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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命-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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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真是一杯粗茶,碗底倒下去有不少茶叶滓。宇文离听众人的对话听得津津有味,拿过了茶水喝了一口,结果渣滓入口,让他眉头一皱,忍不住“呸呸”起来。
  旁桌的立刻叫嚷道:“店家,我说你这水里有土吧,你还不信!你看,这位小兄弟也喝到了!”
  店家点头哈腰,赶忙走来赔不是:“这位爷您别生气,大概是给您舀到了壶底的水,马上给您换一壶,给您换一壶。那位公子也是,马上给您换。”
  宇文离摆摆手:“不用了,我喝这壶就行。”
  店家一脸迷糊,不过听到说不需要换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回身去忙了。
  刘念白忍不住捂嘴偷笑。
  宇文离是没尝过粗制滥造的民间茶叶,吃到嘴里自然会不习惯。他不过是习惯了上好的茶水,一时间咽不下而已。刘念白拿过了宇文离的茶碗,将里面的茶滓滤掉,又把干净的茶水递给他。
  “好了。请吧,子昱兄。”
  宇文离脸上有点红,心知是被刘念白看穿了自己的娇生惯养,只好拿过茶碗咕咚咕咚地喝掉了茶水。
  坐在对面的刘念白却装作没看到,认真听旁人的闲言碎语,一副乐得自在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店家把几碗肉,几碗菜送了上来,还送了一小壶薄酒。
  本来今日宇文离没打算喝酒,不过看在店家盛情,他还是接了酒。
  刘念白照例不喝,除非是能动他意的好酒。宇文离只好一个人喝起口感单调,寡淡如水的酒来。怎么说,也是一项体验呢,喝了吃了平民的东西,对他来说也算是离刘念白更近了一步。
  ※※※
  第三日设宴于马车上,围拢于裘毛之中。
  第四日设宴于湖边石上,对诗之余,宇文离一个不当心“扑通”掉进了水里。
  第五日设宴于下仆家中,下仆不胜惶恐,差点要把家中过冬的肉都蒸了煮了送上餐桌,被他的老婆好一顿叫骂。宇文离和刘念白哈哈大笑,打发随从买了点酒肉,分给了下仆家属吃喝。
  第六日有一胡人贵商邀宇文离前去吃酒,他便带上了刘念白,还请刘念白给贵商唱了一小曲。彼时商人与歌伶地位都不高,贵商毕恭毕敬地给几位前来的权贵敬了酒,又赐刘念白一桌菜,和他一道吃了。
  宇文离坐于上座,看着悠然自得,一个人吃菜喝浆的刘念白,心中那几日前就有的情愫又升腾了上来。
  如若能与他一道吃喝该有多好。
  ※※※
  第七日,刘念白前些日子接了宇文离赠送的几身裳服,这日便穿着赴宴。
  宇文离把宴台设在了殿后一亭阁上,从这里正好能看到一点墙外的景色,然墙外楼下看不到阁上情形。
  一路上仆人婢女都端着菜肴,神色匆匆,让刘念白的脚步也快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了亭阁,看到了坐在阑干边的玄衣男子。
  宇文离正在看东街口卖豆浆的刘老汉和西街口卖狗肉的刖大娘吵嘴,两个人从贩卖商品一直骂到了对方泔水盆里的泥巴,颇有继续询问人家商周时期祖先的架势。
  趴在阑干上,手里拿着一杯甜浆,一小口一小口啜着的宇文离宛如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带有世家子弟的贵气,却也有几分孩童的天真。
  听到刘念白踩上楼梯的声音,宇文离回过头来一笑:“来了?”
  他这一笑带着几分欢快几份惊喜,使他胡人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竟有几分憨态。刘念白也觉得他可爱,微微一笑,点点头。
  宇文离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刘念白坐了过去,与宇文离保留一臂距离。宇文离隐隐有些不满,往刘念白的方向挪了挪,结果对方却又悄悄往后退了一点距离。
  桌上放着饭,羞,膳,饮,光是饮就有三种谷酒,三种浆水,三碗稀粥。更不要提其他菜肴了,两张几桌上排开几十只器皿,宇文离嘴边还衔着微笑,仿佛做了天大的好事,在等刘念白的夸奖。
  这么多菜,刘念白是肯定吃不完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嗝,伸手拿过筷子,开始吃菜。
  宇文离也动起筷子,只是他还在对刘念白说话:“念白兄,你怎么不说话,来陪我说说话呀。”
  菜这么多,刘念白觉得自己不马上下嘴开始吃,这顿饭估计就得吃到明年去了,哪还有空说话?
  他又吃了两口,抬眼就看到靠近了,正撑着桌子看自己的宇文离。眼神哀怨,气鼓鼓的。这样子也是太没有公子架势了,刘念白往后仰脖,定了定神。
  “公,公子,”他不自觉地改口,“菜再不吃就要凉了。”
  宇文离听到了“公子”二字,心中顿是一泄。
  他装作不在意,拿起筷子缓慢地吃了两筷子,叹了口气。
  “不如你最后给我唱一首吧。随便什么曲子都可以。我想听听你的声音。”他说。
  刘念白早前觉得他早前话里有话,和他亲近不假,只是并列而坐,促膝相食他还是觉得未免过于亲近了,有点遭不住。
  他是想和宇文离交好的,然并不是那种搂搂抱抱的关系,总觉得哪里不对。开口拒绝吧,又好像显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
  想了想,他起了个念头。
  刘念白抓过一碗浆水一口喝干,又拿过一箸,握在手里,对宇文离说道:“子昱兄,我明日便辞行了,且再为你歌一曲。”
  宇文离眼睛一晃看到了装那浆水的碗,不由讶然,伸手出来:“你……”
  “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定,这首曲我就击碗助兴吧。”刘念白说完,换了个姿势,开始敲打陶碗。
  他清了清嗓子,道出了曲名:“一首《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
  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宇文离何尝未听过这首五言,内心一口气突生,郁结在喉头,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
  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年几何?’
