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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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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六年末,北川侯苏晟顶着一身风雪骑着一匹快马进京,雪落在白色狐裘上,溶化于他冷厉的眉眼。
苏晟进京那日,叶慕辰正与另一位诸侯府的子弟站在沙盘前秘议,案边书信折成卷,插/入笔筒。
“北川侯入京了。”一名叶府家将掸了掸袖子,匆匆步至叶慕辰身侧,附耳低语。
叶慕辰语声微顿,凝眸,收住了笑。一盏茶后,他突兀地抬手,泼了案边那一桶墨汁。箭袖劲风扫过,案几上哗啦啦倒下一大片狼藉。
墨汁泼在绵柔雪白的熟宣纸上,有一种氤氲的触目惊心。宛若深藏于叶慕辰心中的一头巨兽,带着嚣张的不可言说的情绪,昂然抬起头,鳞爪飞扬。
昭阳六年冬至,韶华宫外娑婆沙化突然间盛放如雪。磅礴的,如同一场堆积了上千年的斑斓血泪,尽数倾盆落下。
南广和独自立于第一重宫门外,披了一头一身的花雪。他背对那人,良久,落寞地笑了一声。“苏晟,你这是在拿命搏。”
“臣心甘情愿。”苏晟高大的身影隐于花树从中,声音浑厚。他右手按在胸口,朗声道:“臣不信,这仙阁便当真能只手遮天。殿下,臣愿意守护您,守护南氏皇族,守护我大隋朝黎民苍生。哪怕肝脑涂地,亦万死不辞!”
“当年,西南侯府世子王青霄也说过同样的话。”南广和缓慢回头,上挑的丹凤眼中波光潋滟,令人看不清情绪。“长公主虽贵,但不足以抵你一方生灵。苏晟,有羊国举国倾覆,寸草不生。那片曾经水草丰茂的草原如今已是一片焦土。你北川有多少子民,你又有多少热血,可以留给我?”
“殿下,”苏晟不退不避,昂然抬头与南广和对视。“我三十六诸侯,皆以世代子孙的罗刹血起誓,誓与南氏皇族一脉共存亡!殿下不愿屈服,吾等亦绝不退让一步!生,为南氏凤血仆从;亡,为大隋英魂殿鬼雄!臣苏晟,今愿以血结契。殿下,请取血!”
说完,苏晟自腰间抽出利剑,按在左手手腕,鲜血喷涌如注,涓滴不漏,尽皆滴入两人面前那枚凤玺。
一时间,凤玺光华大盛。
于那灿然金光中,苏晟的话语铿锵落地。“殿下,臣愿为您的自由而战斗。请您务必不负吾等所愿,终有一日,得天下尊荣,凤翔九天!”
昭阳七年春,苏晟返回北川月余后,于筹备迎娶韶华长公主的婚礼前夕,突然被人发现暴/毙于某暗/娼床上,死状不堪入目。堂堂北川侯爷,死时身上不着寸缕,口吐白沫,仵作鉴定为“马上风”。
北川侯府失去了顶梁柱,辖下所治的一十八州府尽皆叛乱,骚动了足有七年。名列大隋朝开国三十六诸侯前十的北川侯府,自此地位一落千丈,门庭冷落车马稀。
昭阳八年,护国将军叶慕辰连横纵合了二十路诸侯,除了北边以外,诸侯皆对其俯首听令。
昭阳九年,隋帝长期称病不朝。护国将军叶慕辰位列百官之首。所有往来官牒文书,未通过帝君亲启,便可先送至叶侯府让护国将军过目。
昭阳十年,叶慕辰袭爵,世人正式称其为叶侯。老叶侯失踪于西南腹地深处,只身单骑,陷入修仙门下弟子所设迷踪阵。北川继割裂后再度与周边州府修正舆图,悄然崛起于大隋朝北境。
叶家军六万众,日夜操练于大川河流中,人人刀兵不离身,面带寒霜。时有少年出入军营,教习叶家军飞剑之术。
昭阳十一年,叶侯摄国当政。大隋朝会时,叶侯不至,百官无人敢入金殿。众臣不知隋帝身在何处,入朝只为拜见叶侯。
其年,叶慕辰年方二十一,权势滔天,手握大隋七成兵马。将军马鞭指断处,川流堵塞。
市井间陆续有小儿歌唱,南风起,鸟坠枝,叶连成天,郁郁何何青青……
百姓人心惶惶,皆谣传叶侯要谋反,只不知在何时。如一柄高悬于头顶的利剑,吹毛断发,随时可取天下人首级。
大隋皇室孱弱,帝君大权旁落,长公主幽锁于深宫。南氏皇族仅有的两位现存者,一个常年缠绵病榻,另一个绝迹人前生死不知。
