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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臣想起月国说过:“我爸爸总是把省下来的钱全给我和我妹妹。”
“他好多年没买过新衣服。小慧想给他买点新衣服,他也不要,直到小慧说「你不买新衣服就别去学校找我,穿的那么土别人看见了会觉得我们家很穷的,这样不好。」他才勉强同意,可是新衣服也不怎么穿,就收起来了。”
为什么会记得这些话?曜臣也说不上原因,只是忽然想起。这么辛苦的活着,一身病痛,还要面对失去女儿、儿子也残疾的事实,死去了才是解脱。
他没有为这个家庭感觉到悲伤,连一丝心酸也没有。
只有心里不断提醒自己:
月国已经一无所有了。
等他醒来以后,他就失去了世界上仅剩的两个亲人,失去了左腿,也会失去工作,失去那个不知道现在在哪的男朋友,连旧房子也面临拆迁。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如同一张白纸。
可以任意在上面涂画,任意在上面打造任何蓝图。
他现在供应的治疗费用,就是在规划这个人的未来。
他从没想过,会收到这份原本不属于他的礼物。
透过监护室的玻璃,看见月国的左腿被纱布层层裹着。
纱布中透出血色,医生说伤口已经止住了血,透出一点血是很正常的,之后每天都会拆开换药,恢复是相当缓慢的,还有感染的可能,任何截肢手术都是如此。
每天下午五点左右,曜臣都会准时地出现,只是月国没有醒来,他便只在门口探视。
他安排月国入住的这里,是整栋医院设施最好的病房,还有全自动空调和手术台,现在是夏天,入住普通重症病房可能会很闷热。
只要给月国提供更好的条件,等他醒来一定会满含愧疚和感恩,还不会感觉到自己被施舍、被同情。
听说是打了镇静剂的关系,所以月国总是昏昏欲睡。
像小动物,类似睡鼠一样可爱。他心里这么想着,可惜现在的状态,还不能把他的睡鼠抱起来。
手术后的第四天,曜臣进了房间探视。
他每天都会来,但这是第一次进入了监护室里,而且穿着探视服才可以进入。
走到床边,他便伸出手去抚摸月国的睡颜和发丝。
“想吃什么?”
曜臣说。
“这两天从胃管输入营养液,会很难受吗?”
暂时得不到回应。门边的医生回答他:
“他刚做完手术,恐怕只能吃流食,不能吃辛辣的食物,海鲜之类的,饮食只能慢慢改善。”
“他本来就不爱吃辣,也不爱吃海鲜。”曜臣回头说,但是他又觉得好像这么说不太对。
大学时期,月国不爱吃海鲜,只是因为海鲜的价格相对比较贵,他为了省钱,长期在食堂吃饭。
或许他是喜欢吃的,只是为了节约呢?
等他的伤情好了以后,就可以带他去吃任何他想吃的东西了。想到这里,他把之前对月国的印象一一地否认,无论他说过什么,现在都不能成为参考。因为,月国醒来以后的所有事项都将由他来安排,无论是购买生活用品还是饮食,就连穿什么衣服,大权都在自己的手里。
还没到探视结束的时间,曜臣看了一眼手表。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作为名义上的家属,如果贪恋在这里的时间,会有些奇怪。
不知是神经性反应还是听见了他的道别,月国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曜臣的脚步停顿下来,平静地诉说道:“怎么了?你想说,我还有话没有说完,还有事没有告诉你吗?”
