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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谄媚地笑笑,转身退下。
萧童抬起脚; 一步步走向那处低矮的监牢,双拳不自觉地越收越紧。
狭小的监牢内,一个细瘦的身影闭着眼睛,微扬着脸,倚在墙面上,似乎睡着了。
萧童却知道,她没睡,就像曾经她不想见自己,便故意装睡那样。
可是,现在的她是为了什么呢?
明明是她舍了自己送给她的玉簪,千方百计托人给他传的话。
透过密实的铁栅,萧童看向里面虽面色憔悴,却像是特意整理过仪容的女子,主动开口,“你要见我?”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
夏荷心内一涩,半晌才睁开红肿的眼睛,沙哑地说道:“你知道了吧,秋收之后,我就要被押到西北去了。”
“嗯,方才听传信的人说了。”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倘若放在平时,面对他这样的态度,夏荷必然会骄傲地别过脸,再也不多说一个字。然而,此时此刻,为了改变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她只能把内心的高傲踩到脚底。
夏荷深深地吸了口气,继而抬眼看着对面的男人,泫然欲泣,“你从前说过的,都是假的吗?”
萧童眸光一暗,声音更加低沉,“你可中意我?”
“我……”
夏荷想说“中意”,此时的她想拼命讨好眼前的男人,然而,当她对上萧童那双带着寒意的、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时,所有的说辞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萧童看着夏荷,想起了两个人的初遇,当年的她红唇粉颊,笑靥如花。她说:“郎君,来碗热汤,暖暖身吧!”
彼时的他身负重伤,贫病交加,倘若没有那碗热汤,恐怕很难熬过那个冰冷的冬夜,也就不再有机会遇到楚靖。
他把她放在心里,整整十年……
萧童阖起双眸,或许是不忍看她此时的狼狈模样,也或许是不想见她丑陋的灵魂。
“夏荷,”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叫她的名字,没有羞怯,也不再悸动,“你并不中意我……”
再开口,声音比狱中之人还要沙哑,“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等,你却没给我这个机会。”
夏荷颓然地跌坐到地上,是呀,我并不中意他,我只是……在意他的地位罢了。
萧童转身,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好自为知罢。”
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夏荷猛地惊醒过来,大力抓着铁栅,原本清秀的面容近乎癫狂。
“萧童——你忍心吗?”
“你忍心看着我去做一个千人枕万人唾的……军。妓吗?”
那个词,几乎被她嘶吼出来;即使只是这样说着,心里便泛起了巨大的恶心感。
——她家祖上代代为官,祖父更是官至宰相,若不是父亲站错队,若不是燕地起争端,自己和姐姐依旧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凭什么、凭什么!
萧童脚步顿住,棱角分明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倘若她谋害的不是于他有救命之恩、有再造之义的大哥,他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下她,谁成想,她偏偏……
他抬起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手腕一翻扔进了监牢之中。
“咣当”一声,金器触地,打破了夏荷最后一丝奢望。
“啊啊啊——”凄厉的哭喊回荡在小小的四合院。
萧童仰起脸,压下眼中的湿意。
即便明知会被今上降罪也要助她保住尊严和骄傲,也算是他对她最后的情义吧!
他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拐入甬道之中。
昏暗的牢房中,不知何处传来凄厉的哭喊,尖利的嗓音大声咒骂着——
“赵义!你骗我!你居然骗我!你说是为我布的局,为了我……”
“赵义!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萧童捏了捏拳,脚步并未停留——终归是自作孽,不可活。
***
南阳王府,宗祠。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清凉的月色撒入屋内,打在那道颓丧的身影上。
赵义看清来人,呆滞的面容陡然变得狰狞,“你还有脸来见我?都怪你出的骚主意!若不是你告诉我要未雨绸缪,我又怎么会失去世子之位、怎么会被贬往琼州?”
说到这里,赵义悲从心起,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四面八方都是水,只有重犯才会发配到那里——皇伯父此举是何意?傻子都知道!”
面具男强忍住皱眉的冲动,语气是惯常的冷然,“有这个力气哭嚎,不如定下心来想想如何挽回败局。”
赵义表情一顿,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莫非你有法子能让皇伯免去对我的处罚?”
“免除不可能,你若做得好,兴许能换一个地方。”
赵义撇嘴,“换到哪里不是一样?一旦我离开汴京,与那个地方便彻底无缘了。”
面具男冷笑一声,往他跟前扔了张舆图,“先看看再说吧!”
赵义下意识低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用朱笔标出的地方,“真定?”
面具男点点头,“京北三大重镇之一,北临燕州,南望大名,距京城不过千余里,其驻军……”
他还没说完,赵义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真定再好也是姓楚的封地,让我去跟他抢地盘,你疯了吗?”
早就知道赵义是个草包,却没想到,他不仅蠢,还怂……
面具男头疼地捏捏眉心,冷冷地讽刺道:“没让你去跟他抢封地,就算想抢,你也没这个资格。”
赵义一噎,语气变得更加恶劣,“说了这么多,合着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面具男闭了闭眼,圆润的指尖点了点幽云之地,尽量平静地解释道:“大楚与辽终有一战,即便是现在,边境之地也不太平,你趁此危急之时自请督军,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赵义突然福至心灵,脱口道:“你是说……兵权?”