世人皆在等,等叶慕辰造反。

第55章 亡国

昭阳十一年春。
世人皆在等; 等叶慕辰造反。
仙阁亦在等,等预言者所说的那一幕——凤凰涅槃,天门重开。
众目睽睽; 却等来了叶侯佩刀入了帝君所居长生殿; 迫令帝君下谕赐长公主下降。这场赐婚惊呆了朝堂百官; 人言纷纷,皆道叶慕辰这厮是美色冲昏了头; 色令智昏,竟连仙阁指定的人也敢抢。
君不见,昔日曾与这位韶华长公主议婚的三位; 皆已荣升为壮士——壮烈就义的士卒。
长公主第一次联姻有羊国; 数月后有羊国大皇子丧,有羊国遭遇鞑子进犯,又接连遭遇山火; 一国变作焦土。随后这位长公主殿下再次赐婚予西南侯府世子; 四年后世子王青霄坠马惊亡。第三次帝君降旨北川侯,北川侯爷在迎娶前死于花街。虽然这三人死法不同; 但都是年纪轻轻即赴黄泉。朝廷中能混上一官半爵的; 都不是傻子; 各位大人的嗅觉比狗鼻子还灵,早嗅出了仙阁隐藏于其后的味道。那是一股,势在必得不容世俗人染指的味道。带有腥风血雨; 刺鼻辣喉。
君不见; 仙阁来使入京后,贵妃娘娘薨; 老国师身死道消,帝君常年缠绵病榻出气儿比进气儿多。
君不见; 三十六诸侯府,再无一人娶亲。诸侯府的侯爷与袭爵之子,悉皆打了老光棍。帝君当年下令禁止他们擅自成亲,除非进宫求娶长公主。但连续两位侯爷世子出事后,其余诸家皆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丝儿动静。宁可打光棍,这位闯下“杀夫”凶名的殿下也沾不得啊!
君不见……
叶慕辰推开发小李罗的手,斜眼乜他,单眼皮一撩。“怎么地,五城守的差事很闲?劳动你一天两三趟地往我这儿跑!”
李罗咽了口唾沫。发小归发小,但一来他和这位玉面罗刹交情不深,二来如今的叶慕辰早已今非昔比,堪称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举手间便可令他抄家灭族。李罗暗地里埋怨老娘多事,非得用鞭子抽着他,逼他来做个讨人嫌的闲汉。
“叶,叶侯,”李罗在叶慕辰投来的冷厉目光中哆嗦了一下,声音打了个顿,随即拐弯绕开了原先老娘吩咐的话题,自觉地陪笑道:“咱们两家比邻而居,也算有些交情。我老娘特地嘱咐,让我来多个嘴。你知道的,我娘和你祖母,她俩是多年的抹叶子牌的交情……”
“说的直接些!”叶慕辰不耐烦打断他,扣好箭袖,黑色陌刀挂在腰间发出哐哐轻响。“某入宫还要请见韶华殿下,与他商议婚期。”
随即哐啷一声,倏地拔刀出鞘。
李罗:……
他缩了缩脖子,那句到了嘴边的“你祖母让你别娶长公主了咱叶家不缺那些富贵你的小命要紧”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他只得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无事了。叶慕辰再问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转述,他便拼命摇着脑袋,桃花眼紧张的眼皮一抽一抽的。如同一条渴死的鱼。
叶慕辰不耐与他驴拉磨似的兜圈子,借日头反射的光面,在磨的锃亮的刀锋潦草瞄了一眼,自认仪表整肃,拔腿便走了。
李罗:……
敢情那厮方才拔刀不是要砍他!这什么魔头啊这是,居然拿刀面当镜子使!唬的他!
李罗再抬腿,发现全身一阵冷一阵热,官帽下发丝濡湿,脚底板已经软了。
叶慕辰并不知晓,他满心欢喜冲入韶华宫层层禁制,见到的却是一个推开他后满眼厌憎的南广和。
这五年,一千多个日夜,叶慕辰心心念念是他,梦魂牵绕也是他。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
叶慕辰也是人,是个再俗不过的凡夫俗子。他抱着怀中受到了莫大惊扰神力耗尽的南广和,如同抱着明灭了他一生的唯一的火,眼眶酸涩。——韶华,我今生今世,惟你一人而已。你怎能,待我如此残忍!