他感觉到月国眼部的颤抖,突然有了些坏心眼。
“对了,月慧和你爸爸都在云山殡仪馆。”
“遗体都处理过了。不过,你这么虚弱,我不打算让你去。”
曜臣忽然站起来说。
“而且小慧连尸体也不完整。入殓师缝合了起来,显得很不自然……你看见了话,一定会很心痛吧。”
月国的眼尾又连续抽动了几下,旁边的显示仪上,月国心跳的数值骤然从70多跳至了130多,甚至还要往上。
看来他听见了。
只要能让月国陷入悲痛,自己就会感觉到格外满足。
注意到四下无人,医生也不在门口,曜臣俯身亲吻了一次月国的额头。
在云山的殡仪馆。
父亲和女儿灵堂设在了一起,因为是同一次事件遇难,而且前来的人不多,没有必要设更大的排场。
来吊唁的大多数人都是月慧生前的同事。
守灵持续了三天,直到第三天,才有两个远房的亲戚出现,他们是一对夫妻,也没有送礼,只烧了点香。
曜臣那天也在,他问他们“高家还有没有别的亲戚”,那对夫妻说“高和嘉为了和那个女人结婚,和父母兄弟都断绝了关系,和其他亲戚也不来往,过年从来不回老家。几年前他父母去世时,带着两个孩子回去老家参加过葬礼,但当时就被兄弟赶走了。这些年和谁来往过没有不清楚。”
就在曜臣以为未来的去向已经尘埃落定时,出殡的那天突然出现一个中年女人。曜臣和几个朋友一起等着遗体火化,她突然地进来,神色紧张,在场内疯狂地寻找高月慧的亲友。
曜臣和朋友表明了身份以后,那个女人情绪激动地吼道:
“我是月慧的妈妈,是高和嘉的妻子!我要带回我女儿和丈夫的骨灰!”
☆、Chapter 04
Chapter 04
***
“所以,我们没有离婚,只是分居。”
名叫林雅蕾的女人坐在殡仪馆的招待室,她努力在挤一些眼泪,可是始终不见真的有泪水掉下来。
“我的确离家出走了几年,但是我一直和女儿悄悄有联系,我知道她的情况的,我这几天联系不上她,才打听到她出事了。”
“是吗。”
曜臣就坐在她的对面,连正眼也不打算看她一眼,尽管从她的眉眼看得出,月国的长相和她相似。
“你还有个儿子吧,你和他联系过么?”
“我是妈妈,和女儿要亲近一点。儿子…我怕他对我有成见,所以和他没怎么联系。我今天来,只是想带回丈夫和女儿的骨灰…”
她知道曜臣是月慧一家现在的“代理人”,是月慧的未婚夫,什么事都要和他商量,可是他的眼神非常冷漠,即使自己表现得如此悲伤,他也完全不为所动。
林雅蕾转头跟曜臣身边的另一个男人恳求:
“我听说丈夫、女儿出事以后就从外地赶过来了,我真的…我真的不能连他们的骨灰也失去啊。”
那是月慧的另一个同事,不过他只是跟着曜臣一起来帮忙办事,对月慧家的情况一无所知。
“她的确是高月慧的妈妈,她连结婚证都带来了。”
“别听她胡扯。”
曜臣不耐烦地瞪着两人。
“你是我的女儿的未婚夫吧?我是你的岳母啊,你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呢!你和我女儿、和我丈夫,有血缘关系吗?你凭什么做主?”
明明刚得到另一个人的肯定,就被曜臣一口否决,林雅蕾忍不住动怒。
“我们夫妻只是分居!他的任何东西我都有权利带回去——”
没说两句,她已经显现真正的目的。
“这件事不是我做主,等月国醒来以后,我会问他的。”曜臣严肃地说。
林雅蕾的语气突然温柔下来:“对,月国,我儿子,他现在在哪里?我听说他受伤了,在哪家医院?”
曜臣都不为所动,也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我要见我儿子,你不告诉我他在哪家医院,我就要报警了!”
曜臣起身说:“等拿到骨灰以后,我们也会去医院的,你跟着来吧。”
随即,一同坐下的几个同事也都跟着曜臣起了身。
无论是怎样的道路,都不是一帆风顺。
林雅蕾只是这条路上的第一颗绊脚石。
月国一家有什么值得消失多年的母亲回来贪图的遗产?
