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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看到了摇篮里一双纯净至极的浅色眼眸,像是初春融化的第一捧清泉。
小世子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伸手去抓他的胡子。
长河道人心中生出了恻隐之心。
摇篮精美冰冷,小世子的手指被冻得有点凉。长河道人犹豫了一下,把小婴儿抱了起来。
那么小一个,柔弱得可怕,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碎掉一样。长河道人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他很安静,在长河的怀中慢慢睡着了。
在这一瞬间,长河道人怀里的这个小东西在他心里,从一个叫“小世子”的符号变成了一条活生生的命。
狐妖就狐妖吧,也没什么的。长河道人施了个小法术,隐去了他身上的气味。
雪王爷夫妇好像还没给小世子取名字。那等他们回来,他就去找王妃说一说吧。
就叫雪宿。宿,止也。*
望风雪宿于此……止息于此。
那对夫妇对孩子不上心,随意就同意了他取的名字。长河道人第一次和这么小的孩子相处,平日那么洒脱的一个人也变得拘谨起来,还特意要求说是王妃取的。
要不然父母都不关心,而让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取名,小孩儿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长河道人开始带小孩。这小孩子天性安静,乖得让人心疼,因为他,长河道人那段时间几乎都没沾过酒。
小雪宿慢慢长大,第一次开口说话,说的居然是“师傅”。这让长河道人有点心虚,好像把别人的孩子拐走了似的。
到底是小世子,不至于只有他带,小雪宿周围也有许多旁人和仆役。然而小孩子虽懵懂,却是最能分辨谁对他好的,雪宿最黏的就是长河道人。
长河道人也一边观察着这对夫妻,除了看出雪王爷越来越虚弱之外并没什么其他的。
这大妖是想吸干雪王爷的灵气和精气。
不过说老实话,长河道人一点都不想管,这人爱死就死吧。
等大妖榨干了王爷后,一个升天一个归西,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拐跑小世子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长河道人就开始安安心心地教徒弟了。雪宿五岁那年,快过生日了,长河道人就想着给小孩子带点新奇玩意儿回来。
之前给他说蓬莱雪的时候,他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唔,那这次就回一趟凌霄,给小孩儿带一盆蓬莱雪吧。就算暂时不能带他去看,先尝个鲜也好。
长河道人去往凌霄,却没想到这会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小雪宿。
等他满心欢喜地抱着蓬莱雪回来、想着小徒儿看到会如何开心,却只见到燃烧的雪王府。妖气所化的赤炎把半边夜色都烧红了,像是一只通红的眼睛。
人们喊着“走水了!”,四散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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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止也。”——《说文》
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期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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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不识其二
长河道人手一抖; 花盆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失去理智地抓着人问; 只得到了似是而非的答案:
王妃飞升了,点火烧了雪王府。没看见小世子,可能还在王府里吧。
长河道人冲进了火海里。
但只看见了瘦成枯骨、又被烧焦了的雪王爷; 其余尸体被烧融了混在一起; 根本分不清。
他也不是没找过凌霄各处的慈济堂,但慈济堂对散仙这种居无定所的修者很有意见,不仅手续繁琐,看两所慈济堂之间必须要间隔至少四年。
因此,长河道人十四年了也才排除了四所慈济堂,而这些里都没有发现雪宿的踪影。
他其实有些心灰意冷,觉得那狐妖怕是早就把小世子也一同烧死了。
这是她求仙路上的障碍,而她从来就是个没有心的母亲。她做得出来这种事。
雪王妃飞升之后的行踪就隐匿了,因为她作为妖族; 必不可能暴露身份。长河道人因此也没法从她这里突破。
十九年里; 长河道人不止一次想,如果他那天没有离开该多好。
这件事成了长河道人一个心结,早些年他常醉得厉害; 后来办了学宫、看到那一个个少年少女时才好些,但也忍不住想; 如果雪宿还在他身边; 他也该像这些孩子们一样大了。
长河道人看着手中画纸; 眼眶有些湿了。
就算已经时过境迁; 他也能从中看出自己教过的痕迹。
他曾经握着稚子的手,一笔一划带着他运笔。
而曾经的垂髫小儿,如今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他这个长辈却缺席了期间的十数年。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雪宿的画技已经变得如此高超了。他也还是那么喜爱丹青。
“你画得很好,深得老夫真传。”良久,长河道人吐出了叹息般的一句。
他捋了捋胡子,似是怅然又似是欣慰。
这口吻十分仿佛十分熟稔,但落到雪无霁耳中,他却竟不觉得反感。在这一刻,他的内心像是被触动了,空落落的,有几分茫然的酸涩。
甚至在他刚刚观看时,这房间内的摆设,都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长河前辈?”他轻声疑问。
他的语气和神态都表露出陌生,长河道人能看出他完全没认出自己。
那么幼时的记忆呢?也一点都不剩下了吗?
“老夫来继续给你画像。”长河道人起身抱起纸笔道,“不过你要坐在那里,作出画画的样子。”
这要求雪无霁还没听过,不过画不同的动态也是长河画派的一个特色,他并没觉得多奇怪,依言到桌前执起笔。
“晚辈需要画什么吗?”雪无霁问道。
长河道人坐在一旁想了想,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笑呵呵道:“你就画一副飞鸟吧。”
飞鸟?
