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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承南端坐在他对面，温润柔和的表情渐渐变了，神色严峻而冷漠。那双不管用的眼睛竟亮了起来，眸光幽深隽远。
又片刻后，他开了口，声音沙哑。
“万灵之血。”他说。
恒昭留心听着，为免亵渎天道，并未睁开眼睛。
“九天之火。”
“永生之印。”
“四海之水。”
外头轰然一声巨响，恒昭身体晃了晃，察觉自己留在外头的结印受到了攻击。
华承南的声音听着比先前弱了许多，又是这样的关头，恒昭没再不知变通地坚持对天道的尊重，想着总得先将传天音人保护好才是最重要的。
大船晃动得厉害，他担心华承南摔倒，睁眼想要伸手去扶，可手还没伸出去，便被吓了一跳。
华承南面色白中带青，唇边不断有鲜血溢出，衣襟已被染红了。
恒昭知道这是天魔在想办法阻止他，可如今符语生效，这具身体是天道在掌控，难道那魔头不清楚此时是他无法左右的么？
华承南含糊道：“幽冥之魂。”
恒昭等他说完这最后一样，立刻将人抱回到床上，抬手拭去他脸上的血。
华承南眼中的光亮顷刻便散尽了，头无力地向旁歪去，不停地喘着粗气。他一手抓着胸口衣衫，一手握紧恒昭的衣袖，表情痛苦极了。
“承南……”恒昭正要说什么，突然感觉有一道声音钻进了脑袋里，让他一阵晕眩。
身体里巨大的疼痛过去，华承南缓了口气，咳了两声道：“天道要的东西，帝尊已经听到了吧？”
“借我神力洗传天音印，”恒昭揉了揉太阳穴，“没有神力的期间坠落凡间，另寻机缘再返上界。没说什么时候借，也没说借多久。”
华承南笑笑，“这些就要看天道的意思了。洗去传天音印上的浊气，天帝神力要比旁人一魂好用得多。”
“只要顺利制住天魔，我在人间待上个百八十年也不打紧，这代价比我想象得要轻太多了。”恒昭想以神力帮助他，可也没什么效用，当即伸手想要划破自己的腕子喂血给他喝。
华承南却握住他手腕，摇头道：“帝尊还要对抗天魔，别为我浪费自己的血。”
恒昭本想说不差这一点血，突然感觉自己布下的结印被击碎了。再晚些钟锐可能会没命，他赶忙拿开华承南的手，道：“好，你歇着。”
“帝尊！”华承南吃力地撑起身体，道，“再见冥君时，烦请您告诉他不必忧伤，他还会与心中牵挂之人再相见的。”
知他指的是段紫垣，恒昭微怔，不解他为何不等他日见到冥殒时亲口相告。可也不待他问，更不待他为昔日爱将高兴，便觉大船有破碎之兆。
恒昭便只匆匆应了声好，施法稳住大船后出了舱门。
“少爷。”六儿见恒昭离开，才敢进来。他并不意外看到华承南如此模样，只是为他难过心疼，也苦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湿热的毛巾贴过来，华承南却压下了六儿帮自己擦脸的手，道：“不忙，你先帮我倒杯水来，我嘴里都是血腥味，难受。”
六儿听话地倒了水过来，喂他漱口。
“味道还是重，不然你给我削个苹果吃？”华承南又用玩笑的语气道。
从前生病受伤，他是不曾有这许多要求的，今次也不知是怎么了。六儿心中虽有疑虑，可他一直都是希望自家少爷不要对自己那么苛刻，也该骄纵一些，任性一些的。因此他一听华承南这样说，立刻便答应了，放下水杯取过预先放在房里的苹果和刀，认真地削了起来。
“混账东西，还不速速滚出来！”天魔愤怒的声音席卷了整个海面，大船又晃动起来。
“唔……”华承南被他的话音搅得头痛不已，跌在床上蜷成一团，抱着头不住地颤抖。
六儿也有些受不住，可更担心华承南，忙将刀和苹果放在床头矮几上，扑过去查看他的状况。
华承南死死扯住床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钟……钟大哥，我……我要见……见他……”
“可是……”六儿很是为难。
华承南推了他一把，“快！”
自己帮不了他，也许钟锐会有办法，六儿心里乱作一团，只能这样希望着。他应了一声，快步奔了出去。
华承南留心听着他开关舱门的动静，嘴角弯起，手向床头矮几探去。
外头却早已变了天色。
不过就是和华承南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六儿再出来便看到适才还英姿迈往的天帝此刻已是半身染血，狼狈不堪。
而他要找的钟锐，此时正躺在大船的桅杆下，左肩到右肋开出了一条冒着黑血的伤口，人已没了意识，也不知是死是活。
六儿纵然是个性子淡漠的修士，早早入道，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可见到这样的场面，还是不由自主地腿软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钟锐面前，想要对着他的伤口施几个法术，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恒昭！”天魔已将恒昭周身的金光压制得越来越淡，自他身上漫出的黑雾却浓得要遮天蔽日，“你还想把我拖回那什么也没有的破地方？你以为你弄了一个什么大召回阵便可以擒住我了？做梦！”
恒昭没力气回他的话，只能撑一时算一时。
这样近距离地听到天魔那满含魔力的声音，六儿终于承受不住，歪歪扭扭地倒在了钟锐身旁，没了知觉。
“混沌金丹已经落在了我手上，我早晚要取代你的位置，你休想除掉我！”天魔对着最后一层挡在恒昭面前的金光用力击去。
一声轻响，盾牌一样的金光碎裂，恒昭闷哼一声，身体被推出几丈远，向水面坠去。
天魔追上前去，看样子是要将他彻底斩杀，可还没接近他，却自己停了下来，颇为迷茫地咦了一声。
水下龙族将恒昭托起。
恒昭勉力支撑着重新腾空而起，维持住大船不散，想要反击，却是无力了。
四大上神将终于赶到，见了恒昭如此，俱是又恨又怒。
