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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味儿?”史今接过话茬,他伸长脖子朝着大雨猛嗅了几下,“下雨不都是这样吗?一股子土腥气。”
“这玉泉镇的雨似乎格外的腥,”晏娘嫌恶的用扇子在鼻子前扇了扇,然后叹了口气,“怎么挥都挥不去呢,这死人的味道。”
“死……死人?”史今猛地听到这么一句,差点把干粮掉到地上,“晏姑娘,此话怎讲啊?”
晏娘的眼睛亮了一下,“我瞎说的,就是听镇上的人说这里最近不太安生,白事不断。”
史今一惊,转头望向程牧游,“蒋姑娘,蒋姑娘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史飞狠狠地在他脚面上踩了一下,史今疼得吸了口凉气,却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又多嘴了,连忙蹭到一边不再作声。
“蒋姑娘出事了吗?”晏娘看向程牧游。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程牧游知道瞒不住,索性坦然的看着晏娘,“惜惜被我派来玉泉镇来查一件案子,可是已经过去三天了,却没有一点音讯,我和她有过约定,遇到危急情况切不可单独行动,必须禀明我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所以我怀疑她出事了。”
“蒋姑娘来这里难道是为了荆家的那件盗粮案?”
“晏姑娘也知道这案子?”
“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镇上谁人不晓呢,”她站起身,慢慢的踱到檐廊前面,目光投射到层层雨雾中,“大人,这么多粮食,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呢?”
程牧游站起来和她并肩而立,“姑娘可有高见?”
晏娘摇摇头,“没有,不过,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
“什么?”
“‘王莽之谶’。”
“那是什么?”
“王莽篡位后,有人曾给他算过一卦,说他面向不吉,能食人,亦能为人所食。王莽不信,杀了那个人,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却验证了那位先生的话。地皇三年的夏天,蝗灾导致中土大饥荒,并发生了人食人的事件。三辅大饥,人相食,城廓皆空,白骨蔽野。”她面无表情的叙述着这段惨痛的历史,“王莽下诏打开官仓赈济灾民,可是那些人饿了太久,竟然一夜之间吃空了几十座粮仓,更有甚者,被粮食胀爆了肠胃,活活撑死在粮仓之中。”
“可是玉泉镇虽因水灾供粮不足,却也远远没到饥荒的程度,况且这些粮食本就是用来赈济灾民的,又怎么会被他们一夜之间吃光了呢。”程牧游不解的问道。
“荆家的粮食当然不是被灾民吃光的,但是上百旦粮食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也只在饥荒的时候发生过,所以我才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处。”她伸手到外面试了试,“大人,雨小了一些,晏娘就先回去了,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就来客栈找我,离荆府两条街便是。”晏娘说着就走进茫茫雨雾中,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她却擦都没擦一下,窈窕的身影一会儿就消失于街角处。
史今将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嘴里,“真是巧,在这里也能碰到这位晏姑娘。”
史飞瞪了他兄弟一眼,“你倒是挺笃定的。”
“不是吗?”史今看着程牧游挠了挠头,“不是的话为什么咱们总能遇到她呢?”
程牧游扭头看着身后的祠堂,依稀可见牌匾上面刻着的“沈氏祠堂”四个大字,“等回了新安城好好查查这个沈家,看看它到底和晏娘有什么关系,总不会又是个巧合吧。”
“程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荆云来从门内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荆尘锦和一众仆役,“未能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荆老客气了,荆家出了这样的大事,我自然是要亲自来一趟的,况且粮食被盗事关民生,破不了案也无法向荆老和镇民们交代。”程牧游边说边和荆云来走进宅院,两人沿着通廊一路向前,经过佛塔时,程牧游侧过头,脚步也慢了下来,“早就听闻府上建了一座佛塔,没想到规模如此宏大,荆老果然是向善之人,想必这神佛不仅住在荆府,更是住在您的心里。”
荆云来哈哈一笑,“这佛塔当年是为了我那亡妻而建,并没有其他深意,没想到被人越传越广,倒着实让我羞愧啊。”
“荆老说笑了。”
正说着,佛塔的院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荆云来挥了挥手,将她唤到自己面前,对程牧游说道:“这是小女钰儿,锦儿身体不好,所以府里大小事务都是钰儿一手打点。钰儿,快来拜过程大人。”
“程大人,”荆小姐手放在身侧作了个揖,接着冲身后的一个小丫鬟轻声说道,“去拿几件干爽的衣服,请程大人他们换上。”
荆云来这才发现程牧游三人的衣服上有隐隐的水渍,他抱歉的笑了笑,“我是老眼昏花了,想必大人昨夜赶路时遇到了大雨,将衣服都淋湿了,这样,钰儿,你亲自带程大人他们去客房,让丫头们多烧热水,伺候几位大人沐浴更衣。”
“那倒不必了……”程牧游想着蒋惜惜失踪的事情,心里正在焦急,所以连忙拒绝。
“大人是新安城的父母官,若是因为我荆家的事情着了病,我如何担待得起,你放心,我已让下人安排妥当,等大人梳洗完毕我们就去粮仓。”
………………………………
第十四章 人相食
