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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大口呼气:“再见了,我会想你的。”
她转身,有了几分决绝,离开伶仃蹲在那里的哨兵。
婆婆站在原地朝她招招手,莉莉嘴巴瘪了瘪,有点想哭。婆婆牵住她的手,拍背舒缓。小女孩抓牢,催促快走。
婆婆:“真抱歉,要你为我做这种选择。”
莉莉狡辩:“才不会,婆婆养我到现在,他跟我在一起只有几天。”
心脏紧缩缩的,好不容易得到的宝石被悉数丢光。
懊悔和离别的难过交错起来,女孩泪流满面。
*
马不停蹄地回到中心区。
政府正在整理内务,宣布牺牲名单。
巨大的全方面的葬礼来得很快,从早晨开始,蔷薇帝国的哨兵聚集在平地上,面前黑布盖好的桌上供有一排黑白照片,艾德夫妇的照片在第六个和第七个,被白色的蔷薇花拥紧。阿莱茵穿着黑色衣服在黑压压残活的人群中,威海利站于旁边,无意抬头,斯碧弗的半张脸隐于二楼窗户后,徒留一张涂得艳红的嘴唇。
威海利猛地意识到,转头看向阿莱茵。
钟声敲响,阵阵击在哨兵向导的耳边。
提醒着,亲人朋友同事,曾经认识与不认识人的灵魂已去往天堂。
绣有蔷薇花的国旗半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向导们吟诵圣歌。
天空扑棱棱地飞过一群白鸽,将高楼大厦甩在身后。
之后是分设灵堂,牺牲哨兵向导的家人跪坐在旁。
艾德家只有阿莱茵一个人,灰发哨兵背部挺得很直。有人怜悯地献上白蔷薇,他就机械地点头以示感谢。从头顶照下的光布在阿莱茵没有表情的脸上,惨白的竟和照片别无二致。
傍晚,失去温度的尸体终于可以入墓安息。
与白天的装腔作势不同,很宁静,四位成年哨兵抬着雕满蔷薇花纹的黑色棺材沉默走上陵园小路,阿莱茵和威海利跟在后面。
暮色沉沉,白胡子的牧师在墓前再次吟诵圣词,并愿上帝保佑这对美丽的灵魂。
阿莱茵虔诚倾听,尔后上前,将白色花圈挂在墓碑的角上。
墓碑上是艾德夫妇的名字,他们被葬在一起,遗体放进同一个棺材,虽不能同生,但也算共死。阿莱茵闭上眼睛,想起在中心医院看到父母时的场景。
停尸房内的灯光是淡绿色,很冷,父母躺在床上,被雪白的毯子遮盖。虽然被清理过,面部干净也毫无血迹,可伤痕不能忽略。阿莱茵用带着手套的手抚过艾德太太颈脖处很深的伤口,暗暗发誓,一定会找到凶手。
人断断续续地走了,陵园里仅剩下阿莱茵站在墓碑前,威海利在身后有点不敢声张。
青年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很陌生。
“阿莱茵。”
有人走过来。
阿莱茵回头,科林抱着一捧白花担忧地看他,在金发哨兵身后,是血般弥漫开来的余晖,搅得白云都支离破碎。
“你来了。”
科林欲言又止:“我……”
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墓碑上,暗灰的。
阿莱茵看到花,嘴巴弯了下:“抱歉,我都忘了带花过来。连花圈都是帝国提前准备好的,帝国过于热情,我只需两手空空。”
科林:“请节哀。”
阿莱茵:“你才是,任务辛苦了。”
