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腔有些热意,并不那么舒服。
他原打算就这么洗洗睡了,但路过桂花明堂时,却看到顾茫正蹲在井边,挽着袍袖给大黑狗洗澡。
“乖乖,你洗干净了才好看。”
但黑狗一见墨熄就不乖了,挣脱开顾茫的手瞬间跑没了影,顾茫站起来,胳膊上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
顾茫则抬起胳膊擦擦脸,没擦干净,鼻子上还是有一撮泡沫。他咧嘴笑道:“你回来啦。”
墨熄闭了闭眼睛,忍了会儿,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猪吗?”
他看着他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想到从前瞒着所有人去洗碗跑堂赚钱给自己开小灶的顾茫,胸中烦躁更甚。
“你不会去柴房烧了热水再给它洗?”
“饭兜不喜欢热。”
“谁?”
顾茫又拿袍袖擦了擦淌下来的水珠:“饭兜。”
墨熄明白过来他是在说那只从落梅别苑起就和他相依为命的黑狗,墨熄一时有些无语,顾茫这个人从来都是先照顾别人喜欢什么,自己则总是习惯去迁就别人,去忍受为此带来的种种不便。
如今他只有这只狗兄弟,于是他像包容人一样,也这样包容着这只狗的喜怒哀乐。
泠泠夜色下,墨熄看着顾茫的面容,看着明月如霜映照着他干净的脸,他纯净的神态,还有安宁的蓝眼睛。
墨熄想说,你这又是何必。
可是动了动嘴唇,吐出来的却只是一句:“你可真是一个圣人。”
沐浴洗漱,合衣躺到床上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墨熄觉得自己最近是越来越魔怔了,得不到答案的他,就像得不到超度的厉鬼,越来越心如火烹。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不如顾茫死了,不如自己死了,也好过这样日夜猜思,辗转煎熬。
后半夜的时候,开始落雪。墨熄枯睁着眼,瞪着无垠长夜,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面。
忽然心血涌上,他再也按捺不住,“哗”地拂帘出去,连鞋履也懒得穿,踩在那莹白如絮的松软积雪上。
“顾茫!”
站在那些太湖石堆成的“洞口”朝里面没好气地大喊时,墨熄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得找个医官来看看了。
“顾茫,你给我出来!”
暖帘窸窣,顾茫出来了,脸上带着困倦和茫然,揉了揉眼。
“怎么了?”
墨熄磨了半天的牙,硬邦邦说道:“没事。”
顾茫打了个哈欠道:“那我回去了。”
墨熄道:“站住!”
“……又怎么了?”
“有事。”
顾茫眨眨眼:“什么事?”
墨熄黑着脸道:“我睡不着。”
顿了顿,又咬牙切齿道:“我睡不着,你也别想休息。”
这要换作任何正常人一定都会大惊失色露出见了鬼的神情吼一句“你有病吧!”
但顾茫显然不是正常人,所以他只是发了会儿呆,眼神仍有些未醒的涣散,然后淡定地说:“……哦。”
他的这一声哦,平静的像古井里的水,可水却落到了滚油里,刹那星火爆溅沸反盈天。
墨熄陡起一股无明业火,冰天雪地的,他一件单衣赤着双脚竟不觉得丝毫冷,反而热得厉害,他盯着顾茫,眼里淬的都是火。
他忽然一把拽住顾茫的胳膊,力气大的瞬间在顾茫手上勒出红痕,他把顾茫狠拽过来,紧盯着顾茫的脸。
“你听着,我今晚心情很不好。”
“那怎么办?”顾茫无所谓地,“揉两下会不会就好起来了?”
“你--!”墨熄一时语塞,而后咬着牙慢慢吐字道,“好。你很好。……你不是傻了么?不是什么尊严都没有,什么廉耻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是逆来顺受么?”
