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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后来安昀将他放于万年冰琼露中,他身体里的筋络血脉在冰琼露中一边生,一边死,竟是生死平衡重新脱胎换骨了!
他在冰琼露中不得动弹,身躯在其中生死轮回,凌迟一般的疼痛与悠久的岁月长得他几乎要不能忍受。
安昀常常过来与他说修炼进度,或是说着些可笑荒诞的故事,他在冰琼露中安静的听着,他不能言语不能动弹,那些故事总是稚气得宛如给三岁小儿听的一般,里头的仙神妖鬼嗔痴得仿佛那日他还嘲笑过的神龙,但是他听到认真极了。
不过是五十年时光,以往修炼之时,五十年不过弹指,也许是疼痛令光阴仿佛漫长千倍,安昀去修炼之时,洞穴里太过安静,枯叶与残花飘落是唯一的声音,寂静得他几乎要绝望。
安昀偶尔会过来给他捏开背脊上掉落的枯叶,也会给他渡一丝丝灵力。
他的神识可以看见安昀,他长大了一点,他筑基了,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从来一言不发,臻邢看不出他的神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看起来认真至极。
对于安昀来说,已经死掉的师父,不过是一具妖尸,那么他为什么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浪费灵力浪费修炼光阴,反反复复与他说话。
他大概十分想念我罢?臻邢冒出这个念头之时,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臻邢也被人惦记过,很多人惦记着他的人头,‘想念’这个词几乎与他挨不上边。
他十四岁才开始修道,他此前不过是名孤儿,无父无母,往人堆里抢食为生,各类险要都有经历,偶然一回听得修士言语,他摸索着就入了道。
修士并非无欲无求,人心险恶他经历了太多,他冷漠的瞧着世间百态,沉着心修炼,从不轻易信人。
有什么人会想念他,会真心实意对他?没有的,从来就没有。
直到他收了安昀为徒,也许是新月秘境太过安静,也许是这月华洞府太过狭窄,他偶尔会认真瞧瞧安昀。
这么个傻笨小子认了他做师父,经常千里迢迢给他去摘果子,还以身犯险的去了白森林,他有时候觉着有个可以使唤的徒弟也不错。
直到后来,他待在冰琼露里一动不动宛如一条死了的黑水蛟,安昀过来与他说话,他总是在想,可不可以再久一点,修炼其实也没多重要,要晓得你师父可是魔教至尊,臻邢的徒弟在外头哪里能让人欺负了?
可他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小徒弟自然是听不见的,小徒弟很勤奋也很聪明,他修炼起来总是很久,也是进步神速,他大多的时间花在修炼上,而不是跟他说话。
好久以后,新月秘境开启,烈火麒麟过来给他送了最后一滴血,他终于得以进阶动弹,甚至化形化龙。
他早就记住了安昀的气味,他一渡劫完毕就在新月秘境里开始寻找,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出了秘境,接二连三的摆平了一些叛逆,又给渊冥宗来了个大清洗,便一直在寻安昀的下落。
他寻了许久也没啥音信,没想到他追杀可秦儿之时,竟是在被屠了的钟家阴差阳错碰见了!
安昀似乎认不得他的人形模样,他大概以为自个师父死了,他见着他的时候,那冷汗直流脸色苍白还要硬撑的模样真是可怜极了。
臻邢本来想好好给他摸摸然后安抚一下,但看清了他穿着的道袍乃是昆仑派的道袍之后,他瞬间有些生气!
他的好徒儿竟是入了昆仑派!凭安昀的根骨与天分,昆仑派那些蠢人定然是抢着要收的,一想到自个的徒弟又拜了其他的师父,他简直想去昆仑派搅弄一番然后好好给安昀扁一顿!
但他刚刚把人个吓着了,他有点担心往后安昀这傻小子要生出心理阴影,所以还是晚些再扁才是。
他偷偷跟住安昀等人后头,往那来宾客栈外头窃听那些昆仑派的愣头说话,听着那些人这样那样在安昀面前说他坏话,他简直要一招将人全个灭了!
