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曳地的衣摆在台上甩开,深紫色宛如流泻了一地,雪白的水袖一抛,又仿佛是一朵接一朵盛放的花,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
炙紫冷白,占尽群芳。
传闻中,有一种料子叫做“繁花似锦”,失传无存,最适宜新嫁娘。
如若织将出来,也不过如是光景。
那仿佛永不停歇的舞旋,美到妖异,却透出失控的不祥,在傅棣棠蓦然在转到桌案边时戛然而止。
她静静立在案前,一直紧攥成拳的手抬起,然后缓缓松开。
漆黑的羽毛自她掌心飘落,姿态像极了一朵枝头凋零的花。
那朵花寂寂地躺在瓷盘上,与漾着微波的酒樽相距咫尺,被宫女一同用食托端起,送往另一个所在。
烛火微黯,一重屏风悄然被搬上戏台,设在正中,刚好将台子一分为二,不偏不倚。
傅棣棠立在一边,而屏风的另一边,若有若无的埙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呜咽般哀戚,如泣如诉。
伴着苍茫寂寥的曲子,一身鸦青的女子如扑火的飞蛾般,步步走近被烛火照亮的戏台。
相比傅棣棠的雍雅,她素净得有些寡淡,面色如鬼魅般苍白,灰绿的眼瞳毫无生气地注视着世界。
「夜半听漏长,懒推云被、整鬓影衣光。你道是煞粉粉胭脂海棠红,艳晶晶珠翠玉玲珑,粉黛霓裳别样娇,怎生的乱洒横抛无人重。」
她声音低沉喑哑,幽幽地在戏园里回荡,水袖未折,就那么杂乱地堆在戏台上。
「可知我失故交,别旧友,再无知己。冷雨幽窗梦不成,更添得病骨魂销、泪打梧桐,憔悴支离为谁容。」
那是师绮言。
《鸩杀局》里的师绮言。
那个深深眷恋着自己的朋友,追随她来到煌明殿,却被一杯毒酒赐死的师绮言。
正如除却傅棣棠,无人知道她在起杀心时究竟在想着什么。饮下毒酒时,师绮言的心情也只是写书人暗自的揣测。
楚将离讨厌《鸩杀局》。
因为《鸩杀局》说的是友情的背叛和猜忌。
傅棣棠憎恨师绮言的背叛,不肯原谅,未留余地。
但她不知道从始至终让她痛苦万分,肝肠寸断的,只是一场误会。
一场蒙上血色后,解开时已然覆水难收的误会。
宫女恭敬地将御酒送至,只换的鸦青衣衫女子一霎的错愕。
说来奇怪,她脸上沉沉的恹怏,竟被愕然冲得散了,神色陡然间鲜活起来。
楚将离这才看出几分她原本的温婉秀美,一如江南朦胧的烟雨,只是忧愁太过,平添几许病色。
她灰绿色的眼瞳密布着重重阴霾,然而那晦暗的尽头,却隐约闪烁着微弱的光,倒映着的世界似被点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很奇怪。
奇怪的就像,友人最后的残忍,反倒给了她些许慰藉希冀。
本该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居然被人如同溺水般死死抓住,不肯松手。
为什么?
见她一叠一叠再郑重不过地将水袖收起,拢在腕间,露出的右手执起酒樽,楚将离不禁问出声:“为什么?”
阮执偏头来看他,似是听懂了他的困惑,轻声道:“大概……对师绮言来说,比起被冷落遗忘,宁愿选择被怨恨。”
“她可以解释的,这本就是一场误会——”
“那个人……肯听她解释吗?”阮执淡淡道,“就算肯听,听得入心吗?”
“怀疑是颗顽强的种子,只要落土,就会生根,发芽。”
他似乎在斟酌措辞,顿了顿迟疑着开口:“如果她肯相信她,从一开始,又怎会起疑?”
阮执的目光落在虚空,仿佛对着另一个臆想中的人说话:“你不了解傅棣棠,或者说,不如师绮言了解傅棣棠。”
“所以没有意识到,她有千万种方式可以处理这个误会,却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她并不是一个偏激的人哪。”
“……小执,”楚将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放软了声调,盯着宛若迷失在另一个世界的人道,“放松,不要再想了,你入戏太深。”
阮执空洞的目光分出了一点,“看”向他的方向,喃喃道:“因为……在乎。那个人,那个存在,不是她可以轻易割舍的东西。漠视、回避、宽恕,都只会将撕心裂肺的痛苦延长,不得解脱。”
“她不可能原谅她,因为唯独她的背叛和伤害,无法原谅。”
他似乎清醒了一些,大滴大滴的泪从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滚落,鲛珠般分明,濡湿了衣襟:“离哥儿,我反复推演了很多次,无论多少次,那种情况下,傅棣棠一定会选择杀师绮言。”
“而师绮言,一定会喝下那杯毒酒。”
“她不会,拒绝傅棣棠的请求。无论是帮助,还是赴死。”
“请求?!”
阮执失笑,带着满脸泪痕道:“那是一个请求啊。她没有亲自到场,只派一个宫女去送酒,除了无法面对那个人的怨恨之外,还给了她逃走的机会。”
“我第一次听说这么令人毛骨悚然的请求。”楚将离只觉匪夷所思,“请你……去死?”
他头脑被搅乱成一团浆糊,思绪混乱不清,脱口而出:“等等,她没想杀她?!”
“所以她误杀师绮言,只是因为……她没有逃走?!”
