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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追惊局-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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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走过了彩楼,走过了寒窑;走过人间仅存的吉光片羽,走过了四九城的海棠与城楼。
  最后,冷佩玖带着贺琛,走回当初相识的那个夜晚。他终于回过头,满头点翠珠花耀人眼。
  金戈铁马都忘了吧,将军,洪荒吞噬时光,我给你一个家。
  贺琛回过神来时,也不对,他魂都快被唱没了。等他再听清戏词时,冷佩玖已唱到最后一折《大登殿》。此时薛郎功业已成,正在加封进赏。
  独守寒窑的王宝钏做了皇后,她终于见到了代战公主——那个年轻美貌、从今往后要与自己一起分享夫君的人。
  王宝钏一声叹:代战女打扮似天仙,怪不得儿夫他不回转,就被她缠住了一十八年。
  戏越来越好,台下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这真真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守得云开见月明,夫君做了皇上,自己做了皇后!守住了贞洁与忠义!
  所有人都在叫好,唯有贺琛一人,听得皱起了眉。不对,这不对。这不是冷佩玖在唱词里传达出来的东西。别人都只听得了团圆、荣誉与完美,独独贺琛一人,听出了隐忍、不甘与酸楚!
  此时还有一人,也愤懑至极。
  苏老板一拍桌子:“好一个薛平贵!凤凰男飞上枝头做了金龟婿,取得如花美眷!冷落十八年不说,还有了代战公主!最后竟正室小三一起抓!”
  可这,就是戏。冷佩玖跪在地上,哭着讨一封号时,贺琛心都要碎了。你起来!真他妈丢死人了!想当年你也是一鲜衣怒马,快意豪爽的烈马女子!你这是做什么!
  为何要为一个男人,这般委曲求全!
  贺琛突然愣住了,原来,原来爱情是这般。从不公平,付出不等收获。男人的薄情,总是没有下限。王宝钏伟大到愚蠢,冷佩玖便生生演活了那些隐忍、伤痛与责任。
  贺琛忽然想把冷佩玖揽入怀中,告诉他,别唱了,小玖,你别唱了。
  这天,疯魔的心无旁骛的冷佩玖,悄然带走了贺琛的心魂。他们之间,迸出一种由戏而生的惺惺相惜。
  贺琛开悟了,冷佩玖就以这样的方式,直截了当地闯入了他心尖的一亩三分田。
  这天,人声喧嚣,叫好声排山倒海。戏台上的灯光如梦如幻,冷佩玖美得闪闪发光,一切浓墨重彩,最后都朦胧如烟。
  台下人疯了。
  冷佩玖一抬眼,眼里满是泪水,贺琛震彻地忘却了世间万物。
  直到冷佩玖退场,贺琛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大手一挥,从腰间抽出手‘枪往桌上狠狠一拍。
  贺琛大步迈开,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声吼:“你们今天给我把后台守住了!他娘的敢放任何一个人进来,别怪老子的枪子儿不长眼!”
  贺军长头一遭,连军帽都忘了戴。他急匆匆地跑下来,再风驰电掣般走进后台。冷佩玖刚在单间里擦了泪,眼睛红红的,楚楚可怜。
  身后大门猛地打开,又关上。冷佩玖一惊,转过身来。
  贺琛踩着军靴,在地板上一步一响,如踩在两人心上。他的眼睛也分明有些湿润,近了,站着却不说话。
  冷佩玖没见过贺琛这样子,他小心翼翼开了口:“军长?”
  贺琛慢慢抹一把脸,将周身繁华的冷佩玖拉入怀中。
  很久,他才说:“小玖,你不要做那王宝钏。”
  冷佩玖一愣,复大恸,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第33章 红拂传
  贺琛因这出戏迷了很久。
  听得出个好儿来的票友,也是疯得出奇。梨园行里的老话——“不疯魔不成活”,用在这帮戏迷身上,比安在伶人身上,合适多了。
  当天晚上,贺琛没等冷佩玖卸完妆、换完衣服,就着那一身明黄艳丽的皇后装给撸了回去。
  贺宇临时受命,带人堵在冷佩玖的单间门口,枪杆子一竖,横冲直撞的戏迷们愣是一个都没进去。
  总管事没见过这场合,他不知道在北平,那些资深票友能干出的疯事,可比这个多多了。太太小姐公子哥儿们围了一圈,乌泱泱的,劲头还在,大半夜比狗还精神。
  当时有人呼号:“贺军长这是要只手遮天?!还有没有王法了!行动言论自由,军长这算什么意思?!”
