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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
“别乱跑了,乖乖回去睡觉。”将妄不耐烦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最终被清晨的幽幽鸟鸣所掩。
萧淳呆坐在冰冷的地上,眼前莫名其妙的泛起一层雾气。
当年的千秋鬼域在将妄亲自指挥下,建的很像从前的浣雪宗,雕栏玉砌层台累榭十分讲究,倒不是他闲的没事干,反正鬼域也不缺劳动力来供鬼王使唤。
这样好歹还能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像家。
虽然将妄平生最讨厌磨磨唧唧,却到底还是在离开前回了头,多看了几眼这个他一手打造的世外之地。
结果一下就看见了一袭大煞风景的艳丽红衣。
离吟悠悠闲闲的走了过来,单手拎着五炁鼎,放在手里掂了掂,递给将妄,“喂,你忘了这个。”
将妄漫不经心的瞄了一眼那个青铜小鼎,哦了一声,也没接,“这个送你了,留着玩吧。”
离吟惊了,瞠目结舌的好一会才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留着玩吧,一个妖皇连妖丹都没有,赶紧拿着滚回去修炼,不然你那个其实难副的名号让给我家梦鳞好了?”将妄嫌弃的白了离吟一眼,一夹马腹扬长而去,朗声道,“他比你可爱一百倍。”
离吟久久的站在原地,目送将妄和弘霖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荒野尽头,轻叹了口气。
“你啊你啊…”
人们总是感叹命运高高在上姿态不可违逆,可是究其根本,到底是败给了所谓命运,还是败给了自己。
一路千山万水,山水都不曾落进眼中。
第九日,将妄和弘霖到了青虚宗,他连茶也没喝一口,直接去见了弘青。
西山上,断崖边。
群山连绵起伏,滇池一碧万顷。
将妄和弘青并肩站在方形月台上,被风扬起了衣袂和长发,俯视着芸芸众生。
当初蒋谦很喜欢在这发呆,一站就是大半天,那时候将妄不明白这里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如今倒是稍稍有些体会了。
他遥遥望着远处,目光有些涣散,“说吧,你想怎么样,话说前头,鬼祖之魂是炼不出来的,只不过是那群人奇思妙想,不用白费力气。”
弘青摇摇头,“我只希望世上再无鬼王。”
“要我的命呗。”
弘青又摇摇头。
将妄淡淡的瞄了他一眼,“到底怎么的?”
“鬼祖之魂需要一个容器,否则还会有下一个鬼王。”弘青转头直视他,单手背后,站的正直挺拔,“只能是你自废灵脉去当那个容器,我会送你去青城山…或许你要永远呆在那里。”
“啧,连个痛快都不给?”
“我知道,这个世界对你一直不公平,可是你太过强大,强大到不需要人心疼,所以没有人会在意你无坚不摧的表象下会有什么千疮百孔,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也一样,在我心里,一直是拿你当侄儿看待的,不管你信不信。”
“是是是,你有苦衷,你有苦衷……我还有个疑惑,你当初放我出来干什么?”
弘青沉吟,“就算我不帮蒋谦,以他的性子也会想尽办法去找你,不过早晚的事,更何况,你自己放出来的百鬼乱世,你不收拾谁收拾。”
将妄听了毫不在乎的一抬唇角,“拉倒吧,到底因为什么你心里有数。”
弘青老脸一垮,面露尴尬,轻咳了一声,“玄霜草和他都在这,你放心,我会给沉玉聚魂。”
“不了。”
“嗯?”
“你帮谦儿去了心魔吧,如果记忆能抹…也一并抹了。”将妄低下头,心口没来由得一丝沉闷,空茫的眼中似有无限温柔缱绻,“他心思柔善,清醒过来会接受不了的。”
弘青怔了怔,幽幽一叹,“你不去看看他吗?”
“…不了,万一再刺激到他。”
“他现在没有知觉,想去就去看一眼吧。”
西山后山有一池清泉,不很大,潭中央一块平整的大石,四周水雾如烟,朦胧似幻。
蒋谦穿着薄衫,盘腿坐在大石上,两只手腕上都锢着枷锁,正微微垂首,阖着眼无知无觉。
白衣白发,面色些许苍白,整个人清冷似不食人间烟火。
将妄足下微点,轻盈跃过小潭,落在了他面前,有些痴迷的看着那张清秀的容颜。
或许因为尚在昏迷中,他还是那样的温和明净,好像下一瞬就会醒来,对眼前人和煦微笑。
一如往日。
将妄俯下身将他拥进怀里,一双黑眸映着清泉,似有涟漪柔柔荡开。
许久,他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怀中人,丧气又无奈的笑了,自言自语道,“谦儿你大人有大量,我自作主张的拿点东西当作念想…你别生气了,我以后的日子肯定可不好过了。”
他抬起手化风为刃,割下一缕白发,紧紧攥在手中,又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颤着抚上蒋谦清瘦的面颊,一点点描摹形状勾勒着他的轮廓,最后轻轻拧了一把他的脸。
“对不起。”
近在眼前,可望而再不可及。
将妄随着弘青离开,没再回头,而他手中的玲珑骰子,化作了灰末。
五日之后,青城山。
将妄因为灵脉尽毁,脚步有些虚浮,再不复往日神采。
他不耐烦的挥开扶着他的青城山弟子,看了看眼前还算宽敞的玉棺,又看了看一旁用来镇棺的三面大小不一的铜镜,剑眉微挑,“下血本了这是。”
弘青站在云孤仙人身后,脸上一丝不忍,避开了将妄挑衅的目光,发自内心的长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的,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有他的抱负,他也只是为了天下苍生舍弃私情。
将妄压根没理他那番天人交战,客客气气的朝云孤仙人一揖,“师祖,能不能看在我老爹的份上,应我一件事?”