程牧游和史家兄弟跟着荆小姐来到一处精致的宅院,这里古树参天,红墙黄瓦,华丽中尽显大气。
“荆家不愧是巨富,连客房都修建的这么气派。”史飞感叹道。
“荆小姐,荆府所有的客人都住在这间宅院吗?”程牧游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当然不是,父亲乐善好施,经常对无家可归之人提供住所,不过他们都住在宅子南边的那件院落中。程大人是荆府的贵客,自是不能和他们同处一地的。”
“原来如此,”程牧游低头想了想,“那……”他刚想再问些什么,却见荆小姐走到一株桂树旁,轻轻地抚摸着它粗糙的树干,眼里的清冷化为一抹柔情,一颗清泪。
过了很久,她仿佛才想起身后的三人,赶紧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略带歉意的说道,“让程大人见笑了,这树是我母亲亲手栽种的,每每看到它,都会伤感不已。”
“人之常情,又何必要道歉,”程牧游走到她身边,抬头看着苍翠欲滴的叶子,“谁心里没有难以割舍的回忆,没有不能忘怀的故人。”
“大人也……”荆小姐看着程牧游的侧脸,却突然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尖叫,她看见树干的后面突然多出了张惨白的脸,脸蛋上面嵌着两颗乌黑的眼珠子,里面盛满了幽怨。
程牧游一下子挡在荆小姐前面,他眯着眼睛朝前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回过头,发现那个看似冷淡的女子正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袖子,身体瑟缩成一团。
“荆小姐,你看到了什么?”程牧游不好触碰她的手臂,只能任她拉着自己,柔声的询问着。
荆小姐鼓足勇气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拽着程牧游的胳膊,不禁脸蛋一红,赶紧松了手,她侧过头又朝树干后面看了看,发现那张脸已经不见了,仿佛溶解到了空气中一般,于是稍稍定了定神,“没什么,刚才有好大一只蜘蛛在树枝上趴着,让大人见笑了。”
史飞史今闻声赶了上来,他们连声问道,“大人,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程牧游低声说道,“我们赶紧收拾一下,然后到谷仓去吧。”三人别过荆小姐,随着几个丫头到客房去了。
荆小姐却没有离去,她站在桂树下面无声的笑着,一直笑到眼泪从眼角涌出,才用手背狠狠的将它们从面颊上擦掉。
“上百旦粮食不翼而飞,几天后,得胜又死在了这里,只留下了半块头骨和几颗牙齿。”程牧游看着几十间空空如也的谷仓,脑子中不知为何浮现出儿时听到的那个故事。
“娘,娘,你看妹妹快饿死了,只剩下一张皮了。”
“快拿些汤给她灌下去。”
“不行啊,这些谷衣汤喝下去就出不来,掏都掏不出来,肚子都快胀破了也不出来。娘,娘,妹妹不行了,娘,我也饿啊,饿啊。”
“吃……吃吧……”
“吃什么?”
“把她……把她吃了吧。”
程牧游垂下眼帘,拼命将那些违反人伦的画面从自己的脑海中挤了出去,他看向身后趴在地上勘察的史家兄弟,声音愈发沉重,“经过昨晚的大雨,这谷仓周围是一点痕迹都没再留下,我们在玉泉镇一路做了记号,惜惜如果还在就一定能看到,可是到现在她都没来和我们会和。可见,她就是在这个镇子上失踪了。你们现在去趟南边的客房,问问那些人是否曾经见过她,看看能否拼凑出她失踪之前的行踪。”
史飞史今离开了,荆家的几个小厮远远地站在谷仓的大门旁,他们的身影在程牧游眼中突然变得有些许模糊。
“吃吧,快吃吧。”
“肉,娘,这是肉啊……娘,你怎么不吃呢,娘你为什么要哭,妹妹呢,妹妹在哪里?妹妹的头绳为什么会在灶台上?”
程牧游扶着发酸的膝盖缓缓的站起身,他的胃部一阵一阵的翻腾着,头痛的快要裂掉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脑海中一遍一遍的浮现出这个故事,但讲故事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是爹,没错,他神色凝重,字字铿锵,他说:“游儿,你要记住这些苦难,更要记住如今的太平盛世是我大宋百姓用血肉换回来的,这世道再也不能乱,再也乱不起了。”
程牧游仰头望向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记得了,可是,爹,您说的到底是何时发生的事呢?”
“大人听过王莽之谶吗?”晏娘清脆的声音又一次从他的头脑里跳出来,“三辅大饥,人相食,城廓皆空,白骨蔽野……”程牧游慢慢的说出这几个字,他的脑子忽然清醒了,摇头发出一声冷笑:“晏娘,对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晏娘走到客栈的院子里,确定四下没人后,从袖口掏出一块手帕,她轻轻的抚摸着上面的刺绣,不一会儿,只听一声清脆的啼叫,一只浑身长满深蓝色羽毛的小鸟从她的手掌中露出头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瞧。
“精卫,”晏娘用食指点着它的脑袋,“去趟邱兴山吧,那股腥味儿越来越重了,你去找找它的巢穴究竟在哪里。”
精卫的眼珠子转了几下,然后扑棱着翅膀跃到墙沿上,它冲晏娘叫了一声,血红色的爪子猛地一收,展翅飞向天空,朝着那片黑黢黢的山脉飞去。
邱兴山的上空被白浊的雾气笼罩着,这雾似乎不会流动,厚厚的一层罩在山顶,风吹不动,阳光也射不穿。精卫在雾气上方盘旋了一圈,然后瞄准了一块稀薄的地方,一头朝下钻了过去。
雾气里飘满了冰凉的水滴,将精卫的羽毛都打湿了,忽然,那些水滴化成了张张诡异的人脸,眼神空洞,眼球却不正常的凸起,大张着嘴巴朝着它扑过来。精卫微微张开尖尖的小嘴,吐出一团火球,这火球越变越大,将它整个身体裹挟起来,冲破重重浓雾,朝着邱兴山直坠下去。
………………………………
第十五章 失踪
精卫落到一株大树上,抖了抖羽毛,它身上的火焰簌簌落下,点燃了树下的几片枯叶。它转动脖子四下看了看,然后将目光集中到草皮上几个黑色的脚印上,那脚印像是个三四岁的孩子的,但是它所到之处,草叶焦黑,泥土