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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魏锦临做了一个梦。
他伏在水底,透过晶莹溪水看郁郁葱葱的林叶间露出的一角湛蓝天空,四周静谧得可怕。
渐渐又有细碎声音响起,带着回声,纠缠在一处,细细辨识,隐约可听出话中讥笑。
“水里有个怪物。”
“呀,真是可怕!”
“快把它赶走!”
……
青天白日,不见人影的嘲笑声挥之不去,分外可怖。
他忍不住挣扎,手脚却找不回往日触感,整个身子不听使唤的在水底翻滚,一瞬间好似天地都昏暗了。
眼前再亮起时,他又站在了一片竹林里,一声虎吼灌耳,重重林间,竟缓缓踏出一只白虎来。
“啊!”
一声惊呼,魏锦临自梦中清醒,满面尽是冷汗,手指犹颤抖不已。他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手在心口按压几下,瞥见窗外天已泛了鱼肚白,连忙下了床去。
辰时过后,府中请的夫子到了书房,遣了书房门前守着的小仆来请小少爷过去听课,小少爷九岁,堪堪比魏锦临小了一岁,脾气却大了不少,一听授课夫子叫他,便大呼小叫的闹了起来。
魏锦临安静站在一侧,不动声色的打了个哈欠,那厢婢女们已哄不住假意哭闹的小少爷,被小少爷随手抄起砸下的小物件吓得纷纷后退,魏锦临斜眼瞥见,正要也跟着避让,一个茶杯飞过来,恰砸在了他额上。
小少爷一愣,见魏锦临捂着额头倒退一步,指缝间尽是血,吓得就想过来看他伤势,走了两步又停下,喝道:“不就是个小伤!装什么装!”
魏锦临眼中阴狠一闪而过,索性松了手,朝地上一跪,语气卑微道:“是小奴的错。”
他额上血流不止,落在地板上,身娇体贵的小少爷一看,愈发害怕,走上前来一脚踢在他肩上,骂道:“还不快去处理!处理完了再来伺候本少爷!”
说罢又往旁边婢女怀中一扑,弱弱道:“莲姐姐,我头晕……”
婢女们看小少爷闹出这样动静也不肯去见夫子,只得哄了他去一边休息。魏锦临默默退回自己住的后院小屋,翻出些伤药来,刚包扎完,虚虚掩着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小少爷走进屋来,一见魏锦临正在清洗手指,额上伤口已包扎好,他便底气不足的哼了一声。
“怎么样?果然只是小伤吧!”
魏锦临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缓缓将手从水盆中拿出来,答:“不过头上破了个口子,的确算不得大伤。”
他说话时眼瞳极冷,气势分外吓人,小少爷不由发了个抖,反应过来后,眼睛瞪大,愈发的生了气,“你这奴才话里居然敢讽刺本少爷!”
魏锦临假做不解,“小奴顺着小少爷的意思回的话,哪里讥讽少爷了?”
小少爷皱起一张脸,纠结许久没想出个结果,便愤愤大步过来掀翻了架上的水盆,闹道:“本少爷说你有,你就是有!”
那水盆被小少爷一把掀得半盆水都泼到了魏锦临用来睡觉的小床上,魏锦临顿时攥紧了拳头,险些忍不住要扑到小少爷身上将他暴揍一顿的冲动。
他强忍着怒气,心里来回念了好几句不能生气,才勉强垂下头,咬着牙道:“小少爷说得是,小奴知错。”
小少爷气势凌人的抬起下巴,“既然你知道你做错了,本少爷便勉强原谅你,但本少爷要你今日再带本少爷出府去玩,否则本少爷就让爹爹赏你板子!”
