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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廉的嘴巴可以挂油瓶,小声说:“为什么又得是我去找他?我不要他了。”
说起来,牧廉是赶上了好时候,换成以前的狄其野,必定双手赞成牧廉和姜延一刀两断,毕竟狄其野根本不会忍耐别人给的委屈,他不仅会把关系断得潇洒利落,而且还要拿着断刃的半把刀,反伤对方一次才甘心。
现在这个与顾烈相处磨合了两年的狄其野,已经不会这么干了。
“去找他问清楚,”狄其野用劝说的语气建议,然后一句颇话不经思考就从他嘴里说了出来,“互捅刀子不算勇敢,坦诚才是。”
话音刚落,狄其野自己愣了两秒,都不知道这句人生经验是从哪儿来的,原来谈恋爱不止会让人成长,还能让人迸发哲学灵感?
牧廉低头想想,嗯了一声,和狄其野道了别,向近卫所走去。
狄其野一路沉浸在恋爱与哲学的思考中,直到走到六部衙门大门口,恰好瞧见严六莹走出来。
严家在顾烈的安排下组织了数只行商队,比起做生意,更像是探风向。
狄其野没有深入了解,只知道严家这位女家主确实是巾帼英雄,没少亲自带着行商队远行,今日,严六莹是来换文书的,她下午就要带着行商队往南边去。
严六莹一身暗红衣裙,外面罩着银纱绣袍,既妩媚又飒爽,谁见了她都得暗赞一个美字。
她从户部走出来,忙着修河道筑堤的颜法古匆匆从工部出来,两人都往衙门口走,抬眼一瞧,都笑了,严六莹拱了拱手,说笑道:“道士大人。”
颜法古甩了甩拂尘,笑嘻嘻地回:“家主大人。”
狄其野眉毛一挑,哟。
他们两聊着出了衙门,看见狄其野,又都笑了,严六莹恭敬道:“见过定国侯。”
颜法古问:“狄小哥有事儿?”
“我是来找家主大人的,”狄其野学着颜法古叫,把严六莹叫得挽了挽鬓发,但到底是走南闯北的一家之主,就算心中羞赧,也没有丝毫展露。
见好就收,狄其野正经地说:“是我有事相求。我听说严家这趟行商,是在霜降之前回来?”
严六莹忙道了声不敢,才说:“计划是如此,不知定国侯有何吩咐?”
“家主客气了,”见她紧张,狄其野微笑安抚,“我是想托家主,若一路上遇见什么新奇物事,不要贵重稀奇的,就比如说:好吃的食谱,或是好玩的新鲜玩意。这些,若是遇到了,替我买三四样。”
外人都攀不上关系的定国侯有事相请,严六莹自然满口应是,虽然这请托的内容,着实不大好完成。
“那就劳烦家主了。”狄其野强调道,“我这人奇怪,不喜欢贵重东西,家主千万不可自己添钱破费。我就是想瞧瞧新奇。”
严六莹笑了:“民女一定记着。”
狄其野留下一个钱袋,告辞走了。
“正好,”严六莹把钱袋的束口解开,对颜法古说,“颜大人给我做个见证,免得旁人说我贿赂定国侯。”
颜法古自然效劳,两人往钱袋子里一看,装了小半袋金粒子。
说着不喜欢贵重东西,这半袋金粒子买一般的珍奇古玩都尽够了。
“啧啧啧,”颜法古拿着拂尘摇头,“狄小哥幸亏是在未央宫住着,这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糊涂。”
严六莹想了想,猜测道:“也许,定国侯是找不出零碎银子?”