叶慕辰恋恋不舍地放下怀中的人,独自背对夕阳,黑影笼罩于熟睡中南广和的面颊,那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紧紧闭着,绝色无双的眉目却宁静安逸,似是陷入了一场连绵而甜蜜的梦境。
最后,叶慕辰立在娑婆沙华林中,脚下叶片刷拉刷拉随风而动,淹没了他一个凡夫俗子的所有悲喜。他叶慕辰何德何能,可令殿下相信他不惧仙阁来使,不惧正面迎击这一次的对抗。
他想告诉南广和,殿下,臣如今麾下已有修习仙术者数百,人人皆成功筑基,可为将帅之才。
又想说,殿下,臣那位便宜姐夫,同为仙阁世间行走的百变星君,此番终于答应了臣,只待有朝一日举事,他便千里驰援。
还想说,殿下,臣不是那些轻诺寡信的愚夫。五年前大明湖畔一诺,臣时刻铭记在心,从不敢或忘。臣许你一世平安,也只愿你一世平安。你,信臣一次可好?
最后的最后,叶慕辰于夜色中决绝转身,如同一叶扁舟,投入了茫茫汹涌苦海。
他麾下,确有千军万马,今夜却都明火执仗立在朱红色宫墙下,发出雷鸣般的嘶吼。“叶侯必胜!天佑我叶家军!”
叶慕辰垂眸。
火把摇晃,如一条流淌的河,照耀的西京半边天空红彤彤。叶家军扩充之后,足有二十万众,自西京城外绵延至宫门,趁着黑夜疾行而来,人衔枚马戴嚼。灯火通明的西京城,铁马金戈,一场暴风雪即将扑面而至。
西京众门户皆紧锁,足不出户。多有妇孺孩童在角门告别自家老爷,拭着眼泪,面色悲凄,送别的儿郎们却都是一样的决绝。
昭阳十一年三月三,夜。无数大隋儿郎踏上离家的路,齐聚于皇城朱红色宫墙下。叶慕辰独自一人站在九十九级的汉白玉台阶上,一声令下,手掌千军万马,送无数魂归。
“杀!”
叶慕辰声音低沉,却穿透层叠人群,如一根尖利的刺,撕裂了仙阁笼罩的沉沉黑幕。
是夜,于无数个世代的俗世史书记载中,被命名为此方世界一场耗时长达百余年的仙凡大战的始端。
昭阳十一年三月三,此后有了一个名字,唤作大隋亡国夜。史称上巳节之变。
……大隋朝末世的长公主,南广和是在睡梦里亡的国。
耳边传来遥远的人仰马翻,鼻端嗅到衣物帐幔焚烧后的浓烟。他睁开眼,一片黑暗,连小三儿也不见影踪。
南广和第一个念头是,有人要谋害孤!转眼看,不对,窗户居然大开,远处如放焰火似的一大片人影憧憧,奔跑声呼喊声惨叫声混乱成一大片毕生难忘的噩梦。叛兵们提着血淋淋的刀剑,蝗虫过境一般横扫禁宫,如入无人之境。有血迹溅到白色窗户纸上,喷洒如红梅。
想来是那位护国将军叶慕辰,终于不堪重负,反了。
南广和坐起身,抬手摸了摸发鬓。嗯,很好,自打被幽禁于韶华宫,他便没了梳头的宫娥内侍,日日散着发,如今长发如一匹黑色丝缎般流泻了一床一地,起身时需小心不至于踩着了头发。
顿了顿,他这才推被下地。韶华宫内窗户大开,血是温热的,外面想必死了许多人。
偌大的韶华宫,是一座华美的笼。
囚禁了他五年的韶华,眼下却也护住了他不至于被人砍杀。
南广和默了会儿,鞋不知道踢到了何处,他懒得找,便这样赤着脚,踩着软沉的波斯绣花地毯走到了殿门口。
然后顿住了。
韶华宫外有月光,娑婆沙华谢了一地,想是白日里小三儿做活不够勤快,一簇簇纯白的淡粉的紫色的花瓣上如今血迹斑驳,越发映衬的眼前萧瑟,如修罗地狱。
有一人执炬而来。明亮的火焰在夜色中燃烧,照的那人眉目冷硬,嘴角扯成了一条直线,铠甲在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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