听到小少爷的威胁,魏锦临微微一颤,想起从前挨过的痛楚,身上留下的疤痕好似也瞬间发了烫,尤其是脸上的奴字印,疼得好似又被烙铁烫了一遍一般。
他沦落为奴,在这孙府中待了三年,无时无刻不想逃跑,逃跑的线路他早已摸索好,唯一阻拦他的便是脸上的奴印。
魏锦临七岁那年父亲犯了死罪,魏府被抄家,他落为官奴,自那时起脸上就有了这个奴印。若魏锦临只是个普通家仆,跑了便跑了,大不了被主人抓回来挨一顿打,但他是官奴,脸上刻了字,除非逃入深山野林,否则一被人认出,等着他的就是死路一条。
魏锦临逃过一次,跑出去一条街,又没骨气的悄悄跑了回来。他才十岁,虽是聪颖,却也知自己没有那个福气独自一人避世生存。
偏生那次被路过的小少爷抓了个正着,小少爷便知晓他能躲过侍卫盘查偷偷溜出去。幸得小少爷只当他是出去贪玩,没有联想到其他地方去。
小少爷有时想偷溜出去玩,就会找理由让魏锦临带他出去。
如往常一样,魏锦临顶着额上的绷带,带着小少爷七弯八拐的出了孙府,两人出了乌衣巷,魏锦临便退回了小少爷身后,低眉垂目扮起听话的奴仆来。
两人在街市上走了许久,小少爷和路边正抛石子玩的小孩子混到了一处去,魏锦临站在一侧,出神看着街道尽处,来往行人总忍不住看他脸上的奴印,指点着,带着讥笑或怜悯。
他明明置身于街市繁华中,却好似身披了枷锁,哪处也去不得。
肩上忽然一重,魏锦临一震,回过头去,便见一个身着缟色衣裳的青年正站在他身后,手里捏了把扇子,如画眉目间盈着清浅笑意,看见他脸上奴印后,眉稍稍一抬,似是有些惊讶。
青年问:“你是不是叫魏锦临?”
魏锦临下意识倒退一步,刚要说话,一边的小少爷忽然插了进来,防备的挡在了他身前,冲那青年大声嚷道:“你是谁?干嘛要和我的小奴说话!”
那青年唇角一勾,视线转到小少爷身上,“他是你的奴仆?”
小少爷抬起下巴,“就是!”
青年摸了摸自己红润的唇,似是在忍笑,眼中却渐渐泛出一股冰寒来。
“你叫什么名字?”青年问。
小少爷撇嘴,“我才不告诉你。”
青年微眯了眼,“我来猜猜……你是孙尚书府上的少爷,名唤耀光?”
孙少爷一愣,惊道:“你怎么知道?”
青年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一笑,“我也不告诉你。”
孙少爷扬起手中石子就朝青年砸去,青年含笑躲过,脚步轻轻一转,不知怎么的就到了一直安静不语的魏锦临身后。
“魏锦临?”青年柔声唤。
魏锦临心中忽然有了一种让他狂喜不已的猜测,他死死盯着青年,认真问:“你是……”
“他不是魏锦临!”发现自己被弃在一侧的孙少爷暴怒的跳到两人中间,怒气冲冲的冲着青年吼了起来,“他叫孙锦!孙锦!他才不是什么魏锦临!你看到他脸上的奴印没!他就是一个低贱下仆!你这人奇奇怪怪的,还不快滚开!小心我叫我爹来收拾你!”
