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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我们走吧,”祁越仰头看顾寒,贸然握住他的手,扭头便走。
“站住,”申兰心厉声,“难道我方才尽是白说吗?我这便与宁掌门传书一封,叫他与你断了这师徒关系。”
“没有本事的人,才会威胁别人,”祁越一条道走到黑,咬着字眼悠悠地道。
顾寒本也没跟着祁越往前走,只是叫祁越拉了胳膊。他轻轻地挣开祁越的手,面上疏离礼貌,与申兰心颔首道辞。
三十、
申兰心冷静下来,她起身走近,提高声音:“好,你想清楚,今日出了我这门,便不再与我申兰心有任何关系。我只当没生过你,你自去做你想做的事,以后便是陌路。”
顾寒停着没走,慢慢转身看申兰心。
“我把你认回来,你没有一丝做儿子的孝顺,反麻木不仁。”申兰心见自己说的有些作用,便接着道,“没听过你喊一声母亲,倒是不想担家里的这一摊子,自己逍遥去。我膝下再无子女,他日年迈,叫我依靠谁去。”
眼前的人是他母亲,生他的那个人。本该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但这时候她所说的字句,只叫顾寒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灰意冷与沉郁。他是还没喊过母亲,也确然不想留在这里,更没想过申兰心老去的那些问题。真是不孝。
难道是多年不见,申兰心也与他一样,对母子亲情没有知觉吗?或者顾寒只是想知道,有母亲到底是什么感觉,哪怕只一句话呢,问一问他小时候被扔在山上,有没有想过家有没有想过娘亲也好。
一个无心一个无意,哪有做母子的缘分。
“……母亲,”顾寒语气生硬,像是只念了两个字。他也确实没有在喊申兰心。
“你说舍弃我的时候,没想过我回来,如若那时我在山上没活下来呢,”他不是在诘问。明明还是明媚朝气的年纪,顾寒说起生死二字竟轻描淡写,听得祁越欲言又止,“有人告诉我,死活看自己造化。这么久了,这时候见到我,也会觉得是骨肉血亲吗?”
“我去找过你一次,”申兰心神色落落,“但那道姑跟我说你命弱早夭了。”
顾寒很沉静,这让申兰心有些意外。顾寒侧身望了一眼,又道:“那座山在这院中都可看见。”说是不该怨,却又不知为何记得清楚,两年了,他母亲去了一次,那时他连她的声音都没听出来。他母亲匆匆几句便离去。
他停住,沉默一会儿,道,“母亲如今是想往后有依靠。可并不是想要我这个儿子。”
“这有何处值得深究?”申兰心掐住话,话锋转回,“我只问你,是留还是不留。”
顾寒看进申兰心眼里,他眼睛里的深冷叫申兰心觉得不熟悉。她没见过他怎么长大,也不知道他遇见过什么,这样一想,觉得陌生也是理所应当。
“不留。”顾寒也回得果断,“我不姓刘。我姓顾,是随意捡的一个字,跟冬至山庄没有关系。”
申兰心到嘴边的话顺着喉咙滚了下去。她气极反笑:“好,不愧是我申兰心的儿子。我好言好语说了这么多……没事。我只当你小时候便死了,你也不必觉得自己委屈。”
“秋荷,送客!”申兰心大声道,说罢便转身进了正厅。
回了客栈,桑落落等人却还没回来。祁越还在想冬至山庄里顾寒说的那些话。他以为顾寒是师父养大的,没想到并不是。且听起来他小时候过得并不好,跟自己比起来,简直是受虐待。顾寒是自小没人照料疼爱,所以才长了这么一副独当一面的样子。
祁越也很困惑为何会有不想要自己孩子的母亲。他从小没出过什么门,便以为所有人都跟自己和董胧雨一样。但申兰心不要顾寒,顾寒也对他母亲没有感情。祁越自己思忖一阵,又半懂不懂地搁下。
本以为顾寒想静一静,祁越便没打算说话。顾寒却不如他想的那般低落,反与他说了宛城怪事的缘由。祁越正听得惊讶时,桑落落与唐昭杨问水三人又回来了。桑落落拍着门板,门打开,她见是祁越,先瞪了眼。眼珠一转迅速看见里面的顾寒,桑落落歪了歪嘴,拖着步子进去了。