面具男点点头,“起初可能会危险些、艰难些,只要你耐得住。”
“我耐得住!”赵义迫不及待地抓住他的手,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我我、我该怎么向皇伯父去求?请先生教我!”
面具男勾了勾唇,细细地说了起来。
逆着月色,他眼中的情绪不甚清晰,唯有那低沉缓慢的声音给了赵义无限的希冀。
此时,倘若苏篱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万般惊讶——他,竟是赵义的人。
***
与此同时,百花巷。
萧童从刑部回来后,径直进了书房,坦诚地对楚靖说了自己的所做所为。
楚靖并没有像他先前猜测的那样生气或失望,而是笑眯眯地晃了晃手中的账册,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我还发愁呢,要是你勇闯刑部大牢,带着她远走高飞,我该怎么向义父赔礼道歉——总不能把樊楼充公吧?想想还真有点心疼。”
萧童闻言,紧绷的表情明显一松,一板一眼地说道:“不必送樊楼,或可考虑靖南花庄。”
即便不关心庶务,从白骢一天到晚的念叨里他也知道些,靖南花庄从前年起就开始赔钱,今年寒潮更是搭上一大笔。
楚靖却果断地摇摇头,哼道:“那可不行,我还得留着它做嫁妆呢!”
萧童表情一裂,“嫁、嫁妆?”
“啊,”楚靖一本正经地说着雷人的话,“我家篱子就喜欢花花草草,当然要把花庄给他。”
“可、可是……你怎么能……嫁?”萧童张口结舌。
楚靖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纠结,“啪”地一声合上账薄,“我得去看看我家小篱子了,今天这一出八成把他吓着了,没我陪着他可睡不踏实。”
然而,屁股刚刚离开椅子,还没站稳,墨竹便一脸严肃地推门而入。
“主子,刑部刚刚传来消息,夏荷……畏罪自杀。”
“是吗?”嘴上说得轻巧,垂于身侧的手却骤然收紧。
墨竹隐晦地瞄了萧童一眼,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难过——毕竟是朝夕相处了多年,如亲人般的存在,此时眼睁睁看着她走入死局,没人心里好受。
萧童看向楚靖,沉声道:“我现在就入宫,向官家请罪。”
“不用了。”墨竹适时开口,“半个时辰之前,刑部侍郎郭大人连夜入宫求见官家,一力将罪责担了下来。”
萧童一愣,稍显急切地问道:“官家如何罚的?”
“罚俸半年。”
萧童面上现出浓浓的愧疚,询问般看向楚靖,“大哥,我……”
楚靖摆摆手,“你要是现在进宫澄清,郭大人可就不是罚俸半年这么简单了。下月初郭大人府上长女出嫁,你记得单独准备一份贺礼,亲自送过去。”
他瞅了眼墙边的博古架,笑道:“我记得,郭大人偏爱太湖石摆件,你去求白骢,叫他帮你寻几样好的。”
萧童闻言,心里这才好受许多。
这一夜,看似平静如昔的汴京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苏篱再一次探出身,看向隔壁院落——楚靖的书房里,烛火始终未熄。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比昨天长吧!!!!
第77章 浓情蜜意 。。。
【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赵义很快便心想事成了。
他按照面具男教的; 老老实实在宗祠跪了三天三夜; 期间滴水未进; 直到饿晕过去被守门人发现。
皇帝听说了这件事,特意来了一趟南阳王府,明着说是找胞弟下棋; 真实目的到底如何; 所有人都知道。
赵义趁机跪到御前; 口口声声说着要去真定府做监军; 戴罪立功。
今上听完他所谓的“报国之心”,不管其中的水分有多大,都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三天后,赵义一早便入宫拜别了皇帝,在南阳王府众多侍卫的护送下绝尘北上。
就在同一天,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东宫偏门; 消失在茫茫的雾气中。
九月十五,大朝会。深居后宫的太后颁下懿旨——太子妃贤孝淑德,自请前往安陵为太皇太后守墓。
自此之后; 大楚王朝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即便在后世史书中也只是寥寥记了一笔:张氏,英宗之母,出身不显; 早殁。
楚靖听说了这两个消息,不过是一笑置之。
这桩害人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的皇室丑闻,就此便彻底落下帷幕。
***
九月十六; 天朗气清。
苏篱在自家院里摆下小宴,以答谢重阳花宴上,李如安的举荐之恩。
李如安很给面子地来了。
宴罢,苏篱拿出了自己往日所做的书画,虚心地请李如安指点。
李如安一边看一边点头,直到看到那幅清新脱俗的《墨色牡丹图》,神色方才一变。
“你究竟是谁?”李如安目光如炬地看着苏篱,单刀直入地问道。
苏篱起身,行了一个晚辈礼,“家父曾是苏府的花匠,为相爷做事,家父走后便换成了小子。”
李如安冷哼一声,温润如玉的脸变得严肃而陌生,“你便是以这样的理由赢得了郭阳的信任吧?”
苏篱神色复杂,“看来,您都知道了。”
李如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淡淡地说道:“那件案子,郭阳知道得不多,与其问他,还不如去问问他夫人。”
苏篱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说。
显然,李如安并不打算解释,转而缓和了面色,手中摩挲着那样墨色牡丹图,平静地说道:“你处心积虑接近本官,是想看此案的案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