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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醉了?”那人径直朝虞舒曜走去,把他眼底还来不及收起的心绪看成了醉意。
虞舒曜认得出,他是那个出现在乞巧节上的陌生男子。也正因如此,他眼底的温情即刻荡然无存。
“不问问我是敌是友?”
虞舒曜像是懒于应答。
“是了,你不屑问是敌是友,只会自动将他人划为敌方。”从前现在,向来如此。
那人在虞舒曜身旁坐下,拿出酒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听你的语气,像是认识我。”虞舒曜问他。
“自然认识,当今曜国皇子虞舒曜谁能不知,只是你不认识我罢了。”他的话语被风吹得凌乱,倒生出几分委屈的意味来,引得虞舒曜转过头去看向他。
两人对上眼神后,那人随即转开视线,略带慌张地低下头,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身旁的沙粒。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寂,久到繁星好似被定格了一般,风都不敢大声呼啸。
蓦然,虞舒曜勾了勾嘴角,笑得莫名。他问道:“什么名字?”
“恩?”那人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再次胶着。
“你的名字。”虞舒曜的眼神灼人。
那人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虞舒曜刻意将视线下移,落在他的唇上。下一刻,他抬起手,落在那人的下巴处,将系住斗笠的布条缓缓解开。
他的指腹在不经意间触到了那人脖颈处□□的肌肤,因此感觉到那人的身体在微微发烫。虞舒曜的动作轻柔且缓慢,拉扯布条的姿势不禁让人以为他正解开的,是对方的衣襟。
接着,他抬手将那人的斗笠摘下,声线低沉:“这回我用的是手,不是剑。”
“你……”那人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想也没想地一把抓住虞舒曜的双手。
他能感觉到,虞舒曜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虞舒曜索性就随着他抓住,也不挣开,只是身子慢慢地往前倾,目光再次落在那人的唇上。
直到他能闻到虞舒曜唇上残留的酒味。
直到他能感觉到虞舒曜的鼻尖正抵着自己的。
直到他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不行!
两人的唇即将碰触的前一刻,那人大力推开了虞舒曜。
他不行,他受不了虞舒曜与这幅皮囊亲密,他办不到。
虞舒曜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七分轻蔑、三分阴鸷。
那人没能看见,他低着头,眉头紧锁,“为什么要……”
“因为我想。”虞舒曜回答得干脆。
那人却脱口而出:“你在说谎!”他了解的虞舒曜,从来不是如此随心所欲之人。他有他的重担和顾虑,却总作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因为他不想任何人看轻他。
想到这些,那人的眼眸中像是流淌着粼粼星河,点点情意就像波光般闪烁其中。
那一瞬的对视,让虞舒曜招架不住,就像方才他望着星空那样。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你爱他么?”那人问得急切。
眼底的星河就此纷乱。
虞舒曜得以惊醒。
在沉默的间隙,那人捕捉到了虞舒曜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到这时他才惊觉,自己话多了。
“你比他好。”虞舒曜说得随意,身子再次前倾,两手就这么撑在那人的两侧,像在困住他。
那人的上半身直直地挺着,像张几近崩掉的弓。
“你跟我回军营,如何?”虞舒曜的指腹落在他的耳垂上。
好凉。
那人的声音微微发抖:“你知道我是谁?”
虞舒曜的手一点一点地摩挲他的耳垂,“不知,你还没有把你的姓名告诉我。”
那人的身子仍是紧绷着,眼眸里的光忽明忽暗。他努力地将自己的神色保持不变,各番滋味儿却轮流涌上心头,偏偏他也发泄不得。
“不知我的身份,却贸然将我带回军营?”
言外之意是,不怕他是敌军派来的细作么?
虞舒曜索性将话说得自然明白:“称我心意之人,我自然要留在身边的。”
那人怔住,眼底的讶异一览无遗。
舒曜从未和自己说过这种情话。
舒曜从未这样对待过自己。这份难得,让他想紧紧抓住,却又觉得似梦似幻。
他只觉造化弄人,舒曜偏偏喜欢着这时候的自己。
有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际: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吧,用另一幅皮囊、另一个身份待在他的身边。更何况,舒曜不是难得地向自己表露了心迹么?
他问自己,他真的办得到么?
虞舒曜正在用带着茧的指腹触摸这幅身体。
他闭眼,让这种触感更加清晰,可总觉得自己与舒曜之间隔着什么……
终于,他陡然睁开眼,猛地将虞舒曜的手狠狠打开。
不行,果然还是不行!