“还以为小师弟被魔修抓去了,”桑落落倒了一杯水仰头咕咚咕咚地灌,“跟两个魔修打了一架,他们跟一个小孩在一起。原来是那个……街上很奇怪的小女孩。”
“与魔修打架?”祁越好奇。
桑落落小事不足挂齿的样子挥了挥手:“随便打一打,后来那九琴的慕云思与他叔叔去了,说已经把你送给师兄了,我们便收手回来了。”
那句“把你送给师兄了”叫祁越听得十分别扭,却又说不上来。余下的也听顾寒说的差不多,祁越没觉得后怕,反倒想见一见魔修,不知道过起招来如何。
“我们可担心死了,”桑落落不满地看祁越,又道,“只当你丢了,心里自责着急。恨不得把宛城掀翻来找你。”
“以后可莫要乱跑了,阿越,”唐昭也道。
“知道了,”祁越应一声。
桑落落一看他那样就知道又是敷衍,见一旁顾寒没说什么,便道:“师兄,你看看小师弟。没看好他我也不对,但是他这样乱跑又不知错。万一以后还这样怎么办,你说是不是该罚,该叫他长长记性。”
“我……”祁越刚想反驳,又想到顾寒之前因为这事生了气。叫桑落落几个出去找他,也确实是自己的不是,祁越便不再争辩。他在心里数了数,自己蹲过马步,挨过打…再罚该罚些什么。
“师妹,阿越知道错了便是了,”唐昭又笑着摇头,“你非要跟他过不去。”
“你见他认得爽快,哪里悔改过,”桑落落道,“最不听话的就是他。小时候这样无法无天,长大了不知道惹出什么事呢。我是他师姐,当然是为他好。小师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祁越揉了揉鼻子,装作没听到。
“回万山峰吧,”顾寒没追究祁越乱跑的事,叫祁越松了口气。
只不过回万山峰后并没完,宁惜骨自然要问山下如何,桑落落大公无私地说了个彻头彻尾。宁惜骨听罢,笑眯眯地叫祁越去山腰帮佟曙风浇一个月的花。过了顾寒那关,祁越仍避无可避地半路栽了坑。
宁惜骨瞅着祁越那样子,也不是很担心祁越会认为自己有意针对。那孩子虽然不驯了些,但听得进去话,也受管教。
“你们大师兄呢,”他想起一事,去了初霁院不见顾寒,回平常的书阁也没见到,心下生疑,在广场上随处揪了个弟子问。
“师兄好像去了静思堂,”那弟子遥遥指了指。
去静思堂做什么,那里一般是万山峰弟子思过的地方。宁惜骨嘀咕,又背着手去了静思堂。进门果见到了顾寒。
他跪在堂中,宁惜骨走到身边,他才稍稍抬了头:“师父。”
“每日三省吾身,小寒,你又省得了什么?”宁惜骨打趣道,顺便拉过一个蒲团,大喇喇地坐在了地上。
“冬至山庄的申夫人,是我的……母亲,”顾寒低声道。
宁惜骨不接话头,看着顾寒膝下的地面:“就这么跪在地上,不疼吗?”
“她说想让我留下来,留在冬至山庄。可是我不想留下来。”顾寒盯着某一处,说道,“但她本来是我母亲,她说膝下无子女往后也无倚靠。我……不孝。”
“那你为何不愿留下来呢,”宁惜骨听故事似的,两手搭在膝盖上,只看顾寒在一边跪的端正。
顾寒闭上眼睛,道:“我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感觉。”静思堂中静谧十分,他睁开眼,“我甚至……一声母亲也喊不出口。”
“如果……”他又低声道,“她从前不要我,后来也没有想要我。此时也并不是顾念母子亲情才叫我回去。她说我应当姓刘,该换个名字,不应当姓顾。我一直当自己没有爹娘,活得轻贱微不足道。可我的姓名叫到现在,不想被改来改去。”
“你当自己活得怎么样?”宁惜骨皱了脸,问道,“看着为师说。”
顾寒没立刻回答,停一停,道:“我本来就是被丢掉的。名字也是随便取的。还忘了父亲母亲的样子。侥幸没死而已,哪一天死哪一天活自生自灭。”
宁惜骨捋了把胡须,探出身子拿了桌上的木戒尺。他罕见地冷着声音:“小寒哪,你这样说,将为师置于何地?”
