的,这个人,他看一眼少一眼。
  “这个人,是不是你。传递情报的人,是不是你。”
  冷佩玖根本没去扫一眼贺琛手上的照片,于他来说,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一分一秒也好,他都只想看着贺琛。
  冷佩玖说:“是的。军长,都是我。”
  一锤定音。宛如千钧之力,砸碎了两人跳动的心。
  牢房里静极了。
  贺琛缓缓闭上眼,睫毛轻颤,双手微微发抖。
  接着,是一声痛苦的长叹。
  “好样的,小玖。”
  “你好样的。”


第48章 盗红绡
  苏穆煜近几日呆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愈近初冬,他整个人也如丢了魂儿似的。连鸣问他想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是别人的梦,这是别人的人生。你要如何?你能如何。
  你我皆是看客,听了戏,散了曲,合该等着这结局。
  上海的雨,接连不断地下,五区秘密监狱里关押着一众抓捕的情报员。
  牢房里阴森森的,寒气逼人。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那般直接的冷。它是从骨缝里渗透进去的冷意。由内而外的凉,叫人穿再多也抵御不住。
  冷佩玖的手僵透了,虽然梁振派人送来一床破棉絮,也捂不住他浑身流失的温度。贺琛自那天来过一次后,再也没有露面。
  冷佩玖深深记得贺琛临走之时,只是淡淡道:小玖啊,我当真看错你了吗。
  冷佩玖在草垫上蜷起身体,他时常想这人生无非就是一个个选择而成。贺琛,自己,还有那人,他只能选择背弃一个。贺琛是心爱之人,那人是珍重之人,而自己两相对比,显得便没那么重要了。
  其实后来想想,那人说的也对。贺琛会去打仗,一走就是好多年。
  军长最终会忘了一个叫做冷佩玖的戏子,一个姓冷的负心人。多少年后,贺琛也该娶妻生子,在功成名就中过上美满的生活。
  如此说来,自己的牺牲,倒还有些意义。
  冷佩玖不想亏欠谁,但他已经被迫这样了。先是亏欠了那人,再是亏欠了贺琛。人生啊,从来就没有补偿一说。瞧,他自以为补偿了那人,那谁又来补偿贺琛?
  冷佩玖只剩一条命了。既然如此,便叫贺琛拿去罢。
  很快,冷佩玖的处决判了下来,于五日后实行枪毙。
  贺琛接到消息时,他正坐在书桌前写文书。一张薄薄的信纸落在桌面上,抬眼看去,立起来的相框里还装着两人合照。
  贺琛看了会儿,伸手把相框盖在桌子上。他深吸一口烟,道:“张叔,你来一下。”
  冷佩玖对处决结果并不意外,他只是轻轻笑着问:“军长还会来看我吗?”
  好似将死之人,并不是他。
  贺琛去了,不过他是去问冷佩玖最后的遗愿是什么。
  冷佩玖笑着说:“军长,您待我,当真是有情有义。”
  贺琛不言他,只是再一次确认:“处刑之前,你还有什么想做的。”
  “唱戏,”冷佩玖说,“军长,还有一出觅知音,我没为你唱。”
  贺琛静静地看着他,冷佩玖坐在草垫边。他浑身的气质却如同坐在龙椅之上,不卑不亢。两人的视线渐渐交织,牢房外的雨声越过小窗滴滴答答响。
  贺琛忽然想起来,他还从未这般仔仔细细瞧过冷佩玖。他伸手摸摸冷佩玖的脸,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黑白分明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清澈,好似牢狱之灾反而锻造了他的根骨。贺琛再握住冷佩玖的手,纤细笔直,骨节铮铮。这比脸还要冰,冻得贺琛浑身一颤。
  接着,他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从冷佩玖的袖口滑出——是一只玉镯。
  “还戴着?”贺琛怔住,他记得当年是送了一对,“另一只呢?”
  冷佩玖收回手,握了握拳:“另一只不小心丢了,我只剩这个了。以后葬我,可不要拿走它。”
  贺琛滚动一下喉结,将手插‘进裤兜里。他的五指慢慢收拢,指甲尖抵在掌心肉上。冷佩玖扬起一张年轻俊美的脸,轻声问:“军长,你要走了么。”
  走出这间牢房,走出他的生命。走过两人相识的长桥,走离任何一出戏曲的背后。
  贺琛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千百转。不走,留下又如何。贺琛低头半响,最后转身抬步,正要背过去,冷佩玖却突然扑上来抓住他!
  “军长,你就要了走么!”
  贺琛一怔,这声急促且有些歇斯底里的问句,宛如一盆热油从他的天灵盖上灌下。彻彻底底烫伤了他整个灵魂!
  就要走了!一个留在阳关,一个去向阴曹。
  冷佩玖空洞的神情终添了慌张,强装的笑意被哭腔掩盖。这人就要走了,他只爱过一次的人,只动过一次的情,是不是这辈子也无憾。
  那他心底的不甘,他的愤怒,他迟来的遗憾,又作何解释?
  贺琛走了,到底是走了。牢门落锁的时候,贺琛背对着他,说:“冷老板,四天后那出觅知音,你可要好好唱啊。”
  冷佩玖站在原地,很久之后,轻轻地哎了一声。
  四周,静极了。
  几天后,冷佩玖的最后一出戏,在军营里半将半就地开场了。
  这天还是下雨,搭好的戏台上水滩飞溅,凉得刺骨。好不容易找来的琴师,连连说不拉了不拉了。他可从没在雨中表演过!
