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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周岐撸了一把寸头,拿下巴指了指徐迟,“那天在三号剑道,是你吧?”
“是我。”徐迟并不否认。
周岐:“后来你跑什么?”
“没跑。”徐迟难得有耐心解释这些实在称不上事的小事,“只是掉线了。”
极限就到这里,再往深了讲为什么掉线他就要烦了。
所幸周岐也没追问,转而问:“你打败我的那一招,跟谁学的?”
呼——憋了一天总算给问出来了!
他有点紧张,看向徐迟的眼神里莫名多了点期待。
——这人跟上将有关联吗?他们都姓徐。
——上将即使亡故,他也迫切想了解所有能跟对方扯上关系的人或事,随便什么,都可以。他的记忆不全,只能通过这个方式来感恩与缅怀。
“忘了。”
可徐迟这么回答。
“忘了?”周岐瞬间卡了壳,巨大的失落席卷而来,他犹不死心,对暗号似的追问,“那你知道击剑的灵魂是什么吗?”
徐迟侧目,看傻子一样蹙眉看他。
两人眼对眼,半晌,徐迟冷淡地道:“周先生,你要是想深入探讨有关击剑的话题,不妨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聊。”
“……”
众人陆续吃完,朱闵氏不放心,前来叮嘱:“想必你们来的时候成婆就叮嘱过了,赤村的规矩,一不得半夜出门……”
话刚说一半,苏氏磕着瓜子打断她:“甭听那个死老太婆胡诌!就赤村这个小破地方,还立规矩?真真是笑死人了,也就你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闵氏声气不足地反驳。
“子不语怪力乱神。夫人多虑。”朱逍握住闵氏窄肩,安抚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房歇息吧。”
他说着,拢了拢闵氏的衣襟,抬头张望一阵,迅速低下头。
周岐捕捉到这个抬头的姿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肯定有什么很重要但被他忽略了的东西,先前徐迟也是盯着那个方向瞅了很久。
只见廊上挂着一排风灯,风灯由红色桐油纸糊成的,半透明,灯肚上绘美人,灯里燃香油。
抱着此灯必有猫腻的心情细看,还真让周岐发现了猫腻!
最边上的一盏风灯上,缠了一条绯色的丝绸。
绯色……
周岐扭头,正瞧见身穿绯色衣裳的苏氏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住闵氏的背影,她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冷哼一声,缓缓扯出一个顾盼生姿的媚笑。
第14章 小神婆
朱家人陆续离席,余下几个洒扫婢女收拾堂屋。
徐迟与周岐立在门口,一左一右,俩辟邪的门神似的。
不多时,屋内传来惊疑不定的呼声:“靠,你怎么知道?”
“神了神了,你真姓姜?”
“真在家里排行老二?”
“天呢,小神仙,你这么厉害,也给我瞅瞅呗?”
“我先来我先来,我就问一句,我能活过明天吗!”
众人熙熙攘攘围拢成一个小圈子,姜聿在里头发出强烈的质疑:“不对,少装神弄鬼,你肯定认识我!”
“怎么,小哥哥你很出名吗?”
圈子中央传出清婉娇甜的嗓音,令人联想到黄鹂鸟或者小提琴。
周岐按捺不住好奇心,走近张望。
“名气肯定跟那些明星没法儿比……”只见姜聿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投降,“得得得,我就是一普通人行了吧?”
“小哥哥你不是普通人哦。”坐在桌上晃荡着两条小细腿的女生故弄玄虚地摇了摇食指,“等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你就很厉害啦,真正一夜暴富的那种。”
一夜暴富这四个字太有魔力了,众人瞬间化身柠檬,投来又酸又慕的目光。
一跟钱挂上钩,姜聿的面色就不大自然,伸手拨拨头发盖住半边脸,干巴巴地笑:“那就借你吉言咯。”
神秘女生弯起月牙般的眼睛,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
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身上还穿着私立高中的校服,头发染成一种挑战人认知的颜色,乍一看是绿,看久了是蓝,绿中带蓝,蓝中又掺着点绿,灯光下时而绿时而蓝,变幻莫测,与她的神婆气质搭配起来简直浑然天成。
此刻小神婆似乎是感应到什么,越过人群朝周岐的方向看来,目光陡转犀利。
周岐注意到她视线的落脚点并非自身,而是他身后的徐迟。他玩味地摸了摸下巴。
只见女同学伶仃瘦削的两条腿一晃,跳下桌,拨开吵着闹着递手过来让她看相算命的人,径直走到徐迟面前,仰起小脸仔细端详。
被盯的徐迟:“……”
这突然多出来的女娃娃是谁?
“同学。”周岐乐得看热闹,吆喝起来,“你要给这位叔叔算一卦吗?”
众人添火加柴,纷纷附议。
“算一个,算一个。”
徐迟注意到女娃娃非同寻常的表情——她很震惊。
“你……”女生蠕动嘴唇,深深蹙起的眉头如一道海沟,小脸上写满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呢?”
徐迟挑起眉。
“你不是早就……”
徐迟心里升腾起不妙的预感。
“你,您为什么……”
没等她组织起语言,徐迟先发制人夺取话语权:“你叫什么,小姑娘?”
“冷湫。”女生迅速回答,她对上那双与老相片里一模一样的眼睛,醒神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垂下头,又重复一遍,“我,我叫冷湫。”
“你姓冷?”徐迟抓住那不大常见的姓氏,问,“冷明珏是你的……?”