雪无霁闻言笔下一顿,有几分恍惚。
有一个朦胧的、不可思议的想法窜上脑海,他猛地抬起头:“前辈莫非……”
“莫出声,”长河道人老顽童似的笑道,“等老夫画完这幅画再说。”
雪无霁的手腕有一丝发抖,但很快就被他稳住了。
他提笔,开始画一只展翅的飞鸟。
而长河道人也开始为他画像。
纸上的逐渐出现一只翱翔的鸟儿,尖尖的喙、舒展的羽翼。
雪无霁画得很慢、很仔细,熟悉的书房布置风格、相似的画面,让他脑海中模糊的记忆抽丝剥茧般逐渐复苏。
最终,纸上出现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鸟。它仰头朝天,似乎要挣脱束缚飞去。就像是十四年前的小雪宿画的那样。
只是如今的这只飞鸟已经羽翼丰满,不需要助力就能独自飞往无垠了。
“晚辈画完了。”雪无霁抬头道。
长河道人画得慢一些,片刻后展开纸道:“老夫也画完了。”
——在雪宿小的时候,一老一小也经常这样比赛。那时候总是师傅赢了徒儿。
雪无霁看到了那副画。
上面并不是如今成年的他,而是一个拿着笔、垂目认真画画的小孩子,粉雕玉琢,眼尾一滴小小的泪痣。
这是四岁时候的雪宿。
于雪无霁而言,这是画中的孩童穿过了百年漫长的岁月,才终于站在了这里。这是他前世曾经错过了的、冰凉时光中唯一有温度的亲情。
“咔哒”一声轻响,他手中的笔掉到了桌子上。雪无霁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袖子上沾到了一滴墨点。
“弟子……见过师傅。”雪无霁的喉咙有些发哽,躬腰,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长河道人扶住他的胳膊,免了一礼,摸了摸他的发顶叹道:“我们宿宿已经这么大了啊。”
在这十多年里,有多少物是人非?
在画这张画的时候,他心中也很紧张。他已经在心中决意,如果雪宿当真已经不记得他这个师傅,那就这样罢了。他不是什么倚老卖老的前辈,要求什么恩情。
幸好,幸好雪宿没有真的忘掉。
*
一炷香后,雪无霁才从那种略显失态的情绪里恢复过来。长河道人也变回了平日里那个乐天的老头儿。
一老一小也顾不上什么画不画的了,对坐着泡一壶茶,一副长聊的姿态。
“宿宿啊,这些年你都在哪儿过的?过得好不好?还有……”长河道人问了一大堆,而后终于问出了他最在意的那个问题,“你的字是谁给你取的?”
这也太不吉利了!一个雪止、一个雪不停,那人和他取的意思完全相反!
雪无霁犹豫片刻,道:“弟子被母亲带去了凌霄,便一直在朱泽洲的慈济堂中长到了十八岁。后来遇到了陆……遇到了我现在的道侣,便与他结伴同游。”
“‘无霁’是一个之前遇见的、指点过弟子的前辈取的。”
在雪无霁心中,观如是确实就是这样一个定位。
说他凉薄也罢,他对观如是很难产生太多的情感。感激有之、佩服有之,剩下的就是说不出的隔阂。
也许是因为性格,也许是因为他拜入仙门时已经十九岁了,便很难再对前辈产生像对长河道人这样的亲近之意,也许是因为观如是其实并没有怎么管过他,更多的时候都是他自己在摸索前行。
雪无霁隐去了重生一事,将他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长河道人也说了自己的经历,只轻松揭过了苦闷悲痛,不让雪宿担心。
“苦了小孩了。”长河道人叹道,“不过为何你见到我却不记得呢?小时候你便记忆出众,连只见过一遍的摆件都能描绘出细节。”
雪无霁停顿片刻,道:“五岁时母亲带我来凌霄,将我安置在慈济堂。后来我病了一段时间,高热不止,许是那个时候模糊了记忆。”
“高热”并非假话,在十八岁之前,雪宿的身体一直很差,疾病缠身。
在病榻上卧太久,连自己是谁都会恍惚,现在回忆在慈济堂的时光几乎都是灰暗色,少有鲜明色彩。
不过好在这些也都忘了大半了。
长河道人听得心中刺痛,拍拍他的手,宽慰道:“以后都会好的。我看你那道侣就很不错,我们宿宿眼光没问题。若是他敢对你不好,便上老夫这里来告状,老夫替你教训他!”
提到陆宸燃,雪无霁浅浅笑了下,道:“他很好。”
“……对了,”雪无霁道,“他还有满园的蓬莱雪。”
长河道人笑道:“有了道侣就看不上老夫的蓬莱雪咯!”
他确实欣慰,当年碎在火海旁的那盆蓬莱雪一直是他心中的刺,此刻却不知不觉消融了。
“这么多年不见,老夫作为前辈没什么能送的……”长河道人苦思冥想。
雪无霁摇头道:“只需要师傅与我论画就够了。”
“那怎么行?这是我作为你师傅该做的,我得额外补贴补贴你。”长河道人想了半天,忽而道,“我想起来一件事……宿宿,你是修什么道的?”
“剑道。”雪无霁召出腰间的不知寒,光华雪亮,“并且弟子如今已有五尾。”
很快第六尾就也要回归了,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得想想怎么和师傅解释……
“剑道啊,”长河道人思索片刻,嘀咕道,“也没差……他剑道应该也不错……”
“他”?
雪无霁心道。
“实不相瞒,老夫有一位熟人近来说要收徒,他擅造化道,精于造剑和阵法,也修剑道,座下尚无关门弟子。虽说交情一般,但老夫也可为你引荐。哈哈哈,这样你就拜了两个师……宿宿?你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