他又派左君去查了查安昀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发现安昀藏起了自个灵根,入了昆仑派的外门,并未拜师,他才勉强消了些气。但听到一个阳家的筑基后期的蠢头竟然敢使唤安昀当杂役,他几乎气得要将人拍死!
好啊,他自个的徒儿都舍不得这样那样使唤,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阳家竟然生出这么大的狗胆!
他正琢磨着要个阳家找点麻烦,他本来在屋顶上好好看着屋子里安昀的,只见那屋子里忽的气息一变,竟是多出了只妖兽!
这妖兽不是别人,还是原来黑水蛟的老熟人幻音!
臻邢想起了从前安昀在新月秘境里的模样,瞬间脸色发黑,敢情这小子老早就见过幻音,还瞒着掖着不让他晓得自个搭上了个危险分子!
肯定是幻音使了妖术,否则他这徒儿这么听话乖巧又单纯,怎么可能骗师父呢?
这么个危险又狡诈的妖兽,臻邢有点想给弄死,但那幻音却偏偏做了安昀的本命妖兽,如果幻音死了,那安昀可得元气大伤。
可这幻音长年累月的跟着安昀,臻邢觉得他那乖徒儿肯定要被幻音教坏,所以得想个法子……
被惦记的幻音此时在安昀灵台里突然瑟瑟发抖,这事来说,幻音可真有点冤,他一没教坏安昀二没给他施妖术,还顺带给黑水蛟说了诸多好话,心里还曾想着黑水蛟待安昀不错。还真没想过要被人惦记。
“怎么了?”趁着夜色正小小翼翼的往钟家遁去的安昀突然觉得幻音状态有些不对。
“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冷。”幻音郁闷道。
安昀拧着眉头开口:“若不是明日他等就要启程回昆仑派,咱们也没必要连夜过来。”
“你觉得此事如蓝况师兄所说是魔修所为?是那日见着的那臻邢?”安昀问。
幻音说:“钟家此事有古怪,我觉着不太像是那魔修所为,听闻魔修做事常常明目张胆,此事虽做得大胆,但却十分隐蔽,几乎令人察觉不出是何手段。”
“如果能瞧一眼尸首就好…”安昀说。
幻音:“昆仑派老早将尸首收了,说那昆仑派的钟家子弟不忍族人惨状。”
安昀皱眉:“太快了,我们后脚就得令来查,前脚就人先一步收尸,还给处理的干干净净。”
“谁晓得昆仑派如何想的。”幻音说。
幻音瞧着月色当空,钟家无风,草木不动,周遭寂静至极,便提醒安昀:“小心些。”
安昀点头继续前行,只行至白日里待过的院子。
月光明亮空灵得整个院子仿佛浸泡在透明的水里,青瓦屋顶如同渡上了一层银色,那颗千年槐树在月色的光影之下宛如黑白两色的剪影,整个院子,不,整个钟家安静得仿佛只有安昀一个人的声音。
昆仑派特制的道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轻微的回音让此地显得格外辽阔。
“嘻嘻,哥哥终于来了。”
一道天真无邪的孩童声音徒然响起,那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愉悦,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各外渗人。
安昀朝前走了一步,那颗槐树的阴影里显出两点阴冷的紫光,他仔细看去,瞧见那紫光竟是那道鬼的一对招子。
道鬼依旧挂在白日里的那个位置,安昀的双眼覆盖了灵气,他终于看清了道鬼并非被挂在槐树上,而是被钉在槐树上!
白日里看不清那光芒,只见一根褐色木钉微微泛出红光,只往那道鬼胸口死死钉了下去!
“哥哥是过来找我玩的么?”道鬼咯咯哒张开嘴,甜甜开口:“哥哥过来。”
安昀挑开眼睑,黑色的瞳眸映着洁白的月光显得格外的冷,他双眸微睁,看起来狭长而危险,只听他轻声开口:“不,我只是来查清真相。”
道鬼嘻嘻咯咯大笑:“你想要的真相只有我知道嗷,只是让哥哥过来玩一会就能知道了,哥哥还在犹豫什么呢?”