  贺宇问:“军长,要不这戏,就别唱了?”
  贺琛的马鞭一声破响,铿锵有力地落在琴师眼前,威力难挡。
  “今天就是下刀子!你们一个二个也给老子好好拉!谁他妈要敢拉措一个音,就地处决!”
  琴师吓傻,噗地跪在地上颤颤兢兢。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兵痞子、土匪似的!贺宇不敢吱声,自从冷佩玖出事后,贺琛仅剩的人性都快没了。
  冷佩玖在牢房里扮相,张叔挑了几件戏服,带着他的首饰盒亲自送来。他仔仔细细画眉,认认真真涂抹油彩,再将点翠珠花戴上。张叔静候一旁。这冷老板是身后亦有戏,盈盈一握的腰身,轻动一下,这戏就出来了。
  “张叔。”
  “哎。”
  “走罢。”
  张叔正想得出神,冷佩玖站起来一声招呼。他立在牢门边,又是一风华绝代的名伶。哪里有半分阶下囚的样子。
  士兵引路,冷空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穿过一条长长的黑暗甬道,再一阶阶走上楼梯,前方传来一丝亮光。
  大门一开,宛如人间再临,又是一个光明无比的世界。
  冷佩玖停下来,凉丝丝的雨敲击在他脸上,不明不暗的光压在厚重的墨云之后。
  冷佩玖远远瞧见了戏台,上边坐着一众人,应是请来的琴师。张叔催促两声,冷佩玖这才抬腿往前走去。
  泥泞的地面溅起水花,华贵的戏服沾得脏兮兮。而身着戏服之人未受任何影响,他走得风姿卓越,步步生莲。
  这出戏是苏穆煜同他磨合了将近一年才排出的,当时定了这戏本,就是瞧着这戏词合他意。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人世处处觅知音。
  冷佩玖上台站定,明明是破败的小戏台,此时在他眼中,却是比豪华的大上海戏院还要风光。没有追光灯,没有彩头,也没有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明明是那样落寞孤寂的场景,冷佩玖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只因,他在台下瞧见了一人。
  贺琛稳稳当当地坐在台下正中央,一如二人初遇时的场景。冷佩玖与琴师在烟雨朦胧中一对眼,这戏就开了。
  他道是——
  志在山高洋洋水绕,
  伯牙曲托意深摇。
  世人闻知者,真叫好,呼声高,
  偏生无人解其妙!
  冷佩玖一把嗓子惊破天,如挣出串串血泪来。下边的将士猛然一惊,忍不住正襟危坐,痴痴入戏。贺琛看着冷佩玖,伯牙琴技高超,冷佩玖不也是嗓音极妙。可更妙的是冷佩玖唱的那些东西,那些背后的意思。
  贺琛忽觉浑身发热,那种因戏入魂的颤栗感又席卷上来。这是冷佩玖,他的小玖啊。世间无人出其左右的掌中宝,他曾想要爱护一生的人。
  冷老板,合该是这样子。风风光光地站在戏台之上,唱给天下听。他一生痴迷为戏,从不计较个人的成败得失。
  他的小玖,好不容易从茫茫人海中捞出的一颗明珠——
  万里江河兵戈闹,
  这方戏台也喧嚣。
  我执琴来问一问,可有人,辄穷其趣!
  你且,道一道!
  一载春秋的相伴,一戏定情的无悔。元宵深雪允终身,谁人可知情无边。战争即临也好,国破家亡也罢。人生仅此一次的知音相聚,哪能让人舍弃了罢!
  贺琛瞧着冷佩玖又唱又跳,真真是极好。冷佩玖往下看一眼,居然再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的军长,他的故乡,他的家国梦啊,他的功业千秋——
  知音何找,大梦难晓。
  忽转身,
  只闻子期高声道,
  同为孤枕寂寥人!
  这戏里,佳人欢笑郎也俏,
  却是功名二字催人老。
  冷佩玖唱着,大雨下着。亦有愈来愈猛的兆头,贺宇撑了伞立在贺琛身边,被军长一把推开。将士都痴了,这哪里唱的是知音难觅,分明还有家仇国恨在里边啊。
  冷佩玖依然绽放着令人热血又心悸的耀眼光芒,他用前生积淀出的魅力与感召力,有着力透纸背与时代的力量。
  他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有着那样的魔力。本应活跃在更广大的舞台,此时却只能委身在这方军营里。他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金丝雀,努力着,奋力着,只为他的爱人而唱。
  贺琛眼里结起一层水壳,热气氤氲。他也不知是为何,只是心脏被人用大手狠狠揪住。是撕裂一般的疼——
  山娥峨,水汤汤,
  生死交契魂同调。
  七条弦上五音寒,
  此艺知音自古难!
  寻便天下终得还——
  冷佩玖忽然停了下来,他看着贺琛,原本喧嚣的戏台一下子静谧如夜。所有人伸了脖子,被他卡住一口气。
  贺琛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不断捏紧,他的手背上隆起一根根青色筋脉。
  冷佩玖像是忽然笑了一下,又像是突然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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