一直默默不言的云孤仙人点点头道,“请讲。”
将妄抬起头再次打量了一番他这个神出鬼没、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却看起来不到而立之年的师祖,默默夸赞着自己的睿智。
“望师祖日后能收谦儿为徒,让他留在青城山。”
还没等云孤回话,弘青先炸了,“你!!你要那小子和我平辈?!”
“我怎么了我,我还得叫他师叔呢。”将妄无所谓的翻了个白眼,转而真诚的望向沉默不言的云孤,双手合十,“师祖,拜托了。”
半晌,云孤点点头。
将妄欢天喜地的跳进玉棺里躺平,看着棺材盖子一点点被推上,看着最后的光线被剥夺,徐徐化作一线,最终,身周彻底落入黑暗。
在镶上铜镜后,棺中罡气肆虐,对于他的半人半鬼之身来说,简直是折磨虐待。
苦海无涯,这回是真的无涯了。
他伸手敲了敲玉棺顶,有点啼笑皆非。
人从坠地的那刻起,就在哭,之后各种各样的苦楚便如影随形的萦绕一生。
生即是苦,原来永生才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他要在这无边无际的暗无天日里度过余生,清醒的享受万世孤独,没有尽头没有终点。
这一次没有人会来救他,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他艰难的挪了挪身子,从怀里掏出那缕白发,笨手笨脚的与自己的头发合而作一结,珍而重之的贴心而放,缓缓闭上眼,轻念了一声。
“谦儿。”
正文 67。终章
转眼间,年关将至。
今年冬天冷的出奇,连南方蜀地都少见的落了大雪。
天色尚未放晴,凛冽寒风裹着屋檐上没来得及化去的雪沫忽起忽落,街上的积雪被来往如梭的行人轮番踏过,碾成了一滩滩污浊泥水。
苍茫阴沉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到小城里的喜气洋洋,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准备着辞旧迎新。
一个小小的人儿候在门边,眨巴着大眼睛,一旁的大人刚铺开对联,他被映红了的小脸上立马漾出笑靥,高举起手,殷勤的递上手中端着的糯米浆糊,欢欢喜喜的看着自家大门贴上泼墨挥毫的红纸——白发同偕千岁,红心共映春秋。
新春佳节,游子归乡,酒肆里冷清的不得了,看店的小二无事可做,懒洋洋的倚在门口,好不容易等来两位客人,连忙将手中摆弄着的抹布捋直了,单手一甩搭在肩上,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
弘霖在门前将马匹拴好,揉了揉冻的通红的鼻头,又搓了搓手,替身旁头戴幂蓠的白衣男子拢好大氅,“你先进去等我,我去买只手炉,一会路上你抱着,能暖和些。”
蒋谦隔着轻纱冲他微微一笑,点点头,“好。”
随着小二上了二楼,蒋谦下意识的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对他温声道,“劳烦您了,吃食之类的,可以等方才那位公子回来再说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小二哈腰笑着,连连应道,“那小的先下去候着?“
蒋谦稍稍点头,“那就多谢了。”
那店家小二的笑容又灿烂了些,十分江湖气的一抱拳,“公子您太客气了。”
待小二离去后,二楼只剩蒋谦一人,他摘下幂蓠搁在一旁,放轻了声音长出一口气。
一路上戴着这个是真的不舒服,偏偏临行前所有人都再三叮嘱,说在外人面前绝不能摘下,可究竟因为什么又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得迷迷糊糊的乖乖听话。
他知道自己失忆了,据说是因为他上山采药时失足滚落山崖,昏迷了很久才被青虚宗少主救下,醒来后脑袋就空荡荡的少了很多东西。
不仅是这几年的记忆被一勺子挖空,就连年少时的过往都变得断断续续,只剩下些许碎片。
至于他是谁,大家都支支吾吾的说不明白,只告诉他他得去青城山,那里有他的师父和弟弟,他们都在等他回去。
除此之外,还交给他一把名剑,叫作浣雪。
蒋谦独自坐在窗边,心绪满盈却又百无聊赖,一手托着腮,一手拿食指轻轻敲击桌面,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为了阖家团圆的年夜饭忙得脚不沾地,满街喜气映的他苍白的脸上都多了一丝红润血色。
“一!二!三!”
整齐划一的浑厚喊声随着房屋倾塌的巨响遥遥传来,蒋谦好奇的将脑袋探出窗外,看见大街斜对角有一群汉子,似乎正在拆一座小庙。
他看了片刻,忽然起身拿着幂蓠下了楼。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件不足为奇的市井外事,他却总觉得心里有些难以捉摸的牵绊,引着他去一探究竟。
蒋谦循着声音找了过去,站在小庙前,心中却疑惑更重,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惶惶不安和酸涩感。
久思不得解,他干脆随手拽了个人,客客气气的颔首道,“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被拦下的年轻人只穿了件单衣,在寒冬里头干活干的满头是汗,脑门上还冒着白气,停下步子冲他和善一笑,“这是座鬼王庙,以前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个大恶人,还巴巴的供奉香火,现在知道了,所以得赶紧拆了。”
蒋谦听完后微微愣神,木讷的点点头,向他道了声谢,缓缓看向那座已经七零八落的庙宇,不由得蹙起眉心。
木梁几折,墙檐倾塌,红砖金木带着几分昔日的香火痕迹,被掀起又落下。
在一片嘈杂却又静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