安昀不言不语,只转身背对那道鬼往屋子里开始走,道鬼的紫色双眸又亮了一分,它那木制的脸仿佛出现了一丝崩裂,它的嘴巴忽的大张,显出了尖利的獠牙,它死死的盯住安昀——
走在正前方的安昀步伐一分不乱,节奏相当仿佛是要一直走至门扉。但他还没触碰到那门扉,忽的往左一大跳,一跃跃出十几来丈!
安昀方才那个位置竟是出现了一张白面鬼脸!那鬼脸因为没附着这生灵又是瞬间破裂。
紧接着幻音化成实体,脚尖蹬地与安昀垂直着,宛如一支离弦利剑猛的扑向那道鬼!
“没有用的!”那道鬼盯住冲过来的幻音嘻嘻轻笑:“幻系妖兽只能对付生灵,我是道鬼,人偶成灵,你,伤不了我分毫——”
它话未说完,忽的凄厉尖叫,它垂头一看,只见他胸口褐色木钉处又是钉进一柄白色发簪!
安昀放下手,慢慢地走过去,幻音在一旁哈哈大笑:“蠢头小儿!你不过刚刚成灵,哪里玩得过我?你只瞧见我这妖兽,却以为我家安昀好欺负,这不,初雪钉人可疼了,疼不?”
只见那道鬼人偶身躯以那初雪为中心,渐渐裂开痕迹——
那人偶如同鬼童般厉声大哭,凄厉质问:“我不过是喊你过来耍,你竟是这般对我?!”
安昀轻笑一声,他这声笑显得格外的无情,他说:“我可不这般认为,我瞧你动弹不得,又身躯破碎,正少了具躯体,可是看中了我?”
道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古怪声响,接着让裂开嘴露出细碎而尖锐的獠牙,它的声音沉而沙哑,宛如地狱恶鬼一般咆哮大吼:“小子!乖乖交出身体!我可以饶你不死!”
它双目紫中泛黑,周遭气氛忽的凝固,幻音过来托起安昀往上一跳,只见十几张白面等人恶鬼张开大口跟随着冲了过来!
安昀凛冽着眉眼,手作五爪,忽的往那道鬼方向一抓——只见钉在道鬼胸口的初雪听命飞速过来,在安昀指尖流转间虚影瞬息而出,竟是仿佛活物一般将那十几张张白面恶鬼尽数钉死在青石板上!
那白面恶鬼不过是虚影,一经钉死,立马烟消云散,与此同时槐树那厢传来了一声悲鸣。
安昀跳下一瞧,只见那道鬼身体裂痕更甚,那初雪刺·入已是令它人偶之躯显出裂痕,而后又是猛地抽出,宛如生灵肉体血崩一般,道鬼躯体已然裂至手臂!
“好哥哥!”那道鬼又成了童女声音,它半哭不哭听着无助而无辜:“你快救救我!我一个人待了一千年,我太过孤单了,只是想出去玩,我错了,我不该觊觎你。”
“钉子钉得我好疼。”它带着哭腔:“没有流血,可是好疼。”
钟家空荡荡的,它的声音如孩童般稚嫩清脆,在月光之下,仿佛辽阔平原里幼兽濒死的悲鸣。
安昀眼皮跳了一下,忽的想起了十岁那年,母亲在中宫,他在东宫无法相见的第三个月,他往书房的窗口仰望着天空那些展翅飞翔的小小的鸟儿,天空蓝极了。
那道鬼见他神情微变,又立马开口:“哥哥不是想知道钟家被屠的真相么?我告诉你!全部告诉你!”
安昀盯了它片刻,说:“不要耍花招。”然后安昀威胁式的扬了扬手中的初雪。
那道鬼立马点头:“哥哥问什么都好…”它忽的有弱气了些:“可是哥哥你瞧,我身躯已经快要碎裂了,大概没有说完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安昀过去伸手渡给它一丝灵力,它又天真催促:“要再多一点!”
幻音在一旁皱眉提醒:“安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