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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吐出一口气,道:“好。”
在四人说话期间,阿疏一直站在一旁,此刻突然开口:“主上,你为什么非要替几个妖怪求情?”
阿疏穿着深红色衣裳,话一直不多,除了对涣方君隐约有些敌意以外,他未曾表现出什么存在感。虞长乐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听他说“主上”,有些诧异于锦官对殷子闻的身份确实抬得极高。
但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他说的“求情”。
现在锦官不在,那只能是在此之前,殷子闻向锦官求情了。
殷子闻抬手指尖碰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一道新添的伤痕。他血色极淡的唇畔浮出一丝笑,但眼中全是凉薄的讥讽和阴郁:“你是什么身份,也来过问我?”
他眯起眼睛的神态,像极了锦官,全不似之前失忆时柔软幼兽一样的眼神。
阿疏一怔,赶紧低下了头。
“下去,把药拿来。”殷子闻恢复了漠然。
阿疏不敢拖沓,转身下了石阶,不消片刻就端来一个朱红的托盘。
“这是什么?”虞长乐看着碗里的黑色药汁问。
殷子闻道:“是尝心引,此处灵力稀薄,想要恢复灵力只能靠它。”
药汁的气味很古怪,入口黏稠,让人想起阴雨的天空。虞长乐几口饮下,咳嗽了几声,把碗还给了殷子闻。
“敖公子可以跟我走了。”殷子闻站起来道。时限一到,虞长乐脚上镣铐的禁咒便自行闪烁起来,他的灵力又一次被封住了。
敖宴抿了抿唇,起身。
“你们不道个别吗?”殷子闻提醒道。
虞长乐张开手,笑道:“来抱一个吧?”
这个拥抱很轻,让虞长乐有种敖宴在抱着什么易碎品的错觉,读出了几分珍重的味道。敖宴停了一会儿,就要松开了。虞长乐却忽然升起一种很疲惫的感觉,在战斗时他都没有过这种仿佛要把整个灵魂拉下深潭的疲惫。
“再等一等。”虞长乐把脸埋在青年的肩头,小声道。
敖宴僵了一瞬,接着很轻柔地揽住了虞长乐的后脑。
“你把我当小孩子吗……”虞长乐闷闷道。
敖宴道:“是,你今年五岁了,了不起极了。”
“你才是呢,”虞长乐翘起嘴角,静了一会儿,道,“我们会出去的。对吗?”
“当然。”敖宴低声却肯定地道。
“真的吗?”虞长乐不放心似的,重复问道。
忽而,他感觉到脸颊下青年的胸腔微微震了几下,那是一个笑。
敖宴语调里带了笑意,还有那种不可一世的张扬:“当然是真的。”
虞长乐感觉到脑后的那只手落到了自己的手边,像是犹豫了片刻,轻轻地勾了一下他的小指。
“虞五岁小朋友,”敖宴故作正经,“拉钩。”
“噗,”虞长乐被逗笑了,作势要锤他,“去你的吧!”
但他还是勾了回去,摇晃了几下,笑意盈盈,“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们都要出去。”
石门慢慢合拢,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光线里。最后一点光亮被吞没,囚室重归黑暗。只剩下顶端还有一缕暗淡的光照下来。
虞长乐盯着石门看了一会儿,脑海中又浮现出血池里那些残肢蠕动的模样。黑暗仿佛变成了扭曲的怪兽,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耳中充斥着根本不存在的凄厉惨叫。
敖宴一走,这些负面的情绪再也无处藏身。
恍惚中,他好像身陷入了血池中,在血肉的泥沼中下沉。残缺的怪物拉扯着他的手脚,漂浮的眼珠盯着他,那只狼妖在说着是他害死了它,要把他一同拉入地狱!
不是我。我没有……
别来找我、不是我……
不是我!
虞长乐忽然扶着墙干呕了几声,却吐不出什么来。
“公子可要在下替你疏导灵力?”
眼前扭曲的场景逐渐恢复了正常,虞长乐听到涣方君的声音。他语气有些担忧,“你的灵力有些混乱。”
“……没事。”虞长乐抬手捂住眼,却忽然眼角瞥到一抹金光。他一怔,抬手,看到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浮现出了金色的纹路。
受到的冲击太多,虞长乐已经有些麻木了。他盯着那金色图腾瞧了一会儿,颇冷静地问道:“你能变出镜子来吗?”
“镜子?”涣方君疑问道,在看到他时沉默了一下,“好。”
灵力变幻出一面水镜,散发着淡淡星光。虞长乐站在镜子对面,而镜中是同样面无表情的年轻人。
少年左侧脸颊上描绘着细细的金线,仿佛某种术式的图腾一般,暗流闪动,如同奔腾的金色溪流。线条顺着他的左脸延展到脖子下,绕着手腕蔓延至手背。
这些图案并不密集,勾勒恰到好处,有种诡秘的美感。
而少年的左眼已经变成了鲜血般的红色,一黑一红两只眼瞳,犹如上好的艺术品,璀璨熠熠。虞长乐静静地注视了水镜一会儿,伸出左手贴到了镜面上,看起来就像是与镜中人以掌相抵一般。
涣方君犹豫道:“莫非是尝心引的作用?”
有生之年第一次,虞长乐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妖力。与灵力差不多,十分奇妙。
“我刚刚喝的那碗药?……”虞长乐皱眉,不知为何,他想到了沈明华年年都要喝的那碗“洗心引”。
尝心引,洗心引,仅一字之差,这两者当中是否有什么联系?
涣方君道:“尝心引,其作用是助长恢复妖力和灵力。而对于大多数妖物来说,灵力都是建立在妖力的基础上的,所以我猜测,它主要是对妖力起效。”
虞长乐转向涣方君,问:“前辈可知尝心引是谁研制的?是锦官吗?”