“是,是我母亲。”冷湫压低了嗓音,“我见过您,上将。我妈她保存了您许多照片。”
徐迟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同样降低音量,说起悄悄话:“那么我希望你现在开始能记住我的新名字,冷湫同学,我叫徐迟,请多指教。”
冷湫受宠若惊,下意识想立正站好敬个军礼,刚歪歪扭扭地摆好姿势,徐迟掰过她即将在胸前握拳的手,握了握,使了个眼色。
冷湫年纪小,心眼却多,意识到对方不想也不能暴露身份,立刻切换自如地把神婆气质装起来,朗声道:“先生,您的面相非凡人所能轻易勘破,我只能说点浅之又浅的皮毛,您看对不对。”
徐迟配合着含笑点头。
“先生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但志同道合者众多。”
徐迟摸着颈间黑绳,唔了一声:“可以这么说。”
“先生平时作息规律,早六点起,晚十点睡。”
徐迟:“那是以前身体还好的时候了。”
“先生喜洁,口味清淡,哦,对了,尤爱吃鱼。”
徐迟:“……”
徐迟回答前莫名瞟了一眼周岐,刮了刮鼻子:“差不离。”
周岐探究的眼神一直在二人之间逡巡徘徊,听到回答时露出了然神情:原来冲冠一怒竟为清蒸鲈鱼啊!
“哇,小神仙连别人喜欢吃什么这种细节都能算出来!太神了!”众人越发大惊小怪了,甚至开始怀疑起徐迟是不是提前找好的托儿。
她也只知道这些细节。徐迟心想。
配合着演完,徐迟无意停留,转身离去。他乏了,生物钟告诉他现在快十点了,他需要睡眠。
冷湫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到了大通铺的门口,目送他进去后又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进了隔壁。
周岐与姜聿后脚回来,拌了两句嘴,也跟着上炕入睡。
“那个小神棍肯定在哪里见过我!”姜聿直到阖上眼睛,还在嘀咕冷湫的事。
不知是否是到了夜晚的缘故,人的视力在黑暗中急剧退化,鼻子的灵敏度则显著提高。
空气中的槐香愈发浓烈。
无形中,粘稠的香气钻入鼻腔,灌满嘴巴,霸占每一个充盈的肺泡。
徐迟被这股异香冲得头昏脑胀,在疲惫的识海即将关闭之前,他陡然一惊,逃出迷离的境地。
不对,槐香有问题。
浑身的骨头突然间软得不可思议,光是完成坐起身这个简单得不能更简单的动作都令徐迟出了一身冷汗。
十几人的大通铺里一片阒静,身边的姜聿发出绵长规律的呼吸声,推他也没反应,睡得很熟。
这本身就不正常。
徐迟从小在部队里长大,漫长的军旅生涯告诉他,睡着后不打呼噜的男人比国宝还珍稀。
他的好友周行知中尉甚至这么开玩笑:除非变成一具尸体,或者一棍子把我打成昏迷,否则别想阻止我在寝室的打呼比赛中蝉联冠军。
周行知……
徐迟用力抹了把脸,庞大的睡意再次汹涌袭来,半梦半醒间他咬破舌尖,尝到血腥味的同时,剧痛带给他短暂的清醒。
于是他看见了撑着膝盖蹲在自己脚边的人。
那双眸子褪去平日里的嬉笑,在昏暗中冷冽犀利得惊心动魄,如同淬着寒芒的剑。
徐迟喉结一滚:“周……”
“嘘!”周岐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迟短促地挑了挑眉。
周岐冲他勾勾手指,让他过去窗边。
徐迟没动。
不是不想动,是压根没力气动。
他这会儿还能保持清醒已经是极限。
周岐啧了一声,俯身过来,双手从腋下穿过,将人架起来,拖到正对着床位的窗边。
他做这些也很吃力,从耳边粗重的喘息声就能听出。徐迟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泛酸水,到底是年轻人,底子摆在那儿,遭得住消耗。
窗户纸糊的,一捅就破。
徐迟从孔洞里看出去,正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头蒙披风从拱门鬼鬼祟祟地进来,提着裤子一路小碎步奔跑。
徐迟眉眼一沉:“是朱逍。”
周岐点头:“都下半夜了,你猜他从哪里回来?”
徐迟静了一会儿,说话没什么特别的起伏:“朱老太太的二儿子常年在外跑商。”
“而二媳妇苏氏生得虽不如闵氏端庄大气,但胜在性格孟浪,兼空闺寂寞,无处排解……”周岐迫不及待接话,语带玩劣,“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一对狗男女,干柴遇烈火,朱闵氏被绿了。”
“嗯。”
“风灯上系着的丝绸肯定就是今夜偷情的暗号!”
周岐推测,等了半天,身边寂静无声,他探头去看,徐迟已经撑不住,垂着脑袋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已经撑到极限了?
周岐默默待了会儿,伸手捏住那尖削的下巴,用拇指粗鲁地擦去对方唇边鲜红的血迹。
咬舌头这一招可太狠了。
对自己都能这么狠的人对别人是不是更狠?
周岐捻了捻手指,徐迟的嘴唇,皮肉是温的,血是凉的。
那老槐树的香气仿佛是什么强效麻醉剂,捱到此刻,饶是体力一流的周岐也是困倦异常,力气被抽空,眼皮直打架。月光迷蒙,视物重影,眼前有好几个徐迟。
太瘦了。
最后,他垂落的目光落在徐迟凸出的后颈骨上,那一截折起的弧度看起来那么脆弱优柔,跟它主人的气质简直南辕北辙。
爱吃鱼可不行,光长智商不长肉……
鬼使神差地,周岐挣扎着抬起胳膊,揽住那双嶙峋但平直的肩膀,掰过那颗不近人情的脑袋,轻轻安置在自己肩上。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终于完成什么神圣的使命,松了口气,靠墙阖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冷湫:麻鸭!我妈的初恋小情人儿诈尸啦!
第15章 近乡情怯
第二天,东方渐露鱼肚白,徐迟在坚硬的炕上第一个醒来。
他掀开被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