“师父,”顾寒抬头,“我很敬重师父,从未……”
“我不是说这个,”宁惜骨站起来,戒尺打在顾寒背上,严厉地道,“我教了你七年,从一个十岁的小娃娃到现在派里派外皆称赞的孩子,不是教你自己轻贱自己的。人生来便是单独一个的,父母也陪不了你一辈子。别人说你没有爹娘,不要你,你就跟着糟践自己?”
宁惜骨破天荒地说顾寒说得起来怒火,下手打了他。
打了十几下,宁惜骨是真的生气,力道也不轻。背上火辣辣的,顾寒额头渗出些细密的冷汗,不出声地挨了。
“你自己说,该不该打,”宁惜骨甩手将戒尺极准地扔到了桌上。
顾寒低着头不语,像是有些懵。
“回不回去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对与错,更无不孝之说。养大你的不是她,她从前舍弃你,便已经做了选择。你也不是为她活着。为师不干预这事,”宁惜骨瞧见顾寒挨打也一声不吭的样子,到底心疼,语气又缓下来,“就到此为止。地上又硬又凉的,别跪着了,回去上些药。”
“是,”顾寒应了一声,却没动。
宁惜骨背着胳膊,一把拉住顾寒的胳膊把他扯了起来:“小的淘气,大的也不省心。迟早被你们师兄弟气死,赶紧给我出去。”
三十一、
帮佟曙风浇花并不怎么累,且比平常清净。
佟曙风很照顾祁越年纪小,没怎么使唤他干过活,祁越帮他提过几桶水,还被佟曙风拦了几次。理由是他自己还不算老,能提得动,绝没有大人站一边看小孩使力的道理。
“我也提得动,”祁越毫不示弱。
“长个子的时候被压了可就长不高了,”佟曙风微微笑着,一手拎过了祁越手中的水桶。
长不高戳到了祁越的痛处。他撒了手,意兴阑珊道:“佟师叔还真是讨厌。”
“又犯了什么错,被你师父罚我这里来了?”佟曙风很乐意多跑几趟,木桶中的水也不装满,每次只装半桶,不多时浇花用完了,便再去浅湖边拎。
祁越坐在当初他赶仙鹤的那个小斜坡上,胳膊枕在脑后,靠着一棵树。不当一回事似地道:“不是什么大事,师父大惊小怪的。”
“我早猜到掌门会收你为徒,”佟曙风蹲身拔草,又仔细地往花根边偎土,“掌门应当很喜欢你才是。”
很喜欢?祁越不以为然。他动了动脑袋,换个舒服的姿势。宁惜骨罚他可没留过情,甚至挨打挨的都是最重的。
“你为什么想到万山峰来呢?”佟曙风说话不疾不徐,性子也被花草熏得温和。
“想变得更厉害一点,”祁越没什么犹豫地说出了口。
佟曙风便又笑:“怎么样算厉害?”
祁越后背离开树干,一时说不上来。他没想过要到什么样子算厉害,之前在家里总是被他爹欺负,受够了气。跑出来觉得轻松许多,他想到厉害的样子,大概是把他爹打败。
“你修的是剑,但可知对剑修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佟曙风又道,“剑性凌厉,剑修多好战气盛,但出名的剑修也就那么几个。其余平庸者要么沉于攻斗为剑迷心,要么入不得剑心又困于境地不得提升。你如今可有什么领悟了?”
祁越眼睛不眨地盯着佟曙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