对方情绪不对,科林能感受出来,一团火始终压在冰山下,伺机爆发。科林瞥了眼边上的骆发向导,又回来看阿莱茵。
科林:“对不起,兄弟,这时候我说不出多余的话。”
他抽出一枝花递给阿莱茵,两人一齐放在墓碑前,庄严行礼。
墓碑前并不适合闲聊,怀旧在离别前的酒吧内就已诉说清楚。科林身上还有留下来的伤,胸前绷带围绕一直延伸到脖子上,若不是埃文帮忙,他绝对逃不出护士长的魔掌。
科林准备离开,埃文站在远处巨大树荫下望他。
金发哨兵一步三回头,站在陵园当中的阿莱茵只剩下隐约虚影。
他来到埃文身边,埃文搂住科林的肩,科林心情低落,无法言说。只能被动地跟着埃文。
阿莱茵目送科林直至消失在视野中,埃文的脸依旧没有看清。他没有精神动用超感,世界万物如同浸在会泛起涟漪的水里。
又站了一会,天色渐渐暗下,凉风吹到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威海利开口,和阿莱茵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以前从不会这样,哨兵会像个小菜鸟一样跟在身后,让他心生烦厌,讽刺的话脱口而来,然后撑头看他有趣的表情。
“回去了。”他说。
阿莱茵侧过来,眼神木讷又冰凉。
更多话被憋回去,心里酸胀感泛起。
久违的加快的心跳声,好像是十年前那片烧焦的土地上慢慢长出绿色弱芽。威海利还没来得及体会,手已经伸出来,拽住阿莱茵,把他拉了过来。
阿莱茵顺势靠在威海利的肩上。
噗通——
越来越多复杂的情感在翻涌,铺天盖地。
黑暗中那张惨白的脸刹那被粉红泡泡淹盖。
“怎么了?”阿莱茵想要起来。
“不……”威海利重新把他按回肩上,舌头打结,“人全走了。”他咽了口,喉结起伏,才露出这个年龄该有的腔调,声音沉稳,“人全走了,就剩我们两个。”
“所以?”
威海利抬头,红色越要消失,照着一点点边。
“所以,你可以放松了。”
拜托让伪装结束吧,已经没关系了。
头更沉地抵在肩膀上,暗哑地:“你知道现在在跟谁说话吗?”
威海利:“我知道。”
阿莱茵:“谁?”
“阿莱茵·艾德。”威海利道,“唯一的阿莱茵·艾德。”
没关系哦,莉莉说的话,我已经施了魔法,不用担心,没人会嘲笑你,你可以放心地哭。
阿莱茵抽了两下,心里紧闭的疲倦阀门被击碎。
他用力抓住威海利的手臂。
有些痛,骆发男人皱眉,却没有拨开,那手指似垂挂的稻草,在冷风下微微颤抖。
威海利感觉到肩膀上有湿润在扩张开来。
烫得,好像在灼烧心脏,可很快,又变得冰凉彻骨。
*
夜晚,阿莱茵躺在家里的床上。
房间几乎没变,正对的柜子里还有琳琅满目的娃娃。
他躺了一会,爬起来,去柜子里拿出超级布偶。小时候还觉得很大,费劲地抱住也不能避免两只脚拖地。如今才只有他半身长,很轻。
布偶上有灰,还有难闻的气味。
他紧紧地环抱住它,爬上床,没躺安稳,背后有毛绒绒的东西在拱,讨人厌的麦克跑出来,大尾巴调皮地甩来甩去,绕着阿莱茵走了一圈,最后钻进他和布偶中间的空档。
被躺得地方微微塌陷。
阿莱茵想笑,展露表情扯着眼角发痛。
哭得有点久,最后和威海利一起腿麻,两人形象迫窘地走过去。
阿莱茵想要玩它的鼻子,麦克争着咬他,依随手指,被逗得不亦乐乎。阿莱茵趁机抱住布偶,麦克亚当猝不及防,夹在中间,喵了一声,挣脱不开。
“麦克。”他喊它,“你会用精神说话吧,为什么不开口?”