他看着雪夜里那双困惑而松散的眼,蓝色的瞳眸里,他看到自己连日压抑到几乎有些疯魔的脸。
他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可笑,他喉结攒动,想克制自己逆流而上的怒意。
可呼出的气却是火烫的,灼热的。
“那行。”他紧攥着他的胳膊,俯视着盯他说,“今晚,你来陪我。”
第52章 别乱抱
星火在炭盆中飘飞萦绕; 寝卧内的淡青色帷帐苏幕长垂。
墨熄坐在床沿,黑眼睛盯着顾茫。
他说:“跪下。”
跪是顾茫在落梅别苑就早已习得的姿态,但是他并不喜欢这个动作,倒不是因为自尊; 而是因为他不明白那些要他跪下的人; 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为什么他明明每次都照着他们教的跪了,可那一张张脸上的凶恶却没有消退,反而有更忿怒的血色逆流而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姿态上究竟有哪里做的不够好。
顾茫犹豫了一下,看着墨熄; 就这么直直地跪了下来; 跪在羲和府主人的床边,跪在那个男人脚边。
他曾经并不怎么在乎别人对他是否满意; 但是面前这个人是他的饭碗,关系到明天桌上的鸡鸭鱼肉; 所以他总是希望他能开心些的。
可墨熄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满意。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跪下是什么意思?”墨熄忽然睨下眼眸; 冷冷道。
顾茫摇头。
“你跪了; 意味着臣服; 卑微; 恭谨。”墨熄盯着他的脸; “但这些在你脸上都没有。”
“你只是屈了你的膝盖,背却是挺直的。”
顾茫没有说话; 似乎也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依旧这样跪着; 有些困惑又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
坦诚地近乎无礼。
是了,这才是他激怒每一个让他下跪的人的缘由。因为虽跪着,可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困窘,过去两年里那么多人想要看他下贱,看他狼狈,看他生不如死。但没一个人能够做到。
顾茫像一张白纸,从容地接受所有的诅咒与唾骂,他的无知竟成了他最大的结界。
墨熄忽然怨怒,他一把扼住顾茫的脸颊,俯身逼视着顾茫的眼睛,他身上的侵略性就像一把剑,争鸣出鞘,几乎要将顾茫整个贯穿。
“顾茫,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会拿你没办法?”
而顾茫望着他,半晌给他的回应却是:“你是不是喝酒了?”
“……”
墨熄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犹如被火烫了一样陡然松开捏着顾茫的那两根手指。
他的力气太大了,顾茫汝瓷色的颊上已被他的暴戾烙下了两道鲜明的红痕。
墨熄转过脸,阴郁道:“与你何干。”
顾茫摸摸自己的脸颊:“落梅别苑里有很多人喝酒,他们喝很多,然后都变得很不好。”
“那叫喝醉。”墨熄冷冷道。
“那你喝醉了吗?”
墨熄回头瞪他:“我醉了还能这样好好跟你讲话?”
“那你喝醉过吗?”
“我——”
外头的雪簌簌下着,北风呼号。
一时失语,唯有木炭噼剥。
我没醉过。
只曾经多喝了一点点,就那一次,被你看过,被你闹过,被你包容过。
从此就对自己戒尺般苛严,再也没有由过自己放纵。
你怎么就忘了。你怎么能忘了?
你怎么敢忘了!!
这番话在心底翻沸,蒸汽腾起,出口却化作无情的句子。
“我的事轮不得到你管。”
顾茫就不吭声了。
屋内两人沉默地对视着,墨熄盯着顾茫一直看,好像能透过那双蓝澄澄的眼睛笔直地看进顾茫心里。
然后墨熄又想,真要能笔直地看进去就好了,真要能狠狠地撕裂他,洞穿他,捅破他,将他骨里的秘密,血液的流向,肮脏的灵魂都看清就好了。
只要看清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有多脏,就不会再有留恋了。
顾茫动了动赤裸的脚趾,忽然问:“你要我陪你,就是陪你互相看吗?”