  ‘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
  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为人洁白晰,鬑鬑颇有须。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这首《陌上桑》讲述了一出有意思的喜剧。
  美人罗敷外貌靓丽,为乡里所倾慕。太守也前来询问她是否愿意与自己同行,不料却被罗敷数落,她细数了自己丈夫的仪仗队伍,甚至赞美了马头上的饰品,以此来拒绝太守的求爱。
  就连太守都看不上,“她”怎么可能会看上小小一个质子呢?
  这珍馐不是他所图,他身侧也不是他所想。宇文离脸白了又白,觉得自己这是被狠狠取笑了,却看那喝过“浆水”的刘念白,在唱完最后一句时已经软倒在蒲榻上,嘴里还在哼着调子。
  浆水不是浆水,而是米酒。用甜米酒反复熬制,加了软香的糯米,酒味藏得很深,刘念白一通狂饮,没有发现。
  这下可好,刘念白唱着唱着就面色潮红,软倒在了宇文离面前。
  分明是拒绝的曲儿,可唱的人却玉体横陈,真叫人啼笑皆非。
  宇文离缓慢抬手,摸了摸刘念白的侧脸。
  分明是常年行走江湖的人,皮肤却没那么粗糙。他挺括的鼻梁上坠着颗小巧的鼻头,让宇文离忍不住捏了捏。
  怀中的人轻哼一声,好似在撒娇。
  这般可人,宇文离却没有立刻出手,却是心烦意乱,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又伸手摸了摸刘念白的脸颊,想再体会他的肌肤触感。后者仍在梦中,有意无意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唇瓣擦到了他的手指,使宇文离一瞬间失了神,忘记了刚刚的烦恼。
  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靠近了那张微阖的嘴。


  第七十一回 不如归去(三)

  刘念白在饮酒一个时辰后,迷迷糊糊醒了。
  他的手碰到了滚倒在身边的陶碗,摸一摸,又是不止一只。碗碗相撞,叮当作响,四处狼藉。
  有风吹过,刘念白只觉得胸上一亮,抬眼看去,只见自己只有腰部堪堪披着一件外袍,不是他的。
  宇文离衣袍凌乱,趴伏在刘念白的手边,脚还跨在他的大腿上。
  刘念白不擅长饮酒,一碗米酒下去头疼欲裂,他扶着头发散乱的脑袋,伸手一摸,只觉得胸上两点粘腻,似乎有透明液体附着。不仅仅是胸上,肚脐,腰腹上也有,不知道是什么。
  他将宇文离的腿放到一边,撑起身子,想看看情况。一动之下却觉得下。体不对劲。
  那。话儿与布料摩擦,让他察觉到了不寻常。刘念白脸“刷”地就白了,心底立刻冒出了一个糟糕的推测。
  不会……吧?不会的吧?
  刘念白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他将盖在腰上的外袍掀开。
  底下他的小家伙老老实实躺着,只是,下腹和腿根上的污浊明明白白地显示了他刚才的遭遇。动动腰,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大人,可要清理了?”
  一婢子站在一层之下,用只有顶上的人听得见的声音问。
  刘念白一惊,忙将自己的衣服收好,冲楼下道:“你们公子酒喝多了,等一会儿罢。”
  那婢子也听话,低低地回了声“是”,就下去了。
  等楼下没了动静,刘念白也窸窸窣窣穿好了衣服,他用擦手的粗布巾擦掉了身上的污渍,勉强不是那么难受了。
  宇文离烂醉如泥,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喝掉了身边的酒水。刘念白心中又气又恼,还有强烈的失望,不想再看他一眼,匆忙穿好衣服就奔下楼去。
  他从没想到自己会被半强迫做这种事。曾经也有贵族老爷想要花重金请他入后宅,被他摔了一顿碗筷,拂袖走人。在南方也有不少面容姣好的男子曾向他表露出类似的意愿,都被他给回绝了。
  可是,宇文离难道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还是说,只是因为饮酒过度,宇文离将他当成了曾经燕好的女子?
  在这个时代,友人在痛饮之后胡来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很多人甚至都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多在意。可是刘念白却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宇文离。
  他能感觉到的那份不对,仔细一想,其实就是几分暧昧。只是作为朋友,有时候的确存在着几分暧昧的,可并没有人想活生生戳破它。
  罢了罢了,就当是酒后乱性,错意为之。
  刘念白回屋弄干净了身子,换好衣服,拿过昨天整理好的行李包袱,和几位管事告了别,跌跌撞撞地出了质子府。出门的时候,竟还被绊了一觉,差点跌倒在地。
  真是可笑,来的时候衣衫破旧却坦坦荡荡,去的时候衣物整齐,却失魂落魄。这两相对比,足像个坊间流传的,失足卖屁股小儿的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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