颜法古一琢磨,还真有这个可能。
太败家了。
穷苦出身的颜法古和精打细算的严六莹,不约而同的想到。
*
牧廉去近卫所,没能见着人。
庄醉说,陛下昨日把姜延派出去了,预计晌午时分能回来,问牧廉要不要在近卫所等一等。
牧廉摇了摇头,说:“请副指挥使转告他,我在定国侯府。”
庄醉笑了笑:“牧廉,不用这么客气。”
牧廉一愣,又点了点头,露了半分笑容,说:“多谢。那我,先走了。”
庄醉心中唏嘘,也笑了笑,把人送到门口,没多久姜延回来,庄醉如实把话给带到了。
姜延近日忙着脚不沾地,半是陛下有命,半是刻意而为,听庄醉这么一说,面露苦笑,究竟是不能一直躲着。
“你不会真要成亲吧,”近卫所可以说是整个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庄醉看见姜延为难的神色,立时警惕道,“你这么对牧廉,师父可不会饶了你。”
他身为副指挥使,平日里都对姜延以官职相称,私下里偶尔喊声“姜哥”,但那句是为师兄出头,就大胆把那些舍了。
姜延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要成亲了。我和谁成亲去?”
他只不过是,不知该怎么对待牧廉,也不知道清醒的牧廉是不是还会喜欢自己。
庄醉呃了一声,坦白道:“姜哥,你爹都要喊人吃喜酒了,你一点风声没听见?”
姜延心里猛地一跳,暗道不好,赶紧去找陛下复命,急着办完事去找牧廉。
这小傻子,不会听信了吧?
结果人越是急,手上的活越做不完,姜延急急忙忙赶到定国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了。
姜延急着见牧廉,拿出了当年干密探的本事,翻了墙,在前院一落地,就看见牧廉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盯着紧闭的大门。
牧廉听见声响,歪过头看向他。
“你来了?”
牧廉平静地问。
第111章 重修旧好
牧廉这模样让姜延心里一酸; 急忙上前一步; 也没敢靠得太近; 站定了解释说:“我近日太忙。”
言下之意,他不是故意不来的。
牧廉摇了摇头,看着姜延的眼睛; 轻声说了三个字。
“你说谎。”
姜延下意识撇开了视线。
这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牧廉的眼神了。
以前,因为牧廉所有感情都只能通过眼睛来表达,所以看上去总是炙烈而天真的; 像小孩子。
就算他再生气; 也是种孩子式的暴烈,不一定不残忍; 他毕竟是被野心家教坏过的野孩子。
可现在,牧廉的眼睛像是散开了蒙昧的雾; 更为明亮,却冷静得像是暮秋清冷无云的碧空; 是洗练后的直白,叫人更不敢看。
又看到姜延这样的表现,牧廉的眼神黯淡下去; 可姜延没有看他; 无法察觉。
那些牧廉不愿理他的日子,姜延当然不是不难受的,所以,即使被牧廉戳破了谎言,姜延也指出:“只许你躲着我; 视我于无物,不准我考虑几天吗?”
“是我先躲着你的吗?”牧廉定定地看着姜延,“姜延,真的是我先躲着你的吗?不是你不敢看我,不敢碰我,也不知道怎么和我说话吗?”
姜延无言以对。
“你用看鬼一样的眼神打量我,我要怎么看你?”
“我的脸会动了!我怎么看你?你要我对着一个根本不想看我的人哭吗?”
说完就后悔了的牧廉大睁着眼睛,唯恐自己掉眼泪,他并不想在姜延面前自找难堪,可覆水难收,他挺直着背,僵直地站在姜延面前。
也许人生的奇诡就在这里,他遇到姜延时,若不是他全然不懂得在感情中自保,因为凭着直觉感受到了姜延的善意,所以也无所谓什么尊严,只是拼尽热情想要和姜延在一起。
那时他们过得很快乐。
可现在,他成了一个健全的人,一个在乎尊严、懂得羞耻并且知道自保的人。
所以,他和姜延站在这里,头一次爆发了争执。
姜延开口说了个“我”字,就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牧廉其实心里很明白。
师父说了,要把话说清楚,坦诚才是勇敢的做法,他要承担起这十三年的责任,他就必须是一个勇敢的人。
牧廉没有选择继续僵持下去,他非常直白地问:“你今夜来,是因为你想清楚了,能够接受现在这个我才来的。还是只是因为我留了话,没有想清楚就来了?”