青年脸上笑容渐渐敛去,手中扇子也合了起来。
魏锦临脸色极是难看,周围被孙少爷引来的路人目光像是都落在了他脸颊奴印上,他们窃窃私语着,将他心底的绝望引得慢慢流遍了全身。
时至今日还在妄想会有人将他救出火海,简直像个笑话。
青年看着魏锦临,“你来答我。”
孙少爷猛地抓了魏锦临的手,用力的在他手心掐了一下。魏锦临吃痛,缓缓垂下头去,“我是孙锦,是孙府的奴才,不是什么魏锦临,公子认错人了。”
青年皱起眉,还要说什么,孙少爷已大吼了句“你们看什么”,拉着魏锦临就冲进了人群里,两个小孩子飞快的跑没了影。
回了孙府,魏锦临额上绷带晕了血,孙少爷恶声恶气的将他赶回去休息,魏锦临便回了自己房间。他坐在尚未干透的床铺上发了阵呆,无心打理额上发痛的伤口,闭上眼,顾不得被褥上晕了大片的水,掀了盖到头顶处,沉沉的躺倒睡了过去。
一觉睡至晚间也无人来打扰,魏锦临醒来时窗外月已高悬,对面床铺上同房的孙府仆人已睡得鼾声直响。
他安静的看了一阵这极小的房间,想起白日里那个眉目如画的青年。
他想有人来救他走,等了三年,等来了一个从未谋面的青年,却还是逃不过心里的自卑与恐惧,选择了缩回这逼仄的一角天地。
额上的伤口愈发的疼,疼得渐渐模糊了脑海中青年的面容,魏锦临没来由的一阵惶恐,他站起身来,快步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全身发过抖,脚一抬,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第二次逃跑比第一次要让人害怕许多,魏锦临满耳都是自己的心跳声,他跑出朱雀巷,又一头扎进其他巷道里,闷着头发足狂奔,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充满了自由味道的空气,眼角都飘出了泪。
跑着跑着,他发热的头脑又渐渐冷却下来。
魏锦临停下来,看着四周不知何时出现的竹林,恐惧瞬间蔓延到了五脏六腑。
他想起了梦里的竹林,和那只忽然出现的白虎。
他面色发白的原地转了几圈,抬起头看天,发现原本的夜空冷月不知何时已换成了青空白日。
魏锦临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魏锦临睁大了双眼,明明想跑,手脚却不听使唤的使不出力。
白天见过的青年缓缓出现在了重重竹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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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某一日,两人说起这一天的重逢。
霖止:你为什么要以这样鬼打墙一样的方式出现在一个十岁小孩面前?
檀微:……我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想起以前的事,没想到差点把你吓到昏厥。
第31章
早些时候还觉得如谪仙般的青年,此时好似化作了可怕的鬼魅,随着他的一步步踏进,魏锦临身子仿佛一寸寸凝上了寒冰,一动不能动,恐惧如浪潮拍头而下,驱走了他脸上每一寸血色。
青年在魏锦临面前半跪下,认真看了他许久,察觉魏锦临在发抖后,微微蹙眉,似是想叹气,唇角偏又勾出一抹笑来,问他:“你在害怕?”
他声音极好听,落在魏锦临耳中,却是催命符一样的可怕。见魏锦临说不出话,青年眉蹙得更紧,掩在袖下的手伸出来,打了个响指,两人四周的竹林迅速随着阳光而散去,露出原本的漆黑小巷来。
魏锦临眼睛瞪得更大,就要晕阙过去,青年手在他额上一点,镇住了他心底的恐慌,温和笑道:“莫怕,我是人,不是妖。”
魏锦临:“鬼、鬼、鬼……”
青年哭笑不得,掏出白天拿在手中的扇子在魏锦临头上一敲,轻声斥道:“你怎么偏要将我与那些阴邪之物拉作堆?”
先前控制不住的口吃让魏锦临耳根发热,他勉强镇定了一下情绪,吞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反问:“那、那你怎么会如此邪、邪术?”
青年抹了抹鼻子,“此乃仙术。”
魏锦临一愣,“仙术?”
青年眯眼笑,扇子轻轻一挥,拉出一道散碎星光般的光华来。“区区不才,妄言山散仙白檀微。”
魏锦临愈发惊讶,好半晌,才放轻了声音,不敢置信道:“你是仙人?”
白檀微颔首。
魏锦临顿时没了先前的害怕,惊喜不定的看了白檀微许久,眼神又渐渐落寞灰暗,白檀微微笑着任他看,直到这小孩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哑声道:“你骗我。”
“我为何要骗你?”
“你一个仙人,为何要来耍弄我一个小孩子。”
白檀微一顿,看魏锦临眼中慢慢蓄起泪水来,不由心中一痛,手伸出想给他擦眼泪,却被魏锦临咬着嘴唇躲开。
“是我的错。”他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