墨熄瞪他:“你想得倒美。”
“那你要我做什么?”
于是墨熄开始认真且恶毒地思考,并且刻意不再盯着顾茫看。
“今晚你陪我”,这句话明明带着些狎昵,听起来并不那么正经。
可偏偏屋里的两个人都没往偏的地方想。
墨熄是真的因为自己睡不着所以也不想让顾茫呼呼大睡,顾茫也是真的秉持着有觉一起睡有眠一起失的友善精神在陪着自己的饭碗。
“这样,你念书,我睡觉。”墨熄在书架前挑了一会儿,丢给他一卷《伏昼天劫志》。
“我不认字……”
“李微不是教你一个月了吗?”墨熄没好气地摆摆手,在床上躺下,“你挑认识的念。”
“哦。”顾茫接过《伏昼天劫志》,开始大声念书名,“犬日一力士。”
墨熄差点没把枕头砸他脸上。
听了一晚上顾茫念书的结论就是,墨熄从五岁就倒背如流的《伏昼天劫志》,居然一句话都没听懂,硬生生被顾茫念成了一本他压根就没听说过的书。于是到了后半夜,依旧无法入眠的墨熄顶着俩黑眼圈起床,一脸煞气地盯着顾茫看了良久,忽然伸手把他拽起来。
顾茫:“去哪里?”
墨熄道:“书房。”
顾茫跪的久了,骤然被提起,脚麻的动不了,踉跄两步就扑通又摔回了地上。
他这一摔,本能地就想要扶住什么,手忙脚乱间离得最近的就是墨熄,于是一把抱住了墨熄的腰。
虽然此时正值严冬,但寝卧内炭火生的很足,墨熄又是个血热强健的男人,所以身上衣服穿得很单薄。顾茫这一抱,几乎就是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布料,环住了他紧窄劲瘦的腰身。墨熄的腹肌在他手掌之下随着呼吸起伏着,一向端整的袍襟也被他扯歪了,隐隐绰绰露出肌肉匀称的胸膛。
墨熄回头有些神色不定地阴森森看着他。
其实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甚至是某些男人,他们若是处在顾茫这个位置,一定已经被羲和君过于强势的气息和体魄迷得晕头转向了。
但顾茫旧爱已泯,而身为狼的情窦又好像还完全没开,所以他一点儿都没有感受到面前这尊男性的躯体有什么好看的,而如果非要他说个什么感受,大概就是觉得又硬又热,还隐约让他感到危险。
墨熄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放手。”
顾茫抱住他的腰,蓝眼睛仰望着他,耿直道:“我站不起来。”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腿,“坏了。”
墨熄脸色愈发阴霾:“那是麻了,不是坏了。我让你放开我!”
顾茫见他神情不善,心道这个人真的是很容易不高兴,一点都不知道照顾同伴,还不如他的饭兜好。思及如此,便默默放了手,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而墨熄几乎是在他放手的瞬间就头也不回地推了门,从廊庑下往书房行去。
书房里四壁清幽,少有装饰,至于火盆那更是免谈。
墨熄原本就是火属性的灵核,再加上他血热气盛,根本无所谓寒冷,只一件单衣,走到书桌前。
他看了一眼在门口逡巡的顾茫,说:“滚进来。”
顾茫迟疑片刻,往地上躺到。
“……你干什么。”
顾茫开始从门槛处打滚,一圈儿,两圈儿……
墨熄那张俊脸气的都有些扭曲了:“叫你滚你还真滚?”
顾茫从地上坐起来,叹了口气道:“那你说,要怎么样。”
如果不是他脸上那种淡定且平和,虚心求教的神情,墨熄几乎都要以为这是昔日那个无赖军痞在与自己嬉笑了。
墨熄按捺着烦躁,说道:“过来。”
顾茫似乎不太想惹这只易燃易爆的同伴生气,遂问道:“不要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