白擎朱翡玄非挡在天魔与恒昭中间，摆好了战斗的姿势。
“帝尊，”青弋到他近前，以神力助他恢复的同时，传音问道，“我们可有法击退他么？”
恒昭对着他惨然一笑，道：“今日或许没有，大可寄希望于往后。”
青弋没明白。
“青弋，你们四个现在带上承南马上离开这里，”恒昭又道，“我会拖住天魔，直到你们脱身。”
“帝尊……”
恒昭一手捏紧他的肩膀，双唇泛白，“承南已将召回阵缺失的部分告诉我了，是万灵之血，九天之火，永生之印，四海之水与幽冥之魂。有些东西我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就交给你们去做了。安置承南，回到上界，一定要将天魔送回到界外当中，记住了么！”
他这是想要牺牲掉自己？青弋眉头一皱，出声道：“恕难从命！”
“华承南！”天魔没再上前为难恒昭，反而退了好几步，“你在耍什么花样，你是疯了么？”
虽然看不到他隐在黑雾后头的真身，几人却也都从他那层层叠叠的声音中听出了他此时的慌乱来，看看彼此，都是不明所以。
天魔怒吼一声，道：“什么九天之火，什么永生之印！等我杀了上神将朱雀与玄武，我看你们还拿什么补阵！华承南，你给我出来！你就要害死他们了，你出不出来？”
他说着，已经快速朝朱翡掠去。
恒昭是最快做出反应的一个，奈何伤势太重，还是慢了一步。
朱翡只觉肩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连呼痛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紧接着却又生变。
他没叫出声，反而是抓着他的天魔狂吼不止，周身黑雾翻涌，甩手将他扔了出去。
☆、暂别
“怎么回事？”青弋并未因此而放下戒备，只留心观察着天魔的举动。
恒昭往前靠了一段，以自语般的声音道：“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厉害人物在帮忙么？”
青弋忙又挡到他面前，“帝尊小心。”
另一边，朱翡右手按在流血的左肩上，几乎站不住。
玄非过去将他扶住，掌心贴在他伤口处，助他疗伤。
“该死的王八蛋，差点把我的翅膀撕下来。”朱翡哼哼唧唧地骂道。
玄非手一顿。
朱翡半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解释道：“那句话里的‘王八’指的不是你。”
玄非：“……”
天魔像是被什么困住了在挣扎，又像得了失心疯正发作，裹在身上的黑雾时涨时收，魔力乱发，搅得海水翻腾不休。
他发泄似地大喊大叫着，最后只剩下三个字——华承南。
青弋眉毛猛地一跳，道：“白擎，过来保护帝尊！”
白擎立刻补上了他的位置，问道：“怎么了？”
青弋没空回答，一个闪身，直接进了舱底。
外头天魔吵得凶，舱底华承南的房间却格外安静。
青弋走进去的时候，华承南瘦弱的身体正倒在地上，也不知是不是船晃得实在太过厉害，将他给甩了下来。
他面向着床，一只手还扣在床沿上，骨节都变了形。
青弋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承南……”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青弋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脚步踟蹰，突然有些不敢靠近。
华承南没应声，也没动。
天魔又大吼一声，船体随之剧烈地荡起又落下，就连青弋都没能完全站稳。
华承南的手终于被从床沿上震脱，软软地滑落了下来。他的身体翻转，滚了半圈，面朝青弋停下。
青弋抿紧双唇，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华承南双目紧闭，面色如纸。他脸上的血还没擦干净，衣衫看上去也很是脏乱，可面容却十分安详，唇角笑意未散。
一柄削水果的小刀插在他心口上，他一只手还在刀柄上握着。
青弋鼻间一酸，快步走过去将他半抱起来，将神力打入他体内，连试了几次，却也没用。
“承南，你为什么……”青弋后知后觉地想起搜寻他的魂魄，这才发现这具身体早就空了，他魂魄已然走远，不在附近了。
外头也彻底静了下来，想必是天魔已经走了。
青弋深深叹了口气，抱起华承南的尸身向外走去。
“他怎么走了？”朱翡问玄非。
“我哪能猜到他在想什……”玄非说着，侧头看到青弋怀里抱着的华承南，顿时怔住了。
恒昭在听天魔喊他名字的时候也隐约猜到了，可亲眼看见这一幕时，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先前谁又能想到，在最危机的时刻，竟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挺身而出，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保住了他们，保住了天下苍生。
这……难道才是传天音人的真正使命么？
恒昭偏过头，对白擎道：“去把那两个救醒。”
钟锐伤势颇重，救他着实废了白擎一番力气。
“多谢大人。”钟锐托着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向白擎行了个不算正规的礼。
“不必客气。”白擎回手在六儿的眉心点了一下。
六儿迷迷糊糊醒来，还没忘了华承南交代的事，看到钟锐正要站起身，自己也跟着爬起来道：“钟将军，少爷急着要见您。”
钟锐一听，急忙便要往舱底去，可还没走出几步便看见了青弋抱着的华承南。
他呆了呆，脚下踉跄，几要跪倒。
跟在后头的六儿这才也看见了自家少爷，顿时惊得傻了。
青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