麦克瞪着一双祖母绿的眼睛歪头看他,懵懂无知。
可惜肥胖破坏了它的美貌。
阿莱茵:“我今天哭累了。”
麦克凑上去舔他的眼睛。
“好痒。”阿莱茵闭上眼,叹息般地讲话,“我就剩下你了。罗拉还在乡下的家里,艾德家被战争击得七零八落。别离开我,麦克。”
麦克喵了声,伸出肉垫打了打他的头。
隔壁房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哨兵知道是威海利引起——他住在隔壁艾德夫妇的房间——可还是忍不住遐想,心里不时传来躁动。只得紧怀住麦克,企盼快点入睡。
*
阿莱茵在家里休息了三天。
清晨,窗户没关,空气湿润。
威海利瘫在椅子上,浑身发痛。不再是年轻小伙,连续的熬夜让身体发出濒死的呻|吟。威海利艰难地坐直,床上的阿莱茵搂着白猫沉睡。
报应来得太快,前些日子他还在感慨,因阿莱茵的照顾而心生几点愧疚。
结果这几天阿莱茵也同样,醒的时候还好,只是夜晚入睡时会沉浸在恶梦中出不来,惨叫连连,不清楚的还以为他在欺负这位丧父丧母可怜的青年。
“崩坏”之后得来的身体可以支撑住威海利,却无法像个完美向导来舒缓哨兵的情绪。威海利不明白其中分别,只得在床边守着,防止哨兵一时想不开。
手忙脚乱。
白猫仿佛看出其中端倪,嘲笑地摇摇尾巴。
摆在桌上的通讯器发出绿光,嘀嘀作响。
威海利飞快抢过,飞奔出门,如同猛虎在追。
哦不,现在的阿莱茵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都叫人觉得可怕。
帝国的通讯,千篇一律的下达任务,威海利感觉讨厌,对那边冰冷系统的女声愤怒出声。
太过廉价的养伤时间。
威海利:“不……我想阿莱茵还需要一些时间,他是位哨兵是个人,是艾德家的孩子,并不是你们的工具!”
通讯器那边的女声与他争辩。
“任务,那又如何。帝国拿这些来装模作样,难道真把他当成是普通人?!利用要适度,你告诉法宾,他会明白我说的话!”
女声还想说,威海利挂断,闷闷不乐地上楼。
门开着,他走进来,洗漱干净的阿莱茵坐在床边穿靴子,肥猫麦克站在他肩上,用尾巴勾住哨兵的脖子。
威海利愕然:“你怎么……?”
“我刚刚听到了,帝国的任务。”
“所以你之前是在装睡?”威海利反应过来。
阿莱茵微笑:“我很早就醒了,只是你一直坐在旁边,表情好像是希望我睡着一样,于是我就又躺了会。”
威海利郁闷,被耍了一道。
麦克喵喵直叫,附和主人,心情舒畅。
威海利:“你现在是?你可以吗?”
“一直窝在家里也无济于事啊。”阿莱茵穿好军靴,“你的表情好怪,这几天里,我无数次地以为你会让我亲你,就像是在小星球,好像我们什么事都可以用亲吻交换。”
因为这是不费力的,又可以以极度夸张的速度哄骗人心。
威海利莫名咽了咽:“你想吗?”
阿莱茵站起来,麦克顺着背摔到床上。
有风缓缓而来,窗帘被一下吹开,青年站着,身高与他相仿,眼睛里投射出来的视线变得更加锐利。他在笑,却不是发自内心,虚模假样。
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威海利把视线落到哨兵穿的衣服上,那是正统军装,肩膀上还有个等级很低的徽章。他难得看见,阿莱茵以前非常低调,去任何地方都是普通便服,他还为此嘲笑过他的衣品,如他人一样的保守,毫无乐趣。
——第一次见面,阿莱茵虽然抱怨没有军装来证明身份,后来也没有这样做。
“开玩笑的,威海利。”阿莱茵笑,“我已经没事了。”
威海利:“你为什么叫我的名字?”
阿莱茵:“我想叫啊,要征得你的同意吗?!可是你都擅自叫我‘阿莱茵’了。”
威海利:“……”
话头被抢了,一直欺恶欺善的日子莫名其妙地快到尽头。
威海利:“你要穿这身衣服出去?”
“是的,这样可以直接介绍身份,也要让他们知道我是艾德家的人。”
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