这样的话,舒曜爱着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的眼里倒映出的那人,不是觞引。
他怅然起身,走得决绝。
虞舒曜仍是坐着,将那人落下的斗笠拿在手中,用手掌将那上面的布条一圈圈缠着,再猛地一扯……
布条从斗笠上飘落下来,可就是有那么几丝细线还缠在上面。
当真是藕断丝连。
两日后,大雨。
此时该地正值雨季,若行军于山谷无疑是自寻死路,所以虞舒曜早有准备,将军营驻扎于高地,使得双方对垒时自己不算失了地利。
巳时一刻,探子来报,敌方军师尺青率兵朝我方打来。
虞舒曜只是挑了挑眉,随即带着早已整顿好了的队伍出战。
如他所料,那人还是这般的耐不住性子。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于狭窄山道处作战本对敌军有利,不想竘弋的军队却将他们引到地势较为开阔的平原处对垒。
想来场公平对决?虞舒曜笃定尺青的意图远没有这么单纯。
巳时三刻,烈日当空。尺青立于瞭望楼上,逆着光,未披盔甲。
于是,两军对垒时,虞舒曜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那晚出现在沙丘上的人,那人是尺青。
他仍带着一顶青黑斗笠。
虞舒曜举起军旗,尺青手持鼓杵。毫不疑问,两人是各自阵营的绝对决策者。这场战争,是两军的对垒,也是两人的对弈。
尺青率先擂鼓,开战。
竘弋军闻鼓列阵,车兵置于前冲锋,其余士兵作为两翼和后卫,整个阵型呈“凸”字分布,是为锥行阵。
虞舒曜挥动右手军旗。
瞬间,曜军变换阵型,前后拉开,两翼在前,后有后卫,步兵、车兵、骑兵有序分布, 呈“凹”字,是为雁形阵。
好的锥行阵会如长剑般锋利,车兵好似剑锋,两翼与后卫好似剑身,直直刺入敌军阵型,从三面给敌军以重创。
竘弋军的车兵在前自然锐不可当,在加之两侧的精锐士兵,的确如一把长剑般划开了曜军的防线,但虞舒曜很快发现了此阵的破绽——尺青在后卫的位置上仅留有一些步兵。
于是,虞舒曜挥动军旗,令雁形阵的两翼士兵快速包围竘弋军的后部,从锥行阵的薄弱之处进攻。
大战愈演愈烈,两军的将士没有一丝退缩之意,那愈大愈急的鼓点像是敲打在他们的肌体之上,一种原始且崇高的使命感由此觉醒。
灵魂已震荡,热血怎能凉。
“杀——”
“冲啊!”
一时间,嘶吼,咆哮,轰鸣,哀嚎……
透过这些,立于高处的两位决策者能够清楚地听到还有破碎的声音。
黄沙漫天的战场是个巨大棋盘,而每位将士的性命是透明又易碎的琉璃棋子,谁输谁赢,谁死谁生,皆由虞舒曜和尺青定夺。
他们即是旁观者又是局内人,发号施令的同时也在杀人害命。
只要胜负未分,棋局就永远不会停止,那些“琉璃棋子”就会不可避免地破碎,而尖锐的碎片扎进下棋人的手指,顿时血肉迷糊。
接着,十指连心。两人感同身受。
终于,雨势渐渐转大的时候,战争结束了。
锥行阵被破,尺青先撤了兵。
☆、故人
方才的厮杀换来了此刻的狂欢,曜国的将士们抬手抹去脸上沾染着的雨露和鲜血,这两者混合之后而成的浅红液体从他们的指尖滴落在被雨打湿的沙地之上。
“殿下,我们胜了!”他们举起手中的兵器,肆意欢呼。
虞舒曜的眉头方能稍稍松开,他仰头,让干净的雨滴打在他的面上,再缓缓流下。
这场雨来得正好。雨水大度地将自己混入鲜血当中,让本该猩红渗人的血迹被稀释了三分,如此一来,便能让人暂时遗忘那股弥漫在战场之上的令人生呕的血腥味。
入夜,庆功宴上,忽有一名士兵入帐禀事。
“殿下,账外有人求见。”
虞舒曜手中动作一顿,“那人头戴斗笠?”
“这倒没有,是位样貌清俊的公子。”
清俊?虞舒曜一时不知这个词是否与尺青符合,他试图忆起尺青未带斗笠的模样,可脑中浮现的只是些模糊的轮廓。这时他才惊觉,他竟记不得尺青的容貌。
只知,尺青长得不似那人。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身形削瘦、公子装扮的人走了进来。
“参见殿下。”那人的头垂着,好似有意不让人看清模样。
虞舒曜起身,走到那人面前。
“头扬起来。”他的话里有不容人反抗的压迫感。
那人却噗嗤一笑,猛地将头抬起,“义兄果然认不出我。”
声音清脆宛转,原来是位扮作公子哥的姑娘。
虞舒曜稍稍讶异之后,便也打趣地回答道:“我的义妹是女娇娥,可不是你这般的男儿郎。”
“哼,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我占呢。”顾浅莞无奈地耸耸肩。
“殿下,这位是?”账内的一众将士都好奇极了,出征竘弋之前他们就听闻殿下刚刚迎娶了太子妃,莫非眼前这位男扮女装的姑娘就是?
“我的义妹。”虞舒曜回答得坦然。之前他们约定过,在人后以兄妹相称,军队里的将士们都未曾见过顾浅莞真容,自然不知眼前这位姑娘会是太子妃。
虞舒曜对将士们交代了一番,便带着顾浅莞出了大帐。两人来到一片偏僻处。
“前线如此危险,你又是女儿身,为何要涉险到此?”
此时的虞舒曜俨然一副兄长教训顽皮小妹的模样。
他见顾浅莞踌躇不已,不由地猜想:“都城局势有变?”
“没有没有!”她连忙摆手,怕虞舒曜多想。“恭亲王一系虽蠢蠢欲动,但受日曜帝和虞凄辰牵制着,朝野大抵上是稳定的。”
她的头又低了下来,欲言又止:“其实我这次来……”
“今雨可不在我这。”
听到那人的名字,顾浅莞一下子抬头,便看到虞舒曜嘴角正噙着笑。
“看来你真是为他而来。”
顾浅莞知道她那义兄又在调笑自己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说中的,正是自己的心事。
“咳咳,既然被你识破,我就实话实说了。自那次大婚之后,今雨那家伙再也没来找过我,我原想着他或许在和我怄气,我也就不急,可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出现,我怕他把我忘了,便来你这寻他。”
“这半年以来,我也从未见过他。”虞舒曜只能实话实说。
话音刚落,顾浅莞的眸子果然黯了几分,“原来如此……”
下一瞬,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喜出望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