“我也不太清楚,”涣方君回忆了一会儿,“但看风格,应当不是锦官公子。这药锦官公子善毒,却未听说过他还会制药。”
“不过,当然,药与毒很多时候只一线之隔,我也不敢肯定。”涣方君最终道。
虞长乐迟疑片刻,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自己心里的问题:“前辈能否看出,我身上那一半妖族的血脉是什么血?”
涣方君颔首:“请公子将妖力释放出来。”
虞长乐闭上眼,妖力波动荡了开来。
这感觉十分玄奥,难以描述。非要解释的话,就仿佛多了一双翅膀,没有翅膀的生灵却是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的。
涣方君眼中闪过一抹讶色。
“这样可以吗?”虞长乐睁开眼,将气息收敛了回去。气息也十分随他的掌控,好似完全消失了一般,单从这一点来看,这就是天灵妖的特征。
“连我也是第一次见,”涣方君轻笑,“冒昧问一句,你父母……”
虞长乐道:“我的母亲是人族,父亲是妖族。”
涣方君点头,笑道:“你的父亲是一只上灵妖。”
“上灵妖?”虞长乐从未听过这个词。
涣方君伸出手,灵力在黑暗中划出道道弧线,凝聚成形:“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父亲是一条鲤龙。”
黑暗中出现了一条龙的虚影,金鳞灿灿如烈阳,双目艳艳如赤玉,威风凛凛,除却两只龙角是尖尖的没有分叉、龙爪只有四只脚趾之外,它的形态与真正的龙没有任何区别。
“天灵妖的‘天’字,是‘天生’之意;而上灵妖与天灵妖的唯一区别,是它们是后天才拥有了天灵妖的力量。为作区分,称其为‘上灵妖’。”
涣方君道,“这种妖怪极度罕见——你有没有听过‘鲤鱼跃龙门’的故事?”
虞长乐明白了过来,道:“鲤鱼妖跳过龙门之后,就成了上灵妖?”
“是的。”涣方君含笑看向虞长乐,“但鲤鱼灵智低,本身便很难修炼成妖,成为大妖的已是万中无一。在鲤鱼妖修炼到一定程度时,便会迎来天劫。渡过天劫,便能成为鲤龙。”
“历史里能找到有记载的鲤龙,是真正的屈指可数。”涣方君道,“你的父亲很厉害。”
金色的鲤龙绕过虞长乐身侧,流云般华美闪烁。虞长乐低声道:“成为龙就很好么?”
天灵妖仿佛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存在,除却寿数漫长,似乎只剩下“生而类人”这个点了。
但到底仍是妖,不是人。
虞长乐眼前就有一位纯血的龙族被囚渊薮,不见天日,身不由己。那邪毒软息是妖类的克星,天灵妖也逃脱不了这个“妖”字。
至于自己的父亲,虞长乐从未见过。如果真的那么厉害,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涣方君苦笑道:“赢则生,跃进为龙;败则死,身死道消。也不过没法选择罢了。”
这与虞长乐如今的境地竟有些重合,若是输,他就会像那狼妖一样,坠落岩浆火海,化为一滩腐肉。
“于不管如何,妖修一道,我此前全无了解。”虞长乐面向涣方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规整的礼,垂眸道,“不知前辈可愿指点一二?”
多抓住一点力量,就是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我早已失了为师为前辈的资格了。”涣方君道。
虞长乐道:“我不在乎。”
他伏下|身,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
半晌,那片黑暗里才传来一句:“残魂败魄,也只剩下这点用处了。你起来吧。”
第56章 化虚为实
“只是你无剑无刀; 只有一副赤手空拳; 我又能教得了你什么呢?”涣方君笑了一下,“我这幅样子; 也不像是擅体术的样子罢。”
虞长乐没有出声;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但现在,能指点他的只有涣方君一人,虞长乐低声道:“……无论什么都可以,请前辈教给我。”
正如涣方君所说,他其实很占劣势。书院里也有灵师是专修本体的,但虞长乐不是。
离开了称手的灵器; 他的战力可能被削弱了一半还多,甚至某些情况下完全发挥不出优势。打败那只狼妖都已经是险中求胜,更不用提接下来的对手了。
“我确实有一样术法可以教给你; 此术只有龙族血脉能够习得,你父亲是鲤龙; 应该也无妨碍。只是,”涣方君话锋一转,“你要用什么代价来换取呢?”
“只要我有; 什么都可以。”虞长乐毫不犹豫道。
涣方君看了他一会儿,失笑:“免了,你这样说那位小君怕是会不高兴的。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虞长乐问:“什么请求?”
“是一个很简单的请求,也不牵涉旁人。我现在不会说;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涣方君微笑道; “我要教你的这门术法; 曰‘化虚印’,它是北海龙族的传承之术。”
末一句一出,虞长乐便怔住了,他没想到涣方君会把这种级别的灵术教给他。无论是在妖物还是人族中,家族传承都是极其稀有的存在。
至少虞长乐还没见过拥有独属传承的家族的子弟。传承不仅需要实力,还需要机缘巧合,如日中天、族中结构严密规整的世家难以出传承,那些小支的、不与世俗接触的世家反而会拥有独家传承。
四海龙族中,确实以北海龙族最为孤僻,东海最是兴旺。其余三海的龙族都是没有传承的,虞长乐回忆了一下,印象里敖宴好像说过北海是有传承的,但……
“你不必介怀。化虚印已名存实亡了。”涣方君道。
是的。敖宴当时说,北海的传承有和没有全无区别,因为连他们的龙王都不会用。
涣方君微抬起下巴:“当今世上,能用化虚印的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