“这说不通,”楚将离头痛地揉揉眉心,“不对,我被你带进去了,这只是一出戏,没必要探究太深。你说了这么多,只是你的猜想。”
然而阮执选择性忽视了他后几句话:“……《鸩杀局》的悲剧,其实就在于师绮言太了解傅棣棠,而傅棣棠不够了解师绮言。加上你我身在局外,她们却身处局中。”
他们略过了师绮言大段的唱段,眼睁睁看着台上的人执起酒樽,凑在唇边——
咣当一声巨响,戏园的大门被挟着风雪用力推开,满座俱惊,讶然看着一个人跌跌撞撞扑进来,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连台上的“师绮言”都一时停止了动作,僵立不动。
那个仓惶闯入,打断一室旖旎的人抬起了头,面无人色地嗫嚅了几下,歇斯底里地哭喊道:“杀人了!!!!”
凛冽的冷风吹出一园死寂,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楚将离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大步流星立刻往园外走去,眼角余光看到一个人动作竟比他更快,踩过无数人的椅背,不顾一切扑上了戏台,一把夺下了“师绮言”手中的酒樽。
作者有话要说: 阮执做的事,其实就是我想做的事。
每次看到喜欢的人物死去,都想越过屏幕救下他们。
第3章 缉凶
冬夜的街道覆着一层霜色。
角落里有一洼浅浅的水泊,似是雨后的积水,微弱地反射着月光。
楚将离将灯笼挪得近些,便倏然映出一泊惊心动魄的红来。
在他从戏园赶到现场时,血泊部分已然凝固,却依旧触目惊心,让周围几个值班赶到的捕快不适地别过头去。
见他来了,一个年纪小嘴快的唤了声“离哥儿”,剩下几个则是微微抱拳规规矩矩道了句:“捕头。”
说是捕头,其实也就是楚将离识得几个字,性子又严谨认真,负责把各个“案件”入库登记,便担了个虚衔。
真要说,他二十出头,资历也不是最深,经验也不是最丰富,因着口拙嘴笨,劝架花的时间也比几个年小机灵的长,但偏偏一站过来,几个捕快立刻像找到主心骨般松了口气,七嘴八舌开始跟他解释前因后果。
“打更的王老伯去巡逻一更后,一直没回来,马家大叔觉得不对劲,等到二更过半时实在忍不住,就叫上其他几个人出去找。”鬼灵鬼灵的杨小福有些蔫,说完低头拨弄着腰间的铁锁,不吭声了。
旁边的李渚接了口:“……张叔找到尸体就疯了,还是马大哥沉得住气,哆嗦着叫人通知戏园里的人结伴回家,城里不安全,别一个人走夜路。”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我做了三十几年捕快,还是头一次发生命案。”
“捕头你也知道,我们城里一向太平,南边再乱也乱不到我们这化外之地。仵作又是苦差贱业,大伙儿都嫌晦气,白领银子也没人肯干,这么多年始终空缺。”
他说到这里不禁露出苦笑:“但这死因一目了然,尸都不需验了。”
楚将离点头。
不用李渚说,他也看出马有贵的死因了,那实在太过明显,也太过残忍。
当喉一道外翻的伤口,显是血已流得尽了,除了泛黑干涸的血迹之外,甚至能略微看到一点恶心的白。
楚将离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他余光瞥见大伙脸色都异常难看,虽然胃里一阵子不痛快,也没露在面上,只是道:“马老伯平日为人和善,断不会与人结仇结怨,钱袋也未动过,此事委实蹊跷。”
“这样的伤口,血怕是会溅得凶手一身,处理起来不会有多快,速速去寻找,应当还能抓住。黄大哥,小福,你们几个随我去抓人。”
“朱大哥,刘大哥,麻烦你们去挨家挨户问问谁看到可疑人影或是谁行动鬼祟。”
“李大哥,既然不必验尸,便先让老伯入土为安吧。老伯家人可能还不知情,也劳烦你通知一声了。”
脾气暴躁的黄吟一跺脚,骂骂咧咧道:“谁会为几句口角杀人啊,哪个狗娘养的,别被我抓到。”
若是往日,李渚会劝他放宽心,别骂人,现时也没那个心情,低头不住地叹气,愁容满面道:“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抬起头,环顾了一圈:“你们说,不是为仇为财,那个人究竟为何对马大哥下毒手?!”
楚将离心下一沉,他听出李渚的意思,却不由得期盼是自己想的太多。
那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楚将离带队将整座鸢城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
凶手就像能飞天遁地,竟没留下一点痕迹。
第二天天亮,他听着响彻整条街的哀乐,嘴里一阵阵发苦,在周围人叠声劝他回去休息的声音中,摇了摇头。
“时间过得越久,对方销毁证据的可能便越大,而且……”
“而且什么?”杨小福瞪大眼睛盯着他看,追问不休,楚将离看了李渚一眼,知道他跟自己想的一样,没有回答。
他没法告诉其他人,一切可能只是开端。
年迈而凄惨死去的打更人,可能不是最后一个牺牲者。
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杀人者,在对方再次动手之前。
“捕头,你压力不要太大。这件案子把大伙都吓得不轻。既没物证也没人证的,确实不好找。”一个捕快挠了挠头,“我们几个早饭都对付过了,你也去稍稍吃点儿东西,也不急在一时半刻。”
“你脑袋瓜子够用,说不定,一静下来就有线索了呢。”
一席话说的几个人脸上的凝重都淡了些,楚将离还在迟疑,被杨小福一把拉住,往馄饨铺子拖去。
背后几个捕快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一夜来,心情难得的放松。
虽然楚将离不想承认,但对方话粗理却不偏。
莫说他吃碗馄饨的功夫,就是一整天也没能揪住凶手的尾巴。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家屋子里,他官靴没脱就往板床上一倒,沉沉睡去。
梦里离奇混乱,将平安无事度过的一整个白天,扭曲成了千奇百怪的样子。
楚将离眉头越来越蹙,在梦里也不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