  贺琛带走冷佩玖的时候,撂了这么一句话:“老子就是王法!”
  也可见是为了美色,胆大包天。
  相比后台的疯狂,苏穆煜听完戏,二话不说抬起屁股就走了。连鸣拿了外套追出去,戏院外霓虹闪烁,好似整个夜不眠的上海,生活才将将开始。
  连鸣叫了几声,苏穆煜低着头往前走。神色沉静,魂魄还没归位。五彩灯光映照在他脸上,睫毛处抖落一阵卷着金粉的落寞。
  世界在前方一分为二,天如泼墨,人世一片纸醉金迷。霓虹闪烁,大厦亮如白昼,豪车穿梭,金蛇似的大街,广告牌的夹缝里,都飘荡着旖旎迷梦。
  这是一个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的世界,就像刚才那出戏里,苏穆煜听得痴了,入了境了。真切地摸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该有的东西。
  连鸣听不太懂,但艺术欣赏总该是相通的。冷佩玖的唱、做、身段、眼神,那是做不了假的。既然能互通,连鸣多少也听出了点悲情来。可在他的印象中,这明明是一出爱情剧。
  连鸣不懂戏,总归懂苏穆煜。
  苏老板在繁华的街头游走,撞了人也不抬头。连鸣跟在后面帮忙赔礼道歉,还得注意他的脚下别磕着。
  大上海歌舞升平,舞女在门口抽烟,夜场里爵士狂欢。可这一切同刚才冷佩玖给予的幻境来看,简直不值一提。
  苏穆煜走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丹桂园。他停下来,于泡沫盛世的流光溢彩中回首。
  这个位置,看不到了。
  看不到彩楼,看不到武家坡,看不到倾国的王宝钏,也看不到那个真挚的冷佩玖。
  他的魂儿像是回来了,脸上深深的酸涩已然不见,只是眉中的痛,还有丝丝余痕。
  苏穆煜忽然问:“连鸣,你说爱情与责任,如何能两全?”
  “这个问题太宽泛,倒不如说,你从冷老板那里听到了什么?”
  连鸣说话一向很有技巧,切入核心也比别人更精妙准确。
  苏穆煜沉思片刻,收了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说那王宝钏与薛平贵之间,究竟是爱情多一点,还是道德的束缚、责任的枷锁,更多一点。”
  “世人总把这个故事当□□情典范。为爱苦守十八年,多么的忠贞、坚韧、伟大。可有谁,曾真的问过王宝钏,你究竟苦不苦,在那空白的十八年里,究竟累不累?”
  连鸣知道苏穆煜的戏魂儿还没走,那冷佩玖还真是个人物。不仅唱到人心里,还要把人的魂魄一并勾了去。
  连鸣毫无他法,只能斟酌词句安慰他:“在那个时代,守节,就是德。嫁给一个人,实则嫁给一座牌位。等到死去,又获一牌坊。于家族来说,这是荣誉。”
  “是荣誉,也是责任。”
  苏穆煜较起真儿来,可见冷佩玖“害人不浅”。
  “怕是疯了、傻了,才要这样做。你说那王宝钏寒窑十八年,上了金銮殿,乍一见美貌年轻的代战公主,换做是冷佩玖,他不得疯了!”