“如果你没有想清楚,那就请回吧。”
姜延愕然抬首,看到的是牧廉平静的样子。
面对他的愕然,牧廉平静地反问:“怎么?在这里站一晚上有用吗?”
说完,牧廉没有迟疑,甚至像是急于赶客似的,匆匆向大门走去,一个接一个推开大门厚重的门栓。
牧廉咬着牙,用手抓住门环,要将大门扯开。
“对不起,”姜延颤抖着手,从背后抱着他,“我没有要成亲,这我绝对没有想过。也没有,不接受你。我只是需要一点时日。再给我几天,我会想明白的。”
说完,姜延又说了一声对不起,自己拉开门,走了出去。
牧廉阖上定国侯府的朱漆大门,一个接一个,重新将几道门栓推回去,把门关好。
牧廉慢慢走到厢房,站在门口看了半晌。
里面不止是他一个人生活的痕迹,还有姜延的衣衫杂物。
他关上了门。
牧廉悄悄走到了主人院子。
他保证明天一早就让人把床单被褥都换了,保证亲手把师父的手帕洗干净。
就今晚,让他在这里睡一晚上吧。
明早,他还要去上朝啊。
牧廉盖着师父的被子,睡着师父的枕头,像是挤在狼窝里的流浪狗,紧闭着眼,强迫自己慢慢睡着了。
*
狄其野发觉牧廉和姜延并没有和好,有些惊讶,回到未央宫,还和顾烈有感而发,说感情这事真是奇怪。
顾烈比他知道得更早,虽然没有监视牧廉到那个地步,但谁让牧廉那夜进了狄其野在定国侯府的卧房,府中下人不可能不向上禀报。
听了狄其野的感叹,顾烈故作惊讶,笑话他:“定国侯对感情还有研究呢?”
狄其野扫他一眼,但对着顾烈温柔的眉眼,又勾起了唇,问:“当时,你听我说我是从异世而来,为什么不觉得害怕?为什么没有将我视为威胁?”
对于未知的事物,人会感到害怕,会下意识排斥,都是正常反应。
顾烈低声笑起来,学狄其野的用词回答:“因为你太奇怪。所以异世而来这件奇怪的事,都显得不奇怪了。”
分不清顾烈是拿自己开玩笑还是当真这么觉得,狄其野呵呵一笑,就当自己没问过。
顾烈捉住狄其野的手,牵他到廊下看星野四垂:“明日是好天气。”
狄其野没那个情调,古人衣服一层一层,夏末又闷热,往嘴里丢了颗莓果,很直白地说:“我宁可下雨。”
“秋老虎一过,你就要怕冷了,”顾烈故意拆他的台。
狄其野才不会因为时代的落后感到羞愧,理直气壮地乱说,说得有板有眼的:“人就是因为怕冷又怕热,才能生存繁衍数千年。你不懂。”
然后,他还跟说真的一样强调:“我不是‘怕’冷,我是注意保暖,真冷了我也不会轻易生病,所以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不要信口雌黄,败坏我的名声。”
顾烈把头靠在怀中人的肩膀上,听得直笑,最后还被狄其野拔高到败坏名声的高度,可不得了。狄其野自己说完也笑了。
“既然定国侯说我败坏你的名声,那我可不能担了虚名,”顾烈像是大猫吃肉般舔了舔怀中人的侧颈,“总得做些有伤风化的事才好。”
沐浴后松松系着的软带被拆下来,单衣从肩头轻轻扯落。
“既然闷热,就脱了吧。”
次日,顾烈在政事堂例行自省,
他每隔一段时间,总要思及前世,将此生朝政与前世要务对比,尽量做得比前世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