大概只有那栋老房子的拆迁费用。
虽然在所谓的“郊区”,也是本市内环的郊区,而且是老房集聚一个片区,这片区的房子,剩下的寿命不到十年。日后一定会被打造成商业化中心。
所以,拆迁费用少说都是千万,难怪林雅蕾会突然出现。
但是,她已经离开月国一家二十多年。她会得知发生他们意外的事,也许是因为最近网络上播出了这件事的新闻,而不是因为她和月慧有联系。
还未走进月国的病房,骨科的岳医生已经在门外等着他了。曜臣直接地问道:“今天他怎么样?”
“今天也换药了,伤口没有感染。”岳医生庆幸地说道,“而且,他醒来过一次。”
“醒来了?”曜臣快步走进病房之中,“他有没有说什么。”
“好像没说什么,可能是换药时被刺激得醒来了,问他疼不疼,他就点点头,毕竟醒来以后看见自己的情况,可能情绪不太好。”
月国的眼睛轻轻闭着,眉头微蹙,头的朝向有点歪。
“他有问起他家人的事么?”
“应该没有吧。”
岳医生沉吟了一会,又说:“进去看他的话,要尽量安慰他,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手术才过去一周,创口恢复至少还要三个月呢,而且恢复的过程真的很痛苦,病人一般也是处于情绪低落的状态,所以不能再刺激他了。”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再观察一天,如果伤口没有感染的话,就可以拆纱布了,而且还可以转入普通一点的病房,在ICU里呆着也挺不方便的,亲友探视都只有在固定的时间才能来,转入普通病房也有单间,而且可以全天探视了,他还能吃东西。一开始最好吃清淡些,从流食慢慢改善,还有鱼肉都可以吃,而且鱼肉要多吃,等他转了病房我再过来详谈吧。”
“好。”
“那我先回办公室了,你进去看看。”
交谈完之后,岳医生轻轻关上门,离开房间。
曜臣走到床边。
也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和脚步,月国一瞬间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见曜臣之后,还眨了几下。
终于确认眼前穿着蓝色的探视服的人,真的是曜臣。
“原来你没睡着。”
“曜……”
月国的嘴边做了口型,说话有些困难。
没想到醒来见到的人会是他,眼中透出紧张。
“我梦见,小慧和爸爸去世了……就吓得醒来了……”
今天护士进来给他创口换药,太过于疼痛,醒来就被疼得流泪,所以神经一直紧绷着,尽管身体困倦,却没有办法再次好好入睡,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快一周没发出声音,月国的声音很沙哑。
“是啊。”
曜臣愣了几秒之后,淡淡地接话。
月国目中闪烁,肩膀还动了动,“他们怎么样了…我爸爸来看我了吗?”
“他们去世了。”曜臣简单答道。
也许是他说得太快了,月国没有听懂,甚至觉得自己在幻听。
“那我妹妹…”月国的声音在发抖,“小慧,她伤的很重吗…”
“我不是说了吗?”曜臣提声道,“他们死了。”
这一次不是幻听,曜臣的声音真实地传入耳中。
“他们”难道指的是父亲和妹妹两个人?月国醒悟地反应过来,好像是梦里的悲伤憋了太久,眼角陡然滑出豆大的泪水,完全止不住。
“我爸爸怎么可能会…会死……”
他怎么也想不到曜臣带来这样的消息,出车祸的人只有自己和小慧。
“突发急性脑梗。伯父本就过度劳累,加上听见你妹妹出事的消息…”
曜臣也有些哽咽地说着,因为看见月国悲痛的表情,他怕月国会悲痛得死过去,所以才放缓了语气。
“对不起。”
自己的回答好像太恶劣了,曜臣语毕后道了歉。刚才还答应了岳医生不要刺激病人,但总要让月国面对残酷的事实,后面还有一堆事情要等着和他说。
月国不再说话,好像哭泣就已经用光了全部力气,虽然哭不出声音,只是极度的悲伤。
他默不作声地哭着,五官皱在一起,像一只小兽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