  连鸣想说可不是疯了,疯得厉害,还要你们跟着一起疯。但他没搭话,等苏穆煜自顾自发泄一通,就像看一出电影、一本书,结局不尽人意,总要吐槽一番。
  苏穆煜惋惜道:“王宝钏等了十八年,做了十八天的皇后,秘密死亡。你说这值不值得。”
  连鸣说:“不值得。”
  “不值得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因为忠义。”
  连鸣说出这两个字时,苏穆煜忽然愣了一下,电光石火间,猛然想起了一些前因后果。他的魂魄彻底回来了,脑子也清醒了。他彻底从戏词里拔了出来,半响,张张嘴。
  苏穆煜说:“原来,他是为了忠义。”
  连鸣搞不懂,苏穆煜也没指明,到底是“他”还是“她”。
  耳边有远处海港上轮船的汽笛狂吼声,振聋发聩。这浑厚沙哑又高亢的声音,直直刺破夜上海颓靡的音乐与笑语。
  这一声,不知惊扰了多少人的旅梦,大都会的节拍却并不因此而扰乱。
  苏穆煜踌躇一会儿,忽然笑开。
  他说:“不管是那自以为身骑白马走三关,又放下西凉无人管的薛平贵,还是用十八年苦守,换一莫须有封号的王宝钏,说到底,都是为了忠义二字啊。”
  一“忠”,一“义”分开来写。是忠心忠贞,恪守妇德。是仁义侠义,谨守规则。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这地,其实于男于女,于万事万物是没有任何偏见的。他不失偏颇,管你忠义两全也好,奸邪狡诈也好。
  到了最后,终是要走到自己的人生归途上去。
  哪有什么古来天地知忠义?其实都在人心方寸间啊。
  连鸣攀上苏穆煜的肩,捏了两下,最后从包里拿出烟盒。他给苏老板递过一根:“我不是带坏你啊,抽不抽在你。只是干你这行,总容易心力交瘁。”
  苏穆煜看他几眼,摆摆手:“不抽,不会抽。干我们这行的怎么了,隐姓埋名,投身到维持另一个世界的和平里,我也算是忠义两全了。”
  连鸣知他在自嘲,也没刻意安慰。他说:“要不等这趟回去,你就撂担子不干了。我给你介绍个工作,保一辈子衣食无忧,如何?”
  “啧,有这么好的事儿?”
  苏穆煜瞥了他一眼。
  “当然有,”连鸣伸出手,反转指尖,指向自己,“比如,做我的人。”
  苏穆煜闭闭眼,不想看这神经病。
  连鸣继续道:“别忘了,我可是在追你。”
  这话说得跟儿戏没两样。
  苏穆煜点点头,转身就走。
  他认真敷衍:“是是是,我知道。”
  连鸣跟上去,见他心情好转,也忍不住笑起来,两人消失在一片绚烂夜色中。
  唯有风,听到了苏老板的最后一声嘀咕——那冷佩玖唱这出戏,是想表达他的什么忠,什么义。
  那时的上海,纵观全中国,宛如一座孤岛。它隔绝了落后,隔绝了战乱,百兽率舞,穷奢极侈。少年人、青年人、老人,男人女人,他们欢笑流泪,他们喝彩舞蹈。
  都市浮浪般的生活,将生活的沉重空虚一并摘取。在声色场所中滚满红尘的灵魂,最终沦为冒充风雅的野鬼。
  什么忠,什么义。在这里,有几人能懂。
  冷佩玖我行我素地唱了,唱完也不管别人懂不懂,但他今晚知道——贺琛懂了。
  贺琛带冷佩玖回了公馆,命仆人放好热水。这期间,冷佩玖说要换衣服,贺军长一张脸失魂落魄,硬是粗手干起细活儿,头回帮人更衣。
  冷佩玖的小脸红极了,有些难为情,又眷恋贺琛难得的温柔。那人穿着一身严丝合缝、挺拔帅气的军装,为自己这个刚刚“晋封”的皇后更衣。
  两人沉默无话,有些怪异。这进展地实在太快,连说话都稍显尴尬。冷佩玖乖乖脱下戏装,只剩一件雪白中衣。
  贺琛从热水盆里浸湿脸巾,再手忙脚乱地帮冷佩玖卸妆。弄了半天,手上的劲儿也没控制好,疼得冷老板龇牙咧嘴,连连叫停。
  贺琛拧眉:“不舒服?”
  冷佩玖不知怎么回答,实话说不舒服,就是不领情。说舒服了,哪里舒